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成堆的元晶被倒入砂晶箱,扣锁环、贴封条的响动此起彼伏。
全是尖货,色泽纯白,无一丝杂质,一箱至少百金以上。阿也数了数,足足有六箱,不由咂舌,云间派真是财大气粗,不愧是黎丘之主。
“请教这元晶该放在飞舟何处?”
背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如砾石磨刀,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阿也回头,却见到一张温婉的脸,柳眉杏眼,很是秀气。
“云澄师姐。”云欢瞧了瞧一旁冷脸的华谏,小心翼翼道,“华姑娘,请问这元晶……”
“有劳师姐,请随我来。”阿也引路,云澄招呼杂役跟上,三人并肩而行。
“师姐今天怎么过来了?”云欢讪讪发问。
“你说呢?”云澄瞥一眼云欢,又摆摆手,“得了得了,知道你长大了,是时候该去外面闯一闯。”
“就知道师姐最懂我了。”云欢赶忙揽起云澄臂弯,“等我去阴山寻到宝,一定带回来好好孝敬师姐!”
“你呀你……”云澄点了点云欢鼻尖,转向阿也,歉然道,“华姑娘莫怪。我这破锣嗓子,实在难听。”
“师姐受过伤?”阿也打量云澄颈间,领口束得过于高了,盘扣卡着下颌,低头转头都极为不便。
“姑娘好眼力。”云澄目露赞赏,“早些年受过伤,能发声已极为不易。”
伤在脖颈,又影响发声……割喉两个字蓦地跳进脑海。阿也眉尖一抖,没敢多问。
进了储藏间,云澄指挥杂役放好箱子,云欢再次开箱清点,阿也帮忙扣好锁环,又贴上封条。
“师姐,怎么了?”云欢疑惑的声音响起。
阿也抬头,不知何时房内只剩下她们三人。
云澄亲自合上门,布下消音结界,方转过身,面容严肃,“我这次来,除却元晶一事,更为阴山。”
有用的来了。阿也放下手中封条。
云澄逐一解开盘扣,低声道,“别怕。”
她拉开领口,一道三指宽的爪痕赫然入目,狰狞丑陋,衬得脖颈纤细如一节脆藕,险些被拦腰斩断。
“这是……”云欢瞪大眼睛,捂住自己颈间。
“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云澄眼神一凛,“阴山千奇百怪,我们所知不过一二,但有一点,务必警惕。”
“小心血。”她一字一顿,“无论是混元兽的,还是人的。”
血?阿也皱眉,听云欢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何连人的也要小心?”
“你如何判断它是人呢?”云澄眼眸幽深,慢慢抚过颈上爪痕,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还有,不要相信……”她突然收声。
三个倒数后,门被敲响,传来华谏冷淡的声音,“准备出发。”
云澄迅速扣好盘扣,三步并作两步打开舱门,微微一笑,“多谢公子提醒。”
华谏扫一眼阿也,面色更冷,一言不发,扭头往主舱去了。
“轰隆——”
船尾喷出大量白气,一浪盖过一浪。
甲板上,阿也与云欢同大家挥手告别,目送黎丘远去,但华谏迟迟不来会面,气氛变得微妙。
见云欢摸了下颈间,似是无措,阿也暗骂华谏,面上笑道:“云姑娘,想必是师兄有事耽搁了,不如我先带你参观飞舟。”
“麻烦华姑娘了。”云欢用力点头,乖乖跟在阿也身后进了通道。
起先她还有些局促,一刻钟后已然放下戒心,好奇地在这里摸一摸,在那里敲一敲,爱不释手,“这灯座上的花纹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是华宗特有的式样吗?”
青铜灯座的四面雕刻不同的蔓藤生花图,藤卷如环,花瓣垂须,分别对应春夏秋冬。
“这是忍冬,华宗特有的纹饰,象征凌冬不凋,轮回永生。”阿也伸手抚过,冰冷锐利的触感令她想起测赋那日华重楼陌生的目光。
“按照宗主安排,十日后应抵达阴山,只早不晚,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石磊的话犹在耳畔。
机会来了。阿也收回手,试探道,“昨夜,想必云姑娘辛苦了。”
半晌,没有回音。阿也疑惑回头,见云欢红了眼眶,暗骂自己,颔首道:“抱歉,云姑娘,恕在下冒昧。”
云欢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没事,华姑娘是一番好意。”
好意……阿也默然,本想试探云欢有没有关于阴山的线索,叫她这样一说,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藏进袖中。
好在拐角就是休憩室。阿也当即道,“先歇会儿吧,只是条件简陋,要委屈云姑娘了。”
“不委屈的。”云欢连连道,“是我叨扰。”等见到房中摆设,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忙收住了,全无恼意。
倒不像华谏那样矫情。阿也心想,从柜中取出铺盖,“我待会去同师兄商量,早些赶到地方,也少委屈些时日。”
忽然,手中铺盖被人抢过,阿也一愣,听云欢坦然道,“客气啦,我睡的地方自然该由我来铺。”
阿也笑笑,“那我先去找师兄。”说罢,走出门去,在转角碰上华谏。
“去主舱,我有话跟你说。”华谏脸色铁青。
“咚!”
