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不怎么喜欢琢光真人,为什么?”梅寒洲见他眼底黑沉沉一片,心下疑惑,从他读过的记录来看,池骛似乎与江步月并无过节,并且两人的关系也可以被后人评价为“亦师亦友,志同道合”。
池骛脚步不停,一路朝山顶走去,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吗?”梅寒洲收回停留在池骛脸上的目光,专心注视着脚底的青石板台阶,“我听闻悯怀仙君尊师重道,而琢光真人亦是为人师表,他们一定相处得很融洽吧?”
梅寒洲不知不觉已落后池骛几步,却见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停下,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一会阴一会晴,此时正值太阳被乌云笼罩,池骛浅棕色的眼眸也在环境的衬托下变得有些深邃,但仍像雪山巅峰的冰雪,终年不得化开。
“世人又如何得知江步月的为人?”他的笑声带着些许讽刺和冷嘲,仿佛在嘲笑旁人的无知,“只见他风光霁月,却不知他内心的畏惧与惶恐。”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他?”梅寒洲心中像明镜似的,但他迎着池骛的眼神,歪头问。
“不想了解,只是传言未免过于美化了他。”池骛转过身,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走到思行峰顶端,池骛往北边走去,绕过主殿,到了背光的那面山峰。这里竟也有个大坑,但不同的是坑下立着一座石碑。
上刻“家师池挽澜”。
石碑上镌刻的字迹凌厉华美,却在收笔处留下了些许失控的瑕疵,扑面而来的剑意却不似平常人那般战意汹涌,只剩下了无尽的悲伤与怀念。
但这般字迹有些眼熟,梅寒洲蹙眉,却惊觉与那破木牌上“濯水宗”三字七分相似,不同的地方只在于灵气的浓淡。石碑上的字灵气不同于旁人,字迹已淡却半分不减,甚至还在往外散发着冰凉的气息,警告着拜访者的一举一动。
梅寒洲装着不经意地观察池骛的表情,却见他走上前举起手背拂过石碑上的字,开口道:“来,替我把石碑搬开。”
“你确定?”这可是你的墓碑啊。
“来吧。”
石碑并不重,上面的剑意在池骛抚摸过后似乎也安分守己,很轻易地就挪开了。只见地面隆隆作响,泥土陡然往下陷,自下而上升起一具棺材,沉香木的气息登时四散而开,侧面雕琢着青鸟衔桂枝的纹路,池骛打量了好一会儿。
“手艺不错。”他拍拍梅寒洲的肩膀,下一秒霜寒出现在他的手上,剑尖直指棺材盖子与主体之间的缝隙。
“等!.......”
梅寒洲甚至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池骛手腕浅施巧劲,霜寒往上一挑,那严丝合缝的沉香木棺材盖就这么被掀开了。
随着沉重的盖子落地掀起灰尘,两人一同向里面看去。
空无一物。
显然这个事实让两人脸上都浮出诧异的神色。梅寒洲诧异的是这具棺材中有躺过身体的痕迹,而在池骛救世后他的身体已然泯灭,下葬时应当是衣冠冢,但此时见池骛表情,想来他的身体本该出现在此地。那么......他会在别的身体中重回这个世界,必然与天道有关,以九九九所说的话,应当不是它。他会遇见池骛,会出现在含欢镇,这些事件的背后天道一起着关键作用。
看来他必须要回宗门一趟,取回自己的剑,才能如九九九所说的,让情势明朗。
而池骛惊讶的是——
靠,谁偷走了他的身体??
