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迈一步,归尘心法便属于囊中之物。
齐瀚的半边脸被金色光柱映照地如同太极八卦,这一瞬的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长到他的人生走马灯播放了数遍还未完结。
彼时连海宗还只是个海岛上的小宗门,没有独门绝技,没有天材地宝。儿时的齐瀚整日与椰子相伴,甚至连剑法都是通过削椰子所悟而成。他的师尊......是否该如此称呼他呢,还是只是将其称为师傅。师傅只是一位无名之辈,凭借着前半生的运气获得了半卷不俗剑谱,可惜碍于天赋上限,他没能成为理想中的剑客。
直到蹉跎半生后,他来到这个无名小岛,带着半路捡到的齐瀚一起。两人度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宗门也收容着一些海上遇难漂流而来的人。他们之中也有人具备不凡的本领,通过许多复杂的阵法让连海宗逐渐走向正轨。好歹是看上去像个宗门了。
而命运并不会放任平凡蔓延,某天齐瀚在练习那半本剑谱砍碎一个青色椰子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多剑招。好似天人感应,他独自从天亮舞到天黑,回过神来他的师傅竟满脸复杂地望着他。
“师傅。”齐瀚懵懂,沙地不好走路,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男人面前,“我好像明白了。”
男人长叹一声,抚摸着齐瀚的头,盯着他初具轮廓的脸庞露出温和的神情。
“小瀚,你也该出去看看了。”
于是十五岁的齐瀚出发了,身上只有铁剑一把,储物袋一个。
对了,储物袋里还有椰子若干。
说来缘分天定,齐瀚似乎注定不会是泛泛之辈。出岛的那年恰逢魔族进犯人间,他凭借自己悟出的剑法救下整座城镇的人,结识了未来的妻子余攸。余攸出生于当时的名门追风山,与灵凝山并称,恰逢她下山历练遇见魔族,两人联手便让这座城镇回归宁静。
人们庆祝的那个晚上,篝火旁余攸粉红色的脸颊随着火光明灭,少女清澈的杏眼盯着身旁正在烤椰子的齐瀚,轻声细语地问:“齐瀚,你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他一顿,捏在手里旋转着烧烤椰子的剑柄也停了下来。那本剑谱没有名字,只剩半卷也不知作者,于是齐瀚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就叫淡星剑法如何?”余攸抬起脸,齐瀚也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天空零星几颗碎光,似乎在火光映照下他的剑身如同银河。他终于有如实感地深吸一口气,朝着余攸明媚清丽的脸庞重重点头。
当年宗门尚未有什么第一之说,只争魁首头衔。谁能在宗门大比上拿第一,谁的宗门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而宗门大比只限制年龄,一千五百岁以下才可参加。超乎齐瀚意料,他的成功之路走得如此轻而易举。打败上届魁首灵凝山单幽兰时,他还恍惚着抬头寻找观众席里的余攸。
余攸单手捂住嘴唇,美目中满是欣赏与惊讶。裁判席上不动如山的琢光真人朝他投来目光,并长久地停留。沸腾的人声,剧烈的心跳,局促的呼吸,构成了多年以后齐瀚对于那个夏天模糊的回忆。
似乎人们都喜欢所谓“横空出世的天才”。一时间许多宗门朝他抛来橄榄枝,他只是抓住机会询问那个他从小便有耳闻的琢光真人,他仰慕话本上步步生莲的曼华剑法,于是他对着江步月那张淡然的脸庞问:“琢光真人,以后可否向您请教剑术?”
