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相宜当然不是随机闯入的“不速之客”，巨鹿山庄如今是什么地方？圣上亲临之地，没有请柬可是进不来的。
原本，乔相宜才是那个白露谷请柬上标注的嘉宾，他是携着曲晏清的意志来的。但曲晏清在他来之前在白露谷内安排了一大堆“前置任务”，这才导致他姗姗来迟。
几个月前，曲晏清和乔相宜草草说明了飞星剑派和白虎营的渊源和前史——如今白虎营的大本营阙州正是飞星剑派十三年前的遗址附近。
当年，四大仙门中的三大仙门——白露、容音、飞星还没有背叛原初的“指引”。但按时间线来说，那时估计已经有人找到了类似“仙器”的原型。只不过，那时还没改名为幻海盟的天星爵还牢牢掌握着话语权，四大仙门明面上还要模仿学习模范生寻找指引的路数。
既然天星爵通过占卜知道了切片的存在，那么我们为何也不顺着这个思路复兴门派呢？
总之，那时君子剑的传人成寅不知道何时找了“模范生”进行占卜，推测出了继承四方之神白虎神力的切片会诞生在大周西北边境，而且……大概率是个女孩。
成寅一听乐了：好啊，飞星剑派本就位于西北边境的泾西路，而且传承的泉眼有的还有半座神龛，也许还能借点力量出来。
于是，从不收女弟子的飞星剑派在那些年大量招收女弟子，只为了在其中筛出可能是“切片”的那位。当然，没有“切片”天分的实验品也不要紧，高贵大度的飞星剑派掌门成寅是个开明派，他扬言我们还有备选方案——不是切片还可以去适配仙器嘛。反正我们目标很明确，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复兴飞星，复活神明也好，依附仙器也罢，总之就是要全门派动员起来干活。
于是，最开明的飞星剑派把自己玩脱了……他们招收了一名叫鸿晖的女修。
这名女修鸿晖，据说既没有被标记为潜在的“切片”，也没有成功适配“仙器”，却带领着所有在阙州实验的“失败品”们推翻了成寅的统治，杀光了君子剑的传人，并昭告天下，“白虎”的“指引”早已断绝。
然后，篡位成功的鸿晖带领一众女修移居江南，每年准时爆料“仙器”的研究成果……此举等于警告其他仙门——莫来挨我！
“可是……这和白虎营有什么关系？”乔相宜当时问道。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白虎本就是西方的信仰，所以一开始的白虎营只是用了四方之神——白虎的概念，戍守边防的西北禁军罢了。包括白虎营的七位将军也只是沿袭了白虎七宿的理念，事实上跟仙门早不再有瓜葛。但是，飞星剑派撤退江南后不久，大约是距今十年前，月凉向大致发起了一场边境战争，在那场战争中，出现了一些至今仍无法解读的灵异事件，并造成了如今西境的几座空荡的鬼城。其中一个典型案例，就是‘天演城之战’。”
天演城之战，大周名声最为强盛的镇北将军“昴英”将星陨落，连尸骨都没找回来。天演城十万士卒，全军覆没。
“这非常不合理，当时月凉和大周只是经济摩擦，谁也没朝着屠城去的，为何会造成几座鬼城？”
乔相宜：“这说明……月凉当时就派出了超出我们想象的战力？例如朔风门？”
“可能不止如此。”曲晏清道，“昴英将军死后，白虎营又迭代了两三位将军，一个比一个出道晚、名不见经传，却一个比一个会刷战功。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在阙州从过军……直到后来，有一位年轻的女将军继承了‘毕掣’之名，四大仙门才隐约反应过来，白虎营的突然崛起，是不是跟当年飞星在阙州的实验遗留有关系。”
“……”
乔相宜脑子转过来了，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年程昴星为何有那种无坚不摧的能力。
“当然，没有证据。这都是四大仙门一些内部猜测的小道消息。毕竟四大仙门都已经衰落至此还不忘搞内斗，有点眼力见的都去皇宫刷存在感换取荣华富贵了，谁还专门去研究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研究谁就要负责……这才是成人世界的规则。”
曲晏清心想：而且当年为了折腾“切片”和“仙器”，为了那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预言，仙门已经霍霍了不知道多少正当龄的孩童了。沙鲲死前也表达过相关的嘲讽——作为一个自小开了灵脉、正经修炼却没有被赋予任何被选中机缘的优等生，沙鲲只是叛出了仙门……没像鸿晖一样宰了全门派，曲晏清觉得那位简直病得不能再轻了。
曲晏清自己就是当年被容音寺选进去的那一拨，只不过被“北阙星移”那波后劲儿闹得，自己还没来得及测试“切片”，便被趁乱摸鱼的万星淮抓走适配了“烟波镜”。
况且，不管能不能证实是当年仙门疯狂实验的遗留，如今面对神秘且日益崛起的月凉，大周都需要填补“人才”，不管这背后涉不涉及罪恶。
也许，月凉和黎渊也是这么做的。
“但我想，飞星剑派和白虎营应该相互知道点什么，不然这次幻海盟的产业移交不会那么顺利。”
曲晏清道，“所以这场宴席，白露谷不能出席，因为我们不能抢飞星剑派和白虎营的场子，更不能被卷进纷争里——谁卷谁完蛋。”
“……嗯。”乔相宜表示同意。
曲晏清继续道：“不如就把白露谷解散了吧，这样……就没人管这些破事了。”
“嗯？？？”乔相宜表示震惊，“不是，我虽然……隐约猜测过白露谷的实权是不是掌握在师兄你手里，但直接解散还是有点……”
“没有哦，老狐狸还活着，掌门印还在他手里，白露谷内并不是全听我的话。不然，我也不必……”
乔相宜感觉曲晏清又犯病了：“哈？不必什么？”