门被重重摔上,榫钉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是云间派不义在先!我要禀明阿父,扣押云欢,回宗召集人手,换石长老回来。”华谏沉声道,“阴山之行,若是石长老不在,我们也不必去了。”
拿云欢当人质?我看你是嫌石磊命太长。阿也心中腹诽,待听到后面一句,怒火窜高,“石长老是为了让我们去阴山才留在云间派。倘若依你所言,岂不是让长老苦心白费?”
华谏脸色一白,“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阿也盯住华谏,察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顿时明了,原来华谏也不知历练的具体安排,但他似乎更害怕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到了阴山,自会有人接应。”阿也沉声道,气势只强不弱,“十日后必须抵达阴山,只早不晚。”
见她神色笃定,华谏气势渐低,显出青烟般落寞的神色,但只是一瞬间,再度冷下脸,“那我与阿父飞讯,禀明情况。”
唬过去了。阿也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仍强硬道,“相信宗主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华谏定定看着阿也,似乎想从她眼里探知答案。
对上那双眼里摇曳的火光,阿也忽然意识到华谏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琥珀色,清澈干净……甚至过于干净了,像祭坛上待宰的无辜羔羊。
“噼啪。”烛火在青铜灯座里跳动。
阿也回神,直面华谏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搪塞,“师兄若想知晓,不妨加快脚程,尽早到达阴山。到那时,一切便知。”
华谏扭头就走。
“等等。”阿也急忙叫住他,掩嘴轻咳,示弱道,“兄长,我想借一些有关常识的玉简。”
华谏疑惑地瞧一眼阿也,确定她不是故意找事后,没好气地掏出几枚玉简,顺手抹去印记,丢到她怀里——这是送她的意思了。
“多谢兄长!”阿也不忘哄一哄他,“兄长最好了!”
“在外别叫我兄长!”华谏摔门而去。
货舱空荡荡的,除了一坐灯外,什么也没有。阿也点燃灯芯,光照亮了斜上方的天窗,随后盘腿坐下,摸出玉简,注入元力。
叮咚一声,以玉简为中心,绿色光幕被投射在四面墙上。白字三两成组,悄然流过。
极境,阿也在心中默念。
“极境”两字跳出光幕,如鱼跃出河流,随后拆解成偏旁部首,拼接成两段简短的话。
“庚辰年,丙戍月丙午日,寅时,陨星坠落,黑气破空,尘起连天,土犹然沸,声闻三百里。”
等等,阿也翻出计时玉简,上面赫然写着庚子年,乙酉月,辛巳日。
十日后,是庚子年的丙戍月辛卯日。
二十年。阿也记下相差的年份,再推算一下,此日虽是吉日,但寅时乃大凶。提醒自己注意这个时刻,她接着往下看。
“丁酉年庚戍月乙亥日……”
灯芯忽地熄灭了,窗外夜色浓稠,不见星月。
“咚、咚……”
阿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如擂鼓。
“蹲下!”
吼声自识海里爆发。阿也当即听从,就地翻滚,抵在两面墙的夹缝之间,放低重心,双手护头。
“砰砰砰——”
一阵强有力的撞击,紧接着天旋地转,坐灯摔倒,泼出一地灯油,随着船身倾角来回撞击墙壁,一下又一下,逐渐扭曲变形。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终于停止摇晃。
静待片刻,阿也见再无变化,庆幸地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脑壳,小心绕过灯油,向舱门挪动。
一线红光从上方照进来。
身体下意识绷紧了。阿也慢慢抬头,对上天窗外那只巨型眼球——底色青绿,竖瞳猩红,冷酷地转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看大小,至少是成熟期的混元兽。若石磊还在,尚可一战,但现下他们三人……阿也做出决定,走为上计。
“去开增幅阵法!”华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
“那云……”
不等说完,传音被人切断,末了突然急促的呼吸让阿也顿感不妙,但她还未与云欢建立链接,无法传音。
先去储藏间!