少年胜利的兴奋劲头还未过去,完全没注意到江步月身后脸色难看的单幽兰。
“好啊。”江步月应下,深色的瞳孔中不见情绪,“灵凝山随时欢迎你。”
只可惜后来齐瀚每每去到灵凝山,都会得到“琢光真人很忙”类似的回答。
这一年的齐瀚,人生似乎几倍速地度过。被许多宗门邀请做客,连海宗不断有人送礼和上门拜师,最重要的是,追风山掌门将其嫡女余攸嫁与齐瀚,成就了一段美丽佳话。
想来那是齐瀚人生中最痛快的一段时光,宗门变得万人敬仰,仗剑天涯的妻子就在身边,独创的淡星剑法风头无二,所到之处皆是称赞。直到——下一次百年宗门大比。
他依旧轻松地进入最后的决战,对面站着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的少年。他身上的光环已经压过齐瀚许多,例如这个世界的救世之主,例如琢光真人的门徒,例如天赐圣器霜寒剑。同样的少年成名,齐瀚压下眉眼中的不屑,在他看来,如若不是天道选择了他,他又怎能与自己同台竞技?
然而或许是意气风发了太多年,他真的需要一些挫败来沉淀浮躁。他引以为傲的剑法,连对方一剑都扛不住。
剑诀碎裂瞬间他口鼻喷血,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模模糊糊地,他看到对方迅速接近,然后口中便被弹入一枚丹药。清凉的药液安抚了身上的剧烈疼痛,对方蹲下身探他鼻息,确认自己没杀死人后开口问:“你的剑法甚是微妙,叫什么名字?”
齐瀚张了张嘴,但只有血沫从嘴角流出。对方似乎真的想要知道,将白皙的脸庞凑过来,侧耳倾听。
“......滚。”脱力的齐瀚只说出了这样一个单音节,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池骛站起身,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些许疑惑,他朝着地上的人,喃喃自语“我做错什么了吗。”
“走吧。”江步月悄无声息地落在池骛身后,微微偏头扫过齐瀚,“淡星剑法变化诡谲,但这些年来他竟毫无进步。”
“你认识?”池骛迅速挑了下眉,露出兴味的神情,“我觉得他很不错。”
“不过尔尔。”江步月蹙眉,不动声色地搭上池骛的肩头,强硬地将他带离了这里。
-
再次醒来时,天才这一名号已然易主。
齐瀚伤得不深,更别提余攸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彼时他握着余攸的手,坚定地说:“我不比他差。”
余攸深吸一口气,在他手背上落下轻吻。
“我相信你。”
但天不遂人愿,在往后数百年的时光里,齐瀚的剑法似乎都再无精进。直到他的师傅即将长逝时,将他招致床边。
“惊浪,连海宗就交给你了。”老者躺在榻上,干瘪的脸颊缓慢地颤动着,“还有,”他上气不接下气,连说完一整句话都变得十分艰难,“我想让你知道,我们都不过是运气好些的普通人。
这句话像是踩到齐瀚的尾巴般,他瞬间红了眼眶,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切莫虚度时光,追求那所谓的虚名。”
师傅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齐瀚的后半生里,他扛起维系宗门的大任,也四处寻找着突破自己的方法。余攸对他全心全意地支持,两人育有一个女儿,齐瀚给她取名为余雁,希望她如同鸿雁般长飞,飞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就在齐瀚认为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更进一步时,改变世界的那件事出现了。
那天整片天空都是血橙色,天摇地动,整片海域的水似乎都煮沸了般冒气泡,海洋中的那些不常见的魔兽纷纷跃出水面,悲鸣着,嚎叫着。
不知这样的异样持续了多久,待到一切恢复平静时,传来的便是池骛的死讯。
原来成为救世之主的代价便是灰飞烟灭地连尸身都不剩下。那段时间异象频出,连海宗周边的水域浪涛停止了三天三夜,平静地如同死水。待到阳光终于穿透云层,齐瀚才收到灵凝山传来的祭典邀请。
他对祭典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江步月似乎与池骛的徒弟产生了争执,混乱之中他提前离场,回到宗门休养生息。但世界并没有就此岁月静好,霜晚秘境的出现,天道亲口承诺的归尘心法,又将齐瀚内心勾得蠢蠢欲动。
月明星稀的晚上,乌鹊南飞。余攸秀美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下宛若绚丽的桃花,她听闻齐瀚的意图后,将温热的手掌轻搭上他的手背。
“惊浪,我知道你心中所渴望的东西。”余攸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随着心跳的节奏,“我与你一起。”
霜晚秘境并非如那些老派又早已被人们熟知的地区,它是新生的秘境,代表着未知、危险和机缘。更让世人热血沸腾的是,霜晚秘境在池骛死后便立刻出现,又由天道揭示它的存在,名称更是与霜寒有关,一时间“去或不去”成为了人间热议的话题。
齐瀚没想到余攸愿意与他同行,毕竟在生下余雁后,妻子的重心便在照顾孩子的身上,两人的话题逐渐减少,有的也只剩下夜晚烛光中的温和相望。
“照雨,其实不必如此。”齐瀚俯下身环抱住她的腰身,将口鼻埋在她漆黑的发丝间,嗅着椰子的清香,心跳如雷。
“好啦。”她在他的脸颊上轻吻,又柔声道:“你忘了,我永远会支持你,永远不分开。”
“永远不分开吗?”