-
余雁一路向南而去,此次她将要去拜访她连海宗的医修好友,虽说可以用阵法瞬间到达但在路上看看风景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今天阳光甚好,扶河县有条主干河流,她坐在酒楼窗侧,向下望去将波光粼粼的水面和飘摇的柳树尽数收入眼底。一艘乌篷船慢悠悠地从旁边划过,船夫身着蓑衣,却未戴笠帽。男子划入余雁的视线范围时就收起了船桨,朝她望来。眉眼含笑,丰神俊朗。
“周回。”余雁瞬间露出温柔的浅笑,美人展颜,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叶朗行抛给岸上真正的船夫一枚银子,又放好蓑衣,运气提身,几个点地飞跃至余雁对面。
“这位姑娘一路向南,可是要去连海宗?”叶朗行有心打趣,语气轻松道。
“公子怎么知道我一路向南,难不成......你有跟踪癖?”见他故意调笑,余雁也顺势接过话茬,拔开桌子上的酒塞为他斟上一小杯杨梅酿。
“只是想向姑娘讨杯酒喝罢了。”他见余雁笑意渐浓,点到为止,轻轻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前天灵凝山的动静你看到了吗?”余雁待他放下酒杯,单手托下巴望着他。
叶朗行凝视她清澈眼眸,心跳竟与流水声相互重合在自己的耳中,见他迟迟不回话,余雁又轻皱眉头,流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咳。”叶朗行回过神来,被烈酒呛了一口,回答道:“看见了,现在民间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悯怀仙君要回来了。”
余雁不置可否,手指绕着酒杯壁转了几圈,才缓缓道:“你觉得,悯怀仙君有没有可能没死?”
两人皆陷入沉默。
“你也知道,师弟总是神神秘秘的,房间里还挂着桃花宣,上面画的是悯怀仙君。”余雁语气流露出一丝担忧,就像猜疑段川是什么痴心人般惆怅,“你我是亲眼见过那画有多传神的,你说会不会,桃花宣不只是个传说?”
“如果他真的回来。”叶朗行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弯腰戏水的柳条,又道:“也是好事一件。”
“世人皆传颂悯怀仙君怜爱苍生,可这么多年来因他而生的事端还少吗?”她垂下眼眸,酒杯里浅薄的酒液因食指的敲击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小雁,慎言。”叶朗行截断她的话,又好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父母日夜供奉悯怀仙君之事有所不满,但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瞧着余雁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乌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眸之上,现下竟是有些湿润,“他们非要我接近梅寒洲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干涉你我之间的情谊?”
说着说着,她动人的嗓音开始变得有些哽咽,但始终眼眶发红,控制着没让眼泪落下。
“你现在已是散修榜上第一,但还是不肯叫我的字。”她说罢,扭过头去只用半边被秀发遮住的侧脸朝着叶朗行。
“小雁,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觉得我还没有资格。”叶朗行将身上叠成四方形的帕子放在桌上,推给余雁,“更何况伯父伯母也期盼你找个好归宿。”
“我明白。”余雁没有接过他递来的手帕,只是目光在那方丝巾绣着的兰花上多流连了一会儿,“有情不在言说。”
“别难过,我会努力的。”他捏起她的手,将帕子平稳地放到她手中,又用轻松的口吻道:“好啦,让我送你去连海宗吧。”
-
却说这头叶朗行和余雁出发前往连海宗,那头池骛还在对着空棺材思考。
现下再要去找到自己的身体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先将此事延后。而何知愚的身体由于带着天道一的气息,几乎缥缈不定,因此现在对于池骛来说,应当先找到单幽兰。
单幽兰的气息被人刻意地隐藏,虽说九九九提供了连海宗的线索,但却未必就能找寻到师姐的踪迹。池骛扭头看向梅寒洲,却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池骛率先开口问。
“去一趟南方,连海宗。”梅寒洲见他话音落下时眉峰轻扬,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轻快,“要一起吗?”
