自从策宇寰与阿留道了别,一天便在这匆匆交谈之间很快流逝。回想起方才与对方的交谈,男孩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拿起下午那碗还未喝完的药一饮而尽。
药早已变得冰凉,天气步入深秋,阿留竟也不觉寒冷。天色渐晚,他坐在床沿,拿出颈间挂着的一枚玉石,上面雕刻有一朵兰花,色泽而精美,似乎出自于大家之笔。阿留将它取下久久打量,这是他阿娘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也是他素未蒙面的阿兄之物。
玉石在烛光下泛起微光,冰凉的石面在胸口的长久温热下竟也带上了一丝温度。透过桌面的铜镜看向自己,杭谨庭能瞧见阿留脸上的落寞之情——微微垂着眼,稍稍皱起了眉头。
窗外的秋风萧瑟,竖耳细听,似乎还能听见枯叶被卷起后落地的声响,杭谨庭在此刻竟能与阿留共情,同样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遭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同样也望不见之后的道路通向哪里。
杭谨庭此刻想起了周翊,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和他一个处境。他微微屈起手指,能控制的角度不大,阿留仍旧毫无察觉,杭谨庭内心倏地一凉,只期望明日清晨情况会愈发好些。
临睡前,阿留特意给自己留了一盏火烛,他将屋子的窗门紧闭,卷缩在木床的一角。本以为会是一夜好眠,杭谨庭却跟着他发了一夜的呆。身为魂体,杭谨庭无法脱离阿留独自入睡,他随着男孩辗转反侧,似乎能感知到对方的所想,偶尔,他的眼前能浮现出男孩阿娘的面容——柳眉细眼,若是忽略身上的粗布麻衣,穿着一身华服,俨然一幅天仙下凡的模样。
阿留的阿娘在回忆中的模样温婉,杭谨庭在不知不觉中看的有些入迷,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却发现竟早已忘记了对方的模样。
记忆里只有一个雨天的夜晚,他被父母牵着手带出门散步。山路崎岖,路边灯光昏暗,田里蛙声不断,兜兜转转数公里,在自己的手被人送开之后,他再没能记得回家的路。
同样是母亲,为什么一个能生死不离,而另一个却能做到主动抛弃?
杭谨庭郁结,索性不再去思考,决心让自己想些美好的事,他开始回忆起了与师父一同度过的日日夜夜、道观中陪同自己聊天的老鬼、他的大学研究生生活......直到最后,杭谨庭再一次想起了周翊,这才发现对方竟也在自己的心里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位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杭谨庭与阿留各有心思,想着想着,两人竟在凌晨日出时不知不觉入了眠。烛火在天亮之后熄了灭,严寒被日光驱散,鸟鸣声从山谷之中悠悠传来,伴随着后山传来的游荡在群山之中的军队的晨练声,阿留房门前的男人,这才缓缓转身离去。
阿留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早晨。
而这应该算是他这段日子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觉。长时间的流浪与逃亡让十二岁的孩子疲惫不堪,熟睡之时甚至响起了鼾声,门外不时有人驻足,却在犹豫片刻后每每离开。
再次醒来的时候,原本空空如也的桌上多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布料明显优于身上的麻衣,阿留愣在原地,迟迟没有拿起换下。在衣物的一旁有一碗药,不知是何时被人放置在这,男孩伸手查看,发现碗壁竟还温热着。
犹豫片刻,终究穿上了这套衣物。阿留自出生以来便在颠沛流离,雍容华服且不谈,就连普通的青衣白衫都没怎么见过。在自己身上捣弄了许久,男孩立于铜镜前再一次打量起了自己,总觉得眼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
杭谨庭醒来后同样打量着男孩,没有见过古人梳妆打扮的过程,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
忽然,一阵叩门声打断了阿留与杭谨庭的思绪,手忙脚乱地向着门口走去,过长的衣服下摆险些将男孩绊倒。向前一踉跄,男孩“砰”的一声撞于门框,门外人闻声闯入,推开门的瞬间及时扶住了快要倒下的阿留。
“怎么毛手毛脚的?”
闻声抬头,阿留再次瞧见了熟悉人的面容。策宇寰在他的面前皱起了眉,瞧见男孩冒失的模样,不免觉得无奈。
“策,策先生。”阿留稳住了身子,道,“我......”