齐瀚看着余攸的尸身。这是第七次进入霜晚秘境,这里看似静谧无垠,实则危机四伏。魔兽与魔植层出不穷,他跪在妻子只剩半截的身体旁,木然地伸手抱起血淋淋的皮肉。就这样吧,他的人生或许也就该到此结束。
下坠的瞬间他的灵魂仿佛离开身体,通向一片混沌。四周迷雾缭绕,他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完好的身体,还未等他细想自己所处的环境,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齐瀚,字惊浪。半生辉煌,半生潦倒。”声音回荡在他的身边,却不见人影。
“谁?”他蹙眉,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剑,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别紧张。我只是对你很欣赏,你可以称呼我为——天道一。”
齐瀚的思维仿佛被凌空折断,天道......一?那是否还意味着有二三四五六呢?
“严格来说,有。”声音的主人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自顾自说下去:“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蠢货。”
“我们的天道?”齐瀚立刻意识到祂口中指明的对象。
“你们的?”天道一声音中仿佛带了点笑意,戏谑道:“天道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只是造物主的产物。”
“你为什么现在出现?”他不再追问那些认知之外的事情,只是将话题拉入正轨。
“说来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帮助你补全那半本剑谱,你到现在还只是一个无名之辈。更别提——与池骛交手了。”天道一似乎对于池骛有些别样的情绪,祂的声音扭曲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不过我仍然会给你机会,因为你有着超越常人的渴望。”
齐瀚脸色不变,冷静地如同早有预料。
“你看,你对自己的**十分清楚。”欣慰的语气,“就这么死了,真是太可惜。”
“你想让我做什么?”面对祂的夸赞齐瀚敏锐地察觉背后意图,“又或者,我能得到什么?”
“哈哈。”声音变得有些尖锐,旁边的雾气也仿佛活过来般缠绕着他,“我要你与生洲梅家打好关系,下一位救世主便出自其中。”
“是个凡人?”下意识地,齐瀚回问。
“严格来说,只是出生于凡间。”天道一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之你最终的目的是成为下一位救世主的师傅。”
“为什么是我?”齐瀚心中泛起惊涛骇浪,面上不显,“我有什么好处?救世主的师傅并非口头随意一说这么简单。”
“好处就是,你将来必定能够找到归尘心法,那会帮助你走向剑道第一人。”声音停顿一瞬,接着说:“至于为什么是你——我希望你能够注重自身,教导他人嘛,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
“呵。”听至此,齐瀚冷笑,“我为什么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帮助你?”
“你难道就不想试试?”祂的语调上扬,带着勾人心魄的味道,“试试站在世界的巅峰,与池骛,不,超越池骛?你知道的,我有能力帮助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事实上,齐瀚的心跳声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因此天道一只是无声地笑笑。
“凭我能让你死而复生。”
下一秒,齐瀚睁开眼,他躺在溪水旁,怀中余攸身体已然消失,而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但他几秒前从悬崖边跳下,抬头,那里已在远处。
匆匆来到悬崖之下,爱人的身体已然成为血沫一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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