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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鲁方丈开仓赈米 小儿问义得泪

卷首诗

朝廷纸诏三千字,半是虚名半是枷。

山中灯火照天下,人心比印重如花。

權生于道非于势,智出于民不出家。

若问梁山谁执局?清风不受帝王霞。

一、饥民南来,仓门未启

三月之后,梁山泊下的城池已然成形。

街市有声,米价平稳,官吏不扰,夜无盗警。

自“三条铁律”张榜以来,百姓渐忘乱世之苦,田亩重新开垦,商旅又闻舟笛。

人说:“梁山虽非天子之地,却比天子之治。”

然而天道如人心——最怕久晴。

那年春旱三旬,云无滴水。

田中麦苗枯焦,裂纹如龟甲。

农人仰天,灰尘灌目,连喘息都带着土腥气。

有人以木桶迎风,盼一滴雨;有人以瓦盆祈天,烧香至夜。

到得夏初,天色灰白如死,北风竟不息,井底干涸。

江淮以南的原乡,三月不雨,四月绝收。

饥民成群,草根难食,皮革为炊。

尸横田野,哭声满途。

旧官府仓廪紧闭,守卒持戟,宁听人死,不愿开门。

于是,三千余民,自东南来,衣衫褴褛,携老扶幼。

有者抱婴啼哭,有者牵驴推车,枯草为鞋,血迹斑驳。

他们沿漕河北上,听闻:“梁山义府,不拒乞者。”

于是千里而行。

六月初八,正午时分,天热如火。

梁山南门外,出现第一支饥民队伍。

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见头。

风从南来,带着酸腐与焦麦的味。

守门军士惊骇而立,连忙派人飞报清风堂。

堂内众人议事。

宋江端坐,眉目如铁。

朱仝、柴进、李俊、吴用俱在侧。

探马急报:“饥民三千余人,聚于南门,请开仓。”

李俊首奏:“义仓储粮二十万石,足供三月军需。

若尽赈,则仓空;若不赈,民死。”

堂上一阵沉默。

朱仝叹息:“梁山自立之日,立‘法’为纲。

仓者,民之命脉;若轻启仓门,恐众心动摇。”

柴进冷静地说:“仓空则乱,仓满亦乱。

粮若尽,人恨;粮若积,人怨。主公,择其轻重。”

宋江垂目,双手拈印。

印上“公义”二字,金光微暗。

他似自语:“义仓本为民立,然若今日轻启,法度何存?”

吴用合扇而笑,却声音如刃:“法有度,义无度。

若仓不启,梁山法成而义死。

若仓启,或毁法以立义。此局,不破不立。”

众人默然。

柴进叹:“若天命真在梁山,此一局,必由人破。”

此时堂外忽闻木杖叩地之声。

众人回首,只见鲁智深步入。

他披破旧僧衣,脚迹满泥,手执禅杖,眉宇如山。

他未行礼,只淡淡一句:

“我佛慈悲,岂有见饿不救之理?”

宋江抬首:“师兄,仓有军粮,乃国之根。”

鲁智深大笑:“国在民,非在仓。

若仓空而民生,国自在;若仓满而民死,国何存?”

吴用抿唇不语,只合扇一点,示意军士退下。

他知,此一刻,理已止,情将行。

鲁智深抬头望天,只见天色惨白如骨。

他叹息:“天既无雨,我当为雨。”

说罢,拂袖而出。

义仓在东郊,仓墙高筑,门锁三重,铜光映日。

守仓吏五人,衣甲整肃。

远远望去,南门外的饥民如潮,哭声似雷,已至仓前。

鲁智深大步而来,僧衣被风卷起,宛如行云。

仓吏拦之:“方丈止步,主公未令。”

鲁智深停下脚步,眸中映着成千上万的面孔。

他问:“你见饿民否?”

仓吏战战兢兢:“见之。”

“见而不救,是为法乎?是为贼乎?”

仓吏惶恐,竟跪下:“不敢言。”

鲁智深仰天长叹一声,声音震得梁瓦皆动。

“佛祖若在,也当弃戒而施!