话还未说完,肩膀忽然被人一排,策宇寰沉下声音说道:“师父让我带你去望江亭,穿上外衫,跟上。”
日落时分,万物趋于平静。望江亭距离得不远,阿留跟着策宇寰穿梭在府邸之中,只数分钟便到达。虽名为“望江”,亭子却身处于一片绿林之中,一条石子路通往深处,男孩探头张望,发现四周树木的粗树干上满是苍夷。
似乎是有人在这块地方练剑,一棵树上的伤痕大小不一,或浅或深,阿留觉得触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策先生。”与策宇寰并排,阿留问道,“这些剑痕都是......”
“不是剑。”策宇寰反驳,“是匕首,是将军经常在这边习武,他同师父一起在望江亭,等会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师父?”阿留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姜先生是您的师父吗?策先生是......内门弟子吗?”
策宇寰点头,耐心解释起来:“师父收了三位内门弟子,我是第二个。”
“那将军是您的师兄?”
摇了摇头,策宇寰没有细说,只是道:“大师兄是当朝皇子,将军是第三位内门弟子,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我比他先遇到师父罢了。”
边说边走,几十步后一座凉亭便出现在两人的眼前。凉亭不小,能容纳一张六人可坐的桌子,旁边被人放置了一张古琴。站在远处望去,一人正坐于桌边饮茶,阿留瞧不太清,但也能估摸出是姜隽青的身影,另一人应该就是策宇寰口中的将军,他身着丹青色长衫,于台前抚琴。琴声悠扬,传至阿留的耳中,虽未见其人,但却让自己有如沐春风之感。
“将军的琴艺是极佳的。”说话的时候,策宇寰在不知不觉之中扬起了嘴角,阿留撇头查看,发现对方的神情竟满是恭敬。
杭谨庭不懂琴,却也能感受到阿留内心油然而生的赞美。他通过对方的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青衫男子,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并不似他认知里将军的魁梧模样——那人拥有一副看似极为薄弱的身子,及腰的长发散落,几近拖到地板。
美人将军?杭谨庭心想。
在交谈之间,忽有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涌入阿留的身体,男孩从未修行过,不曾察觉,杭谨庭却能清楚感受到这股灵力在躯体中乱窜时产生的灼烧感。
无法从阿留的身体中逃离,杭谨庭忍着剧痛用自身微弱的灵力与之对抗,耳边是凉亭中传来的琴声不断在回荡,男人这才意识过来,是那位将军正在用琴声试探来者。
从起初的悠扬婉转,到后来的愈发激进,琴声随着阿留的走进越发响亮起来,它直直灌入杭谨庭的耳膜,霸道却又似乎并未带着恶意。
一声鸟鸣刺破天际,琴声在此刻戛然而止。阿留神色自若,他看见身旁的策宇寰在上前的同时作揖问好:“师父、将军。”
抚琴男子并未回头与起身,姜隽青却挥手示意两人入座。阿留犹豫再三,却看见策宇寰入座时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无妨。”看出了阿留的心事,姜隽青打笑着说道,“你现在是我府上的客人,无须拘束。记得宇寰初来时还撕坏了一副当朝太傅所做的山水画,害我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阿留一愣,瞧见一旁的策宇寰并未反驳,他的眼神来回在面前三人的身上打转,目光甫一落到面前青衫男子的身上,男孩的呼吸在骤然间一滞。
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等心悸,阿留只迈出了一步,便又再次驻足在原地。他不知自己竟也会收到体内杭谨庭的影响,在对方的过度震惊之余,男孩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放空了自己,久久注视着男人的背影,满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站在那位将军的背后,杭谨庭觉得眼前的背影过于熟悉。他曾无数次走在那人的背后,打量过对方的睡颜,即使替换了一身的穿着,在没有见到那人面容的情况之下,仍能一眼望穿。
“没想到将军这次竟然也会手下留情。”轻笑了一声,策宇寰以茶代酒敬向他的将军,眼神却投向了还未入座的阿留,自顾自地向着男孩解释起来,“先前津门来了客,将军一曲还未演奏完,那些客卿便已经呕吐不止了。”
将军未曾说话,一旁的姜隽青也同样对此感到好奇。伸手替两位弟子满上了茶,男人的身上没有架子,姜隽青伸手招呼着阿留过来,语气柔和,他对着那位将军说道:“第二章残篇我教予过你,方才漏弹了最重要的一节,就像是宇寰说的那般,可是手下留情了,允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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