转瞬间两人地位颠倒,现下梅寒洲成了邀请方,而池骛是他邀请的唯一一个客人。
“一起吧,但是这具身躯已是强弓之末。”若不是池骛刻意放缓呼吸,又辅之以霜寒的灵气维系,这具身体怕是走上三步就得喘上两次,“恐怕不能再次承受阵法,你带我御剑或者步行都是可行的选择。”
“御剑吧。”梅寒洲手掐剑诀,池骛将他的动作记在心中,此剑诀他之前从未见过,若段川有新的剑谱,或许可以来日向他讨要。
他腰间的剑噌地飞出,之间上面刻着潇洒飘逸的两个字——“思池”。
池骛眼角一跳,余光瞥向梅寒洲。
对方面色如常,甚至伸出右手邀请他上剑。池骛没搭理他略带关心的右手,轻巧跃上剑身,两人在灵凝山浓厚的雾中破空而去,都没有回头。
无论曾经的辉煌与记忆多么耀眼,时过境迁而故人不在,只剩回忆在生命的长河中奔腾不息。
考虑到长途御剑耗费灵气,两人选择在中途的一个小镇休息两天再继续出发。
雪泽镇与含欢镇的风貌显然不同,进城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摊贩只零星几点,多半是两边的商铺。
“雪泽镇,从前没听说过?”池骛与梅寒洲并肩走在街道上,前者虽抛出问题,但视线只安静地打量四周。
“近年来各地都时不时出现魔族,亦或者天灾,人口流动比以往都要迅速。”梅寒洲想到了他曾看过的编年纪,自从灵凝山一脉抵抗魔族覆灭以来,虽说魔族暂时已没有别的动静,但各处仍然有其活动的痕迹。
“原来如此。”池骛漫不经心地回应。
“客栈到了,我们先休息吧。”梅寒洲见他状态仍然不佳,主动要了两间上房,自此两人分别进入房间休息。
池骛缓慢行至窗边,向外眺望。客栈正处繁华热闹之地,对面便是茶馆,此时敲锣打鼓热闹得很。
思及师姐,或许人流多的地方会有什么线索。他推开门下楼,嘈杂的人声不断地充斥耳朵,池骛轻轻叹了口气朝茶馆走去。
“却说这琢光真人座下有三名弟子,湛明客、墨涟真人和悯怀仙君,这天下神兵屈指可数,这三人竟人手一把。悯怀仙君自不必多说,霜寒一出谁与争锋?而墨涟真人的如有神若下笔绘制,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皆栩栩如生,这不上次微生阁以高价拍出一幅疑似墨涟真人真迹,去过拍卖场的人都啧啧称赞。”
说书先生已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说道起来,池骛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又要了一壶白牡丹,便垂眸专心听起书来。
“而这湛明客嘛,听起来似是一个男子的名字,实际上是位女侠,姓单,名幽兰。女侠人如其名,小生有幸见过其画像,真如空谷幽兰般秀美温柔!”
听及此,池骛伸手端起滚烫茶杯,嘴角上扬。世人对师姐最大的误解都来自于她的名字,幽兰不仅取自空谷幽兰之名,还有“幽植众宁知,芬芳只暗持。”之意。江步月早已看出单幽兰非寻常女子,故望她隐与朝事之外,却与四季相合。
白牡丹入口甘甜,辅之以窗外飘散而来的含笑香,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当然,湛明客令人惊叹之处并非是其外貌。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其一手断水刀法,凌厉而不失华美,果敢而不失柔和,与不见血相配,世人称其‘刀如湛水澄澈明,烈火炼成不可磨’。再说这湛明客在悯怀仙君救世后意欲与一女子结为道侣,只是该女子始终未被世人所窥探,只知芳名柳影。在湛明客结侣大典上,却不见其身影,柳影面盖红纱从良辰吉日等到夜半三更都未见其出现,最后掩面而泣离去。”
“后来琢光真人与墨涟真人,还有当时的灵凝山掌门纪明彰广发寻人帖,但始终不见湛明客踪迹。神兵不见血也就此失去踪迹......有人说湛明客是被魔族所杀,也有人说其找到新欢而避世离去,至于柳影此人——且听下回分解。”
那说书先生对着底下抛来的碎银或其他物品都笑着照单全收,池骛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小粒碎金,至于为什么是碎金。事实上之前在含欢镇得到的金子都是虚幻产物,现下他袋子里的都是段川交给他的。
碎金被他准确无误地弹到说书先生的手心里,后者即刻往他的方向望来,只见窗边青年眉眼寡淡,鼻尖一点小痣,但眼眸的颜色甚浅,倒影着窗外盛放的含笑,气质不俗。
非凡尘中人。说书先生朝他一鞠躬,再望去时他已然转开目光。
池骛的指尖轻敲着木窗扉,顺手摘过一朵含笑,在手中轻揉着。
“公子何故欺负这含笑花,可是被它的香味熏着了?”
他的身旁有人靠近,身上正散发着浓郁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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