我宁堕地狱,不堕人心!”

他抡起禅杖,三击门锁。

铁锁崩裂,仓门大开。

一阵米香扑面而来,白浪般的米谷在阳光下闪烁。

饥民却无人敢上前。

他们跪地叩头,哭声成片。

鲁智深朗声而呼:

“众生平等,米即法身,施即救苦!

今日谁取一斗,即得一命!

我若因此堕戒,甘堕地狱!”

说罢,他亲自舀米一杓,递给一位老妪。

那老妪双手颤抖,泪流满面。

“和尚啊,你这是造反啊!”

鲁智深笑:“若造反能救人,便是菩萨反!”

他继续舀米,汗湿僧衣。

日影斜照,禅杖立地,仿佛金光中一尊怒佛。

吴用赶至,立于门外,眉间深锁。

他低声道:“师兄,主公未令,法不容开。”

鲁智深停下手,转身望他,眼神如火。

“军令不容慈心,吾宁负法,不负人。”

吴用苦笑:“师兄之言,正破我梁山之法。”

鲁智深朗声:“法若禁人行善,是何法?

梁山以义立,若义亡,则梁山亡!”

这话如雷贯耳。

远处百姓听见,一齐跪拜。

有人高呼:“佛也开仓,天也开恩!”

哭声化为呼声,呼声化为歌声。

宋江此时已至,立于门外,静观片刻。

吴用拱手:“主公,仓已开,如何处置?”

宋江望着那人海与米浪,良久不语。

他缓缓开口:“师兄破戒,为天下立心。

此仓,本为民仓。

自今日起,梁山之仓,不以官封,而以心启。”

鲁智深放下杓,合掌而笑:“善哉。”

吴用低声:“主公此令,破一法,立一义。”

宋江道:“法者,约人之行;义者,度人之心。

若法止于纸,便不及饿者一饭。”

说罢,他命柴进:

“记此为《梁纪义仓令》——

凡民饥寒,得食无罪;凡仓守阻施,问罪无赦。”

傍晚,天边突起黑云。

雷声滚动,仿佛天地回应这场“破法之举”。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饥民仰头痛哭,有人跪地呼:“鲁佛显灵!”

有人笑着含泪:“梁山不止有人,还有天!”

鲁智深立在雨中,双手合十。

雨水沿着他满是尘土的面颊滑下,他低声念:

“我破戒,天开雨,亦算无罪。”

宋江撑伞立于檐下,目光深远。

吴用在侧,轻声道:“主公,这场雨,是天赦,也是纪启。”

宋江缓缓点头:“此纪,名曰‘德’。”

尾声·夜后的仓

雨过初晴,月色如洗。

仓门敞开,米堆如山,民众依次取食。

朱仝带军维持秩序,无一人争抢。

柴进计算存粮,叹曰:“仓减七成,心增十分。”

宋江立于高台,望着田野被月光照得如水。

他说:“这仓,若常满,是灾;若能空,是德。”

鲁智深闻言,大笑。

“主公言深!仓空人满,世道也满!”

吴用提笔记于《梁纪录》:

“是夜仓启,民得食,雨随来。

法不敌义,义化为天。

九阙之纪,德纪初书。”

二、鲁方丈破戒

东郊义仓,城外五里。仓墙高十丈,门环铁铸,朱漆仍新。

日正当午,烈风卷沙,天穹白得刺目。

民众挤在远处,不敢靠前,泣声如潮。

孩子饿得发昏,母亲掐着自己的臂肉塞进孩子嘴里。

老者咬破干草根,只是哭,不言。

仓门之前,一僧影而来。

灰衣覆尘,脚步稳如山。

他未持佛珠,惟执一根老禅杖。

僧帽斜戴,面上满是风霜的沟壑。

正是鲁智深。

风沙扑面,他的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不言,只静静看着那一张张脸——

干裂的唇、灰白的瞳、骨瘦的肩。

那不是人间的颜色,而是劫后的荒原。

仓吏五人迎上,跪地叩首。

“方丈,未奉令,不可启仓。”

鲁智深俯身,双目如炬。

“你见饿民否?”

