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陈鹤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一段时间,周妙盈发现,对吃的很随意的人,其实也有自己的喜恶。
陈鹤不喜欢闻榴莲味,偏偏陶女士最喜欢榴莲,家里隔三岔五就有榴莲吃。每当吃榴莲时,他都躲得远远的,不是去洗漱,就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或者直接去夜跑。
周妙盈跟陶女士提过此事,陶女士却说:“怎么可能,每次我给小鹤留的榴莲,他都吃了,还说好吃。”
周妙盈不明白,明明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装作喜欢?
她去找当事人求答案。
陈鹤只是淡淡地说:“榴莲就是难闻了点,吃着还可以。”
“是不是有股粑粑味?”
他点点头。
“那你还吃得下?”
他故作淡定:“想到五灵脂,夜明砂,人中白,榴莲就好下咽多了。”
周妙盈脑海中有几个大大的问号,但又怕问出来后,会显得自己很没文化。
可陈鹤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五灵脂指的是老鼠屎,夜明砂是蝙蝠粪,