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宣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被柳时清端端正正地摆在椅子上坐好，后者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木梳，正一点一点细致地给他梳被揉乱了的青丝。
他被柳时清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激起一阵酥麻，弄得他想逃，可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术法控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只能任由柳时清施为。
柳时清第一次干这种活，他本来以为很简单，没想到原本在他手里看起来正正好好，不高不低的马尾，发带一缠，再看，既有点松，又似乎有点歪。
他有心想再试一次，洛宣却找回了自己遗失的语言系统，他看不见柳时清扎成什么样，只是感觉到发带系好了，以为他扎好了，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多谢师尊。”
他看起来调整的还不错，除了耳尖还泛着一点红，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柳时清轻咳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时辰还早，要不你现在就去清虚阁吧，早去早回。”
他看出洛宣的迟疑，揉了揉他的头：“没事的，去一趟也好，有些事情你问我，我这辈子估计都讲不出来。”
于是洛宣就拿着那枚玉佩去了清虚阁。
清虚阁平时并不对外开放，洛宣一路进去，除了在门口给守门的侍卫出示了一下玉佩，没看到一个人。
他在阁里面他能逛的地方逛了几圈，这碰一下那摸一下，也没有触发什么机关之类的。
不应该啊。
那个约他来这的人信上并没有写时间，说明要么他一直都待着这里等他，要么就是这里有一样东西等着他。
不管是那种情况，他这都逛了三圈了，总该有点提示或者线索吧。
他一边快速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目，一边思考，忽然灵光一闪，视线往东面看去。
那边是清虚阁的内室，侍卫特意提醒里面的藏书只对丹阙学宫的指定人员开放，外人不得入内。
可他都逛了三圈了也没什么发现，思来想去，也就那里可能会有点玄机了。
他刚走到内室门口，就感到一个暗器朝他飞来，他侧身一躲，那暗器摔在地上碎成好多瓣——原来是一个酒葫芦。
一道半醉半醒的浑厚声音随之传来：“大胆小儿！谁许你进那的？”
洛宣望过去，二楼的栏杆处趴着一个白发老者，发丝凌乱，面色酡红，看起来烂醉如泥，不扶着栏杆都撑不起身子。
但洛宣知道，这只是表象，方才他已在这里逛了三圈，愣是没察觉到这个老人的存在，可见其道行之深。刚刚他要是没躲过去，那酒葫芦砸到他身上，他估计要在床上躺好几天。
能在这里出现的，又有这等修为，想必就是丹阙学宫的几位长老之一了。
洛宣拱手行礼：“失礼了，是我不懂规矩，在这里给长老赔罪了。”
老人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或许是他今天喝得实在是有点太多了，面前这个小孩的身影模模糊糊的，气息和酒味混在一起，有点熟悉。
他五指在空中一握，那碎掉的酒葫芦就拼了起来，飞回到他手中，他晃晃空了的葫芦：“可惜我洒掉的酒回不来喽，这可是好酒……你是谁家的孩子？让你家长辈赔我一壶。”
洛宣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柳时清不到两个时辰，就又给他惹了个麻烦。
他颇为无奈地商量道：“不知是何处的佳酿？晚辈试试看能不能去取一壶来赔罪。”
老人醉得脑子昏昏，心道：这小孩说话怎地那么难懂？
“你这后生，怎么这么说话，莫不是萧家的人？”
要不要把锅甩给萧迟呢？
洛宣只用了一息不到的时间就得出了答案：当然。
他正打算用四两拨千斤的春秋笔法既暗示他是萧家的人又不明确表明自己的来历，好让他将来进退都有的辩，却不知这老头看到了什么，忽然一瞬间闪至他身前，伸手按住了他的佩剑。
雪霁的剑身动了动，它察觉到敌意，挣扎着要出鞘，洛宣握住剑鞘，安抚地示意它先不动，雪霁勉强静了下来。
老人盯着洛宣，眼底的醉意褪去大半：“你这剑，从哪里来的？”
洛宣摸不准他的态度，心道：“不会这么巧吧……这个长老和师尊有过节？”
老人的耐心快要告罄，他心里太害怕一个答案，又迫切地想知道：“快说！”
洛宣看这样子，他不说话估摸着就是要和这老人打一架，既然左右都是打一架，不如实话实话，他道：“家师所赠。”
老人愣了。
他的气焰一刹那消了下去，整个人呆住了，盯着洛宣，半晌，他退后几步，嘴唇张了好几下才嗫嚅着发出声音：“你是……柳时清的徒弟？”
“正是。”
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洛宣，好一会儿，摸上自己的脸，看到肩侧的白发，没头没尾地说：“原来已经……这么久过去了啊。”
他又问：“你师尊他……还好吗？”
他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和柳时清有一段什么把酒同游同舟共济然后身不由己一别两宽的过往一般，洛宣没由来地感到一点不自在。
“家师一切安好。”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人柳时清如今就在攸宁城，老人抬手便攻了过来。
对方赤手空拳的，又是前辈，洛宣思忖了一下，剑未出鞘，握着剑鞘与人过了几招。
老人不似刚才在二楼那般脚步虚浮，动起手来身法轻盈，招式利落。
洛宣用剑柄挡住一拳，以掌化力，握住老人的手绕到他身后，锁住了他。
老人还想反制他，洛宣忽然道：“你是长青山的人？”
虽然只有几招，但是洛宣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这个老人的武功路数，和长青山的至少有七分相像。
老人没想到他如此敏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出手。他想试试柳时清这个徒弟的资质，但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没想到的是，洛宣眯了眯眼，从他的一个侧面，将他和脑海中一个缥缈模糊的身影对上了。
“方玉溪？”
……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认识我？
方玉溪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雨夜，柳时清站在雨幕里，对他说：“你下山吧。”
他那时逃也似地离开了长青山，从此一去不返，纵使时光荏苒，再也没有回头。
柳时清应该对他很失望才对，为什么他的徒弟会知道他？
……难道在这些年，柳时清也有提起过他吗？
洛宣见对方没有再动手的打算，松开了手，对他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方玉溪看着他，似乎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问他：“你师尊……向你提起过我？”
洛宣摇头：“没有。谢师叔那存有许多故人画像，我给她打下手的时候曾有幸得见。”
方玉溪听到“故人画像”，兀自笑了，这笑到后面越来越苦涩，最后几乎接近哭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难为你了，竟然还能认出我，我……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洛宣对方玉溪的往事并不了解，谢霜当年只和他说，方玉溪是她的师尊，由于一些缘故下了山，她当时只是暂任门主，奈何方玉溪多年未归，且一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她才正式接任门主一职。
“前辈既然安好，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回长青山呢？”
“小娃娃。”方玉溪苦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让你师尊知道你邀请我回去，怕是要把你的腿打断。”
洛宣皱了皱眉：这件事还和师尊有关？
方玉溪盘腿而坐，下意识拿起酒葫芦仰起头想喝酒，动作做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葫芦里如今没有酒了，他晃了晃葫芦，对洛宣道：“别纳闷了，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换做平时，方玉溪习惯于对过往缄口不言，哪怕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他也只会引颈就戮，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今天不知道为何，许是喝了太多的酒，或许是见到了故人之徒，又或许……总之他竟然有点想说。
想说一说过往。
洛宣盘腿坐在他对面，对他说：“愿闻其详。”
方玉溪缓缓呼出一口酒气，视线望向洛宣身后，那条长长的走道。
“故事……要从裘师兄的死说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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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方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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