仓吏颤声:“见之。”

“见而不救,为法乎?为贼乎?”

仓吏欲言又止。

鲁智深抬眼望天,只见无云,连风都停了。

他喃喃自语:“天不施雨,地不生谷,

若我还守此锁,岂不比天更无情?”

说罢,他缓缓举杖。

那一刻,五个仓吏齐呼:“方丈不可!”

但他的眼神里,已无凡尘。

“佛门言‘戒’,戒杀、戒盗、戒淫、戒妄、戒酒。

我今破第几戒?——不救,便是杀!

若为救人而破戒,亦为佛事!”

禅杖落地,铁门震响。

第一次,锁裂其环;

第二次,门闩崩断;

第三次,大门轰然洞开。

一阵白光从门后冲出——那是阳光照在成堆的米谷上。

万石白米,如雪成山,闪耀如星河。

空气里弥漫着久违的米香。

饥民愣住了,不敢上前。

他们张着嘴,像看神迹,又像怕梦醒。

鲁智深回头,望着这万千惊魂未定的面孔,朗声道:

“众生平等,米即法身,施即救苦!

今日谁取一斗,即得一命!

我若因此堕戒,甘堕地狱!”

他弯下腰,舀起第一杓米,双手递与一位老妪。

那老妪已瘦成柴骨,泪水瞬间落下,捧米如抱婴。

“和尚啊,你这是造反啊!”

鲁智深笑,笑声像雷。

“若造反能救人,便是菩萨反!”

他挥手,招呼民众上前。

“莫跪!取食吧!天地赐你,不是我赐你!”

泣声顿作欢呼。

饥民们哄然涌入,却并无争抢。

他们排队、颤抖、互让。

一斗斗白米倾入布袋,砸在地上,发出沉实的声响——

那不是粮的声音,是人心复苏的声音。

吴用自马上传令兵急驰而来,面色冷如霜。

他立在仓门前,眯眼看着那漫天白米与哭笑的人群。

“师兄!”他一声低喝。

鲁智深回头,手里还提着米杓。

“文兄来了,来得正好,一起舀!”

吴用皱眉:“主公未令,法不容开。”

鲁智深放下杓,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军令不容慈心,吾宁负法,不负人。”

吴用看着他,半晌未语。

风吹起他们的衣角,一灰一白,一动一静。

吴用叹道:“师兄此行,虽破我律,却立我道。”

鲁智深一笑:“何谓律?何谓道?

我一杖打下,不过是打醒我自己。

梁山立法为民,若今日不救民,便与旧朝何异?”

吴用的折扇垂下,他轻声道:“若人人破法,天下又如何守?”

鲁智深答:“若人人无心,天下又何须守?”

二人对望,风声如潮。

吴用终是低下头,侧身退让。

“若天有意,师兄自可为天开仓。”

不多时,宋江至。

他骑一匹黑马,衣袂沾尘。

人群见他,纷纷跪下。

宋江未语,只远远看着鲁智深。

阳光打在那僧的背上,如同一堵燃烧的金墙。

“师兄破戒,为天下立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喧嚣。

“此仓,理当启。”

人群中一片哗然,继而欢呼。

宋江转身,对李俊道:“自今日起,义仓不为官仓,而为民仓。”

吴用闻言,抬头凝望那金印在日光中闪烁。

他轻声叹道:“法生于义,今义又反哺法。

如此循环,乃天道。”

鲁智深哈哈大笑,合掌而立。

“天道?我不懂天道。

我只懂,人若饿了,我当喂他。

若佛阻我,我便与佛争;

若天阻我,我便替天开门!”

宋江走上前,郑重一拜:“师兄,以破戒救人,乃大勇。

今日之举,梁山有了‘德’,有了心。”

鲁智深回礼,笑意温和:“我破戒,主公立德,算是功过两平。”

就在此时,天边忽传轰鸣。

积云如山,雷声滚动。

热气被撕裂,大雨自天倾下。

雨点打在米上,化作白雾。

众人仰头痛哭,哭中有笑。

老妪扶着稚子,跪地叩谢:“鲁佛显灵!”