曲晏清却十分正经道：“没什么。你不好奇吗？飞星剑派当年是如何快速补全了知识，大义灭亲、坚定地站在了‘仙器’一边？飞星又是从哪儿搞来的‘天问’？为什么它一开始藏在灵轩里？灵轩似乎就是最初引诱朔风门的诱饵？而可能潜藏‘实验失败品’的白虎营又是怎样快速壮大、又迅速在西境盘踞势力的？这些细节……都在之前的风波中被自顾不暇的仙门遗漏了。”
“我跟你讨论过，关于泉眼……我们不能只从仙门的视角看，还要从其他势力的视角看，比如月凉、比如黎渊。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如果我们不能成为比飞星剑派更为主动、更有话语权的存在，那等待我们的，就是比容音寺更糟糕的结局。”
没错，曲晏清说的这些，乔相宜也很在意。他原本就是为追逐乔鸿光的足迹以及那些疑团诅咒的真相而来，可如今进了仙门，却感觉有些人、或者说……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试图将这些本就不清晰的线索绕的更晕。
比如“指引”不在了，人们可以选择接受现实。大周和黎渊停战后的几十年，恰好迎来了商业发展的蓬勃期，仙门完全可以寻找新的叙事代替旧的信仰。
但当年不管是“异见人士”——“风物派”的乔鸿光、还是和乔鸿光同时代的幻海盟的“占星派”，都始终没有放弃对神迹的追寻。
“风物派”即使被驱逐出了四大仙门，沦为和小门小派同样作古的境地，也从没有放弃乩笔，还留下了一本不会凋零的“破书”——乔鸿光的遗物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不必说四大仙门，他们进行大量实验，用理论将残存的“指引”归类，最终分裂成了“切片”和“仙器”两大体系。如今即使尝到了这种左右互搏产生的“异类”——白虎营的的反噬，却仍不忘驱逐异己。
但，有一点是不变的。切片也好、仙器也罢，以及自己手中这个无法被归类为现存的任何派别的“破书”，都和灵犀泉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这也不是仙门独有的，以朔风门的作风来看，他们明显也熟悉这套叙事。
所以曲晏清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乔相宜并没觉得震惊。他如今已经在曲晏清的熏陶下听得懂“弦外之音”，自然也明白“不主动就会出局”这个浅显的道理。
“我不明白……你要自己去当这个筹码？就算那位真的答应了这个条件，可是师兄，你离开后呢？”乔相宜深吸了一口气，“恕我直言，这……挺自私的。”
曲晏清似乎从没在意过他身后白露谷弟子们的立场，仿佛将白露谷最强的人打趴下后，这里的的头衔就只是他的一个身份证明而已。圣上的应允也许一诺千金，可失去曲晏清的白露谷……难道就不是砧板上的鱼吗？
“所以你留下。你想办法帮把掌门印搞来——掌门印就在后山，我们长年闭关的师父万星淮那里，就看你抢不抢得动。你在真州已经见过雷煊和江曜，如果你没有白白挨打的话，会会老狐狸应该不难。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赴宴之后再做这件事，这样更符合英雄出现的时机。”
“……”乔相宜有点懵，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和曲晏清是能够相互托付责任的关系，“师兄，你要自私和任性，不应该拉我入局。”
“是你自己入的局。”曲晏清提醒道，“别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你为了不牵扯‘朋友’，把我的‘机关鸟’屏蔽了这件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敢说，你进仙门就没有私心吗？”
乔相宜：“……”
罢了，跟曲晏清斗嘴，他就没赢过。
曲晏清：“要想知道‘真相’就只能以身入局，摩琅君都知道这个道理。难道你不好奇四方之神为何陨落，我们在争夺的‘真实’到底是什么吗？”
乔相宜心说：我好奇，可我没您那么大的心。
但凡他像曲晏清一样很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天赋和位置，估计就没那么多的烦心事了。曲晏清明明拥有“白露谷大师兄”这样合理的身份，可他从来只在意自己的喜恶。反观自己，明明试图温和的融入每一个容纳过自己的“集体”，到头来还是哪都不合时宜。
可能乔鸿光也是这样吧……“风物派”无法融入仙门，却也无法放弃那些灵光一现的玄机。不然，他何必在长乐镇这样偏远的地方定居。
可惜，家族中唯一和乔鸿光有相同理念的自己，因为太贪恋那些玄机，差点将乔家在尘世的痕迹全部抹去。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仙门是这样的地方……那自己还会起心动念吗？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你的力量并不在仙门现有的体系之内，得到摩琅君那个无聊的解答后你完全可以退出的。可你显得很失望……”曲晏清轻笑道，“不必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必对我的天赋望尘莫及——我是唯一能够给你解答的人，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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