希望云欢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给云绮留下什么把柄。阿也咬咬牙,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跑向储藏间,撞开舱门。
砂晶箱七零八落地躺倒,元晶洒了一地。阿也匆忙拢起地上的晶球,大把扔进阵法中央的新月印记。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是谁!阿也骤然警惕,但来不及回头,随即被尖锐的鸣叫掀翻。
“嘤——”
叫声尖锐凄厉,像是一截湿绳伸进食道,在胃里大肆翻搅。
十指紧紧抠住刻线,阿也拼尽全力压制异样感。指甲因用力过度泛起苍白,冷汗打湿鬓发,一颗颗滚过下颌,拍向地面,溅出水花。
鸣叫声一波高过一波,阿也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浓郁的铁锈味。她快要压制不住了,那种翻涌的,想要把自己撕裂,让所有人都看见的——
别......出来......不要!
声响忽地远去了,来人的轮廓在短暂的虚无后渐渐清晰。
云欢一脸担忧,逐字比出口型,“没事的,别害怕,不要出声。”
一阵艰难的喘息后,阿也攒够力气,握住云欢右手,建立链接。
“三头乌凭声辨位,全身剧毒。”云欢扶起阿也,躲到角落,指向舷窗,传音道,“看。”
那是典籍上不曾记载的、成熟期的三头乌:三头蛇颈,六个口器,长舌分叉犹如蛇信,背生双翼,遮天蔽月,只消随意一挥,就能将这艘小小的飞舟撕裂。
然而一道绿光逆势而行,快如闪电,在蛇颈和双翼间快速穿行,撞出激烈的铿锵声。
眼见落入下风,三头乌凌空翻身,竖起背腹黑刺,蛇颈一扭,试图捉住绿光,反倒露出侧后方的要害。
刹那间,绿光陡然转向,一条藤蔓凭空显形,直直抽上那处,登时皮开肉绽,碧血飞溅,惨叫连连。
华谏还算有点本事。阿也调整完吐息,又听云欢倒抽一口冷气,“不好!结界快撑不住了!”
窗外的结界频频荡起泛白的波纹,表示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咽下喉头腥甜,阿也拉过云欢,指尖沾了掌心的血,寥寥几笔画出路线,点明方位,“你穿过这里去主舱帮华谏,我继续开阵。”
“好!”云欢立即应下,担忧道,“开阵得消耗不少元力,你现在……”
“无妨。”阿也避开她的视线,继续加码元晶,“你快去帮华谏。”她不能在华谏面前动手,更不能让云欢知晓阵法密令,这是最好的安排。
“那你小心。”云欢抹过指上的乌金尾戒。
寒光乍闪,一条七尺软鞭凭空显形。十二节精铁衔接流畅,龙蛇之纹栩栩如生。云欢一把抓住软鞭,往主舱赶去。
“叮咚……”元晶终于填满印记。
阿也调动全身元力,悉数注入其中,“游界逆行!”
微弱的震颤中,晶球相互挤兑,毫无反应。
密令失效了?阿也看着掌心被晶球割开的伤口,还是说,她的元力不足以开启阵法?
“游界逆行……游界逆行,游界逆行!”阿也一连叫了几声,但阵法没有任何回应,印记里的元力逐渐稀薄,消散在空中。
“咔!”
清脆的一声,眼前的结界轰然破碎,舷窗被叫声击穿,碎片四散飞舞,阿也只来得及抓住掉落的那颗贝珠。
浓郁的腥气灌入口鼻,鸣叫声来回激荡,风声尖锐如啸,间或几声怒吼,但阿也已分不清是谁。
异样感卷土重来,侵吞所有神智。
荒原之上,飞雪打旋飘落,天地浑然一体。
阿也漫无目的地在雪中行走,忘了从哪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无意间低下头,发现一串脚印,于是视线投进远方的风雪,窥见一人身形。
那是谁?
一眨眼,风雪迫近眼前,藏匿其中的那人伸出手,竟是要来擒她。
“滚开!”
风雪被这一声撕裂,视野骤然回归。
血燃烧起来了。
成百上千的晶球破碎,元气冲天而起,随之液化,在刻线中疾速流淌,印记爆发出刺目金光,满月昭然升起,远胜天边弦月。
飞舟骤然加速,破风声震耳欲聋。
来不及反应,阿也摔了个跟头,艰难爬起,捂住双耳,贴着舷窗往外看。
守护结界迅速重生,元气外溢,如雾般飘荡,影影绰绰,露出三头乌恐惧又忌惮的眼神——
好像看见了本该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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