有人喊:“天亦为之开仓!”

鲁智深闭眼,任雨水冲刷脸庞。

他的僧衣浸透,贴在身上,仿佛血与尘的袈裟。

他低声念:“我破戒,天开恩;我开仓,天开雨。

佛若有知,当笑我一笑。”

宋江抬头望天,眼中有光。

“这场雨,赦了我梁山,也赦了天下。”

吴用折扇轻敲掌心,低语:“此非天雨,是人心所降。”

当夜,仓门仍开,火光连天。

百姓秩序分粮,朱仝巡视不扰。

柴进统计存谷,报告:“余七成。”

吴用命人书《义仓令》刻碑:

“凡民饥寒,得食无罪;

凡仓守阻施,问罪无赦。”

碑成立于仓前,百姓焚香叩首。

鲁智深坐在一旁石阶,静静看着。

月光映他面,风吹僧衣。

他轻声自语:“戒若不容仁,则戒是空;

法若不容义,则法是狱。

我宁在地狱里开仓,也不在天堂里看人饿死。”

那一夜,梁山泊上万盏油灯亮如白昼,

雨后初晴,天边闪着一道金光。

吴用在《梁纪录》中记下这一行:

“是日,鲁方丈破戒开仓,赈民三千。

法让于义,义化为天,

九阙德纪,由此启篇。”

三、米香盈野,人心回暖

晨雾散去,天边泛出一抹金色。

仓门前的泥水尚未干透,空中却弥漫着米香。

义仓开后的第一日,梁山泊上下,设粥棚百处,炊烟相连如云。

那香气飘过城门、巷口,直入百姓的心肺。

朱仝亲自督粮,每一斗都量到分毫。

他手执木尺,肩上衣襟被汗浸得发亮。

孩童靠在母亲怀里喝下第一口粥,眼睛睁得又大又亮。

有老人伏地叩首,有妇人哽咽:“不敢信,这是真的。”

朱仝叹息,温声道:“不必谢,梁山有法,也有人心。”

他说完,又亲手为一个瘸腿老汉盛了一碗。

老汉捧碗,泪落汤中:“我活六十年,只在今日吃得心安。”

李俊设舟渡粮于南岸。

沿途江风微凉,船上堆着白米如山。

他立于船首,号令水军排成长龙。

江中波光粼粼,仿佛也在向北流去的粮船致意。

岸上饥民闻鼓而来,井然排队。

李俊指挥士卒搬粮入棚,不许抢、不许吼。

夜幕降临时,整条漕河两岸灯火如昼。

人声不再哀号,唯有木杓舀粥的声音,一声一声,沉稳安然。

黄昏,柴进立于廊下。

风从仓口吹来,带着谷香与人声。

他望着远处点点篝火,灯火连成一片星海。

“天下仓多,能开者几?”

他缓缓说道,语气中既有欣慰,也有感慨。

“主公开仓,百姓信心;鲁师开心,天下有义。”

吴用在旁,负手而立。

“律不可乱,然义可破律。

此举虽失法,却得心。

民心若归,梁山之纪,不以法续,而以德续。”

柴进回首一笑:“文兄此言,胜我千筹。

昔我管仓,不过数银斤斗;

今日见仓开,才知银者冷,人者热。”

吴用轻叹:“世间最重的,不是法条,不是印玺,

是一个人肯信另一个人。”

柴进点头:“若人心能互信,仓自满,不必守。”

两人对视而笑,皆无言。

夜幕深沉,鲁智深坐在仓门前的石阶上。

火光映着他那染血又染尘的僧衣。

饥民三千散去,留下的是满地空碗与泪痕。

他举起木杓,轻轻击在地上三下,像是敲钟。

“佛曰众生平等,然众生皆苦。

我见苦,不能坐;我见饥,不能禅。”

他仰天大笑,笑声震彻夜空。

“今日我破戒,却觉比往日更清净。

若地狱真有门,也该为这仓开一缝。”

一旁的小和尚惶恐地说:“师父,天会降罪吗?”

鲁智深摸着少年的头:“若天真降罪,我担着。”

他笑得爽朗,笑声里却隐隐有泪光。

宋江来到仓前。

他步履无声,肩上披着一件湿袍。

火光下,他的面容柔和而疲惫。

看着鲁智深的背影,他低声道:“师兄,我自诏安以来,

见过无数的法与令,却未见如此动人之事。

这仓,不是粮仓,是人心仓。”

鲁智深笑:“主公,仓中有米,人中有心。

若一仓能救一心,这世道还有救。”

宋江沉思片刻,坐在他身边。

“我自以为懂民心,实不及你半分。

你破的是戒,我破的是我自己。”

鲁智深哈哈大笑:“破得好,破而后立,方是真修。”

吴用随后而来,手中持笔卷。

“我今日记一笔。”

他展开书页,写下:

“仓启民安,心启纪立。

法止于纸,义行于人。

是谓梁山德治之始。”

写完,他掷笔入火。

火光腾起,如同一朵燃烧的莲。

次日清晨,百姓自发为鲁智深立石。

石高三丈,刻字曰《破戒菩萨》。

碑文出自吴用之手:

“破法为义,破戒为仁。

法度不容慈悲,则慈悲自为法。

一杖开仓,三千人得生,

此心即佛,此仓即庙。”

立碑之日,百姓环绕成圈,焚香叩首。

风中香烟袅袅升腾,直入晴空。

老妪捧着孩童小声祈祷:“此地有佛,不在寺,在仓。”

柴进闻之,目中微热。

吴用笑道:“世人向来信神,不知神在己心。”

宋江听罢,只淡淡一句:“今日梁山,有法、有德、有佛。”

夜,城中万灯。

米香仍在空气中流动,连水声都带着甜意。

街巷间的笑声,久违地传到城外。

风吹过仓门,灯火摇曳,影子在石碑上跳动,

仿佛鲁智深仍坐在那里,合掌而笑。

吴用在清风堂的案上记下最后一行:

“民得食而不惧,民得心而不乱。

德非修于庙堂,而生于仓门。

此纪曰‘德纪’。”

四、小儿问义

秋风微起,叶色渐黄。

自义仓开仓赈米以来,梁山之地渐复生机。

稻田成浪,麦穗垂金。

城中巷口,不再有哭声,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的笑语与舂米的声响。

鲁智深居于仓旁的小庵中。

庵名“施心”,他亲手题字,意为“施者不必有物,心即为施”。

庵前栽着几株稻草,他每日晨起浇水,手执木杖,不言不笑。

有时他静坐仓门前,看阳光从瓦檐滑下,看米尘在空中翻腾。

那米香,似还带着当日破仓时的热度。

百姓来往庵前,见他便合掌,口呼“鲁佛”。

他每每苦笑:“我非佛,只是饿过的人。”

众人不解,只当是谦言。

一日清晨,秋意微凉。

庵外风起,田间稻穗沙沙作响,仿佛无数人低语。

鲁智深正在庵内诵偈,忽听外面有孩童声。

“方丈在否?”

声音稚嫩,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诚意。

鲁智深起身出门,只见一小儿,年约七岁,衣衫旧得发白。

怀里抱着一束新割的稻穗,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布袋。

他一路走来,脚上满是泥,神色却极认真。

鲁智深俯身:“娃儿,从哪来?”

小儿躬身行礼:“我家在南郊田下村。那日我娘领我吃了你赈的米,如今家中有余,就来还一斗。”

说罢,他小心地把布袋放在地上。

袋口松开,白米一斗,光滑如雪。

阳光一照,竟如细沙流金。

鲁智深愣住,半晌无语。

那一斗米,在他眼中,却似千斤。

他低声问:“你知何为义?”

小儿歪头,眼神干净。

“我娘说,义是吃饱后也不忘饿的时候。”

鲁智深心头一震。

风忽吹起,稻穗轻摇,仿佛天地也在随这句话叹息。

他良久不语,双目微湿。

终于伸手抚摸那小儿的头。

“你娘胜千经。”

他又问:“那何为佛?”

小儿想了想,眉头皱起,似真在用心思索。

“佛啊……是饿了也要让别人先吃的人。”

鲁智深怔住,呼吸急促,眼眶中的泪珠一颗一颗落下。

他喃喃道:“好佛,好义,好人!”

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哭音。

“原来我寻了一世佛,佛就在这话里!”

庵中僧众闻声而出,见方丈泪流满面。

鲁智深盘膝坐地,双手合掌。

他闭目诵偈:

“昔为僧,以戒为心;

今为人,以仁为戒。

饭一碗,救一命;

救一命,即救天下心。”

众僧齐伏于地,泣不成声。

有人问:“方丈,何为戒?”

鲁智深笑道:“戒者,防心也。

昔防恶,今防冷。

世上最冷者,乃无心之人。”

从此,鲁智深不复讲戒律,而讲人心。

他对弟子说:“法可教人止恶,仁可教人行善。

世间若人人知善,何用我佛之法?”

义仓旁的“施心庵”,渐成梁山百姓的学堂。

鲁智深请柴进供竹简、朱仝派人守护。

他每日讲一“义字”,不讲经文,只讲人情。

他说:“义,不在刀上,不在法上,在心上一点光。”

孩童围坐,妇人倚门听,农夫放下锄也来。

有人问:“师父,何为善?”

鲁智深答:“善是别人笑的时候,你不妒;别人苦的时候,你不远。”

又问:“何为恶?”

“见饿不救,见冷不衣,是为恶。”

他的话朴素,却胜过经卷万言。

吴用闻之,称:“鲁师一语,抵我百策。”

宋江亲临庵前,见众民朗诵“仁义”二字,叹曰:“梁山之纪,今成三:法、德、心。”

那名小儿从此常来。

他帮庵中挑水、扫地。

鲁智深唤他“小义”。

每当有饥民至庵门,鲁智深常令“小义”舀米相赈。

有一日,鲁智深问他:“你不怕米会吃完吗?”

小义眨眼笑:“米会吃完,人会种呀。”

鲁智深哈哈大笑,心中一阵畅快。

“好个‘会种’!这便是天道。

我破仓开门,只救一时;

你们种田救命,救的是万世。”

他从此在庵后辟地三亩,命众人轮种,名曰“心田”。

田上立碑三尺,刻一行字:

“心若不荒,世无荒年。”

秋暮之夜,风从稻田吹入庵中。

鲁智深披衣而出,见那三亩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双手合十,轻声自语:

“我破戒而得心,得心而知佛。

佛若在上,应笑我此身尘重;

若在下,应怜我此心不忍。”

吴用后记曰:

“自鲁方丈设施心庵,民学仁义,童知感恩。

一斗米而启心,一稚言而成佛。

是谓梁山德纪之光。”

第二年春,稻再熟,小义已长高许多。

他背着新割的稻穗,立于庵门。

鲁智深笑着问他:“又来还米?”

小义摇头:“不,我来请您吃新饭。”

僧庵香烟袅袅,炉火温柔。

鲁智深合掌念佛,轻声道:

“施心一粒,化十万缘。

心若传,梁山不灭。”

章末诗

稻香犹带旧年泪,一斗还仓天地知。

佛在凡尘非在庙,童言一句启人慈。

五、宋江夜叹

夜深如海,星月微寒。

风过庵前的竹林,沙沙作响,如低语。

稻田的香气随风入院,夹杂着泥土的湿气与远处粥棚残炊的余味。

施心庵的灯尚亮,一盏孤烛,摇摇欲熄。

宋江缓步而来,衣袍沾露。

夜色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他看着那片竹影,恍若看见无数人影重叠。

——那是百姓、军士、饥民、学徒、僧众的影子,也是梁山的众生之形。

他停在庵前,不敢惊扰。

透过竹帘,他看见鲁智深盘膝而坐,面向东窗。

烛火照着他脸,平和如水。

昔日的怒目金刚,此刻宛若一尊笑佛。

宋江轻叹,语声低得几乎被风吞没:

“法可治身,德可治心。

梁山有法而无德,犹舟无舵。

今日观师兄所为,吾知德纪可立。”

庵内的鲁智深似早已听见,他缓缓睁眼,笑意温然。

“主公,德在心,不在书。

我开仓赈米,不为功德,只为不忍。”

他语调平静,却如石落深井,激起宋江心中一圈圈涟漪。

“不忍”二字,竟比“公义”更重。

宋江沉默,许久方道:“若天下人皆不忍,何须法?”

鲁智深摇头,笑声如钟。

“若人人不忍,法便自然成;

可惜,世人多忍——忍见人苦,忍听人哭。

我破戒,不过是为让人学不忍而已。”

烛火跳动,风声渐紧。

宋江望着那烛影,神色复杂。

他低声道:“师兄,我入诏安,是忍;

建义府,是忍;

守梁山,是忍。

我以为忍是智,今日方知忍是惧。”

鲁智深不语,只伸手拨烛。

烛光微晃,却不灭。

他笑:“主公之惧,非怕天下,怕人心。

但人心之法,须以德载。

若法是江,德是堤。江无堤则泛,堤无江则枯。

法与德,不离也。”

宋江长叹:“是我错也。”

这时,庵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吴用披着素袍,手中抱一卷新书。

他走进来,行礼。

“主公、师兄,此夜凉甚,然有一事,不敢迟。”

他将书卷铺开。纸面泛黄,墨痕未干。

上题四字:《德纪录》。

宋江抬眼:“吴用,你又记事?”

吴用微笑:“非记事,记纪。”

他展开卷首,一字一顿地读:

“法为外纪,德为内纪。

法约形,德约心。

若法不及德,则人守令而心死;

若德不及法,则人多情而乱世。

二者并行,则天下可久。”

宋江静静听完,神色动容。

“吴用,你在写史?”

吴用笑答:“写纪。法纪、德纪,皆九阙之一。”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主公,九阙之纪,非为功名,而为心传。

法纪成于朱仝,德纪立于鲁师。

若主公心坚,则第三纪‘权纪’可启。”

鲁智深合掌:“善哉。九阙若真立一纪,天下便少一祸。”

宋江起身,缓缓踱步至庵外。

夜色无边,星光如沙。

稻浪在月下起伏,仿佛有人在黑暗中低声祈祷。

他忽然觉得心口一热——那是久被压抑的热血复燃。

他转身,轻声问吴用:“九阙之纪,何以次第?”

吴用答:“法、德、权、信、仁、礼、义、智、心。”

“九纪并行,九阙可正。”

宋江轻声重复:“法纪、德纪……权纪。”

他闭上眼,仿佛能听见远方汴梁的钟声、漕河的水声、梁山泊的风声,

都汇作一个声音在耳畔回荡:

——“以法为骨,以德为魂,以义为命。”

他睁眼望向东方,那是汴梁的方向。

“吴用,若我死,谁书余纪?”

吴用微微一笑:“主公死,则纪不死。

纪在民,在心。”

鲁智深在庵内叩木鱼三声,声音低沉而悠远。

他缓缓诵出最后一偈:

“法为身,德为心;

身可灭,心不泯。

九阙崩时,义起梁山;

万世之后,仍有一灯。”

风再起,烛火灭,月光如水泻满庵堂。

翌晨,吴用在《德纪录》末页补了一段小字:

“是夜风凉,宋公叹于施心庵。

言法以治身,德以治心。

心若不灭,梁山不亡。

此为九阙之二。”

夜风如水照心灯,一纪初成万古明。

法度有形终有限,唯留德义在人声

六、结尾·灯火照仓门

秋雨初霁,云如薄纱,天色洗尽铅尘。

梁山泊四野的稻田泛着金光,风一过,浪声滚滚。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香和谷香,连远处的钟声都显得温柔。

义仓门敞开着,木门上那几个“施心仓”的大字,

被雨洗得清亮如新。

仓前竖立着的“破戒菩萨碑”,碑脚处新长出几丛青草。

风吹过,青草微摇,似在随风礼佛。

这一日,百姓自发聚于仓前。

有人挑担,有人推车,车上皆是余粮。

雨后的道路泥泞,却无一人抱怨。

孩童的笑声与牛车的吱呀声混成一曲——那是梁山从未有过的祥和。

柴进立于仓门之侧,披一袭青衣,袖中藏笑。

他见人们排队上交粮袋,每人都在碑前低头一拜。

他笑着对朱仝道:

“昔日人取仓,今人补仓,此乃真治。

仓不由官吏督,而由民自行,此才是天下之仓。”

朱仝拄刀而立,神色温沉。

他看着那一袋袋粮入仓,声音低而笃定:

“法立令,德立心。

仓若常满,不在米,而在人。”

他顿了顿,又道:

“我昔管刑,如今管仓,才知世上最难守的,不是令,而是心。”

柴进笑:“你守得稳。”

朱仝也笑:“梁山今日,已无贼号,惟有义名。”

吴用在远处的台阶上记事。

雨后天晴,他用指头在泥地上划着字——

“仓启于义,闭于心。”

他一边写,一边喃喃自语:

“法可刻于碑,德可传于人。

若人能自守,则纪可息。”

他抬头望天,天光映在他眼底,仿佛燃着不灭的烛。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所写的“九阙纪”,

并非为立法、立德、立史——

而是为存心。

他轻声笑道:“纪成于人,亦止于人。

若人心长在,书焉用?”

仓门外,人流渐散。

宋江独自立于高台之上,身影映在稻浪间。

风吹他衣袍,带起一缕稻香。

他目光温柔而深远,注视着那片连天稻海。

他喃喃道:

“天下饥者得食,饿者得心。

若有一日,仓不必开,人自相济,

则九阙皆平,天下太平。”

吴用听见此言,缓步上前。

“主公之言,便是‘纪’之终。

若有一日,纪不必存,便是九纪圆满之时。”

宋江微笑:“那一日未必我能见。”

吴用答:“但人能见。”

这时,鲁智深从田间归来。

他脱去僧袍,只着短衣,手提锄柄,浑身沾满泥。

他脸上带着笑,笑得像个孩子。

“主公,仓中有余,田中有粮,百姓有笑。

此世若仍不安,怕是天也太贪。”

宋江忍俊,笑问:“师兄何来此言?”

鲁智深哈哈大笑:“我观天色晴朗,地气回暖,

便知人心未冷。

天若贪,也要被这人心化去几分。”

说罢,他仰天而笑,笑声穿过稻浪,传至天边。

白鸽惊起,盘旋于仓上,阳光照翼,似流银。

朱仝望着那景,心头忽然一静。

他转身对柴进道:“人若能自补其仓,便无饿年。

主公之志,虽未登殿,却已登心。”

柴进颔首:“登心者,王也。”

黄昏将至。

吴用命人点灯。

仓前百盏油灯次第亮起,灯火映照木门,温光荡漾。

那“施心仓”三字,在灯影中仿佛活了过来。

宋江立于灯下,静静看着那光。

他忽想起当年破水寨、受诏安、立法令、开仓赈的每一幕。

一路走来,血与火俱在,恩与怨交织。

而今灯火照仓门,万家安眠——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为官,不为义,只为“人”。

他轻声自语:

“若有来世,愿为守仓之人。”

吴用闻之,低头写下最后一句:

“梁山立九纪,首二纪成。

法纪明人,德纪暖世。

其志未竟,其心长在。”

夜色渐深。

仓前的灯一盏盏明着,映亮了田埂、屋舍与碑石。

风中稻浪如涛,似在轻吟古调。

鲁智深仍在田中大笑,笑声入云霄,惊起白鸽千群。

鸟影掠天,灯火映翼,

仿佛连天上也被照得一片金色。

仓启人心人补仓,灯燃世道照秋光。

若人人是施心者,九阙无书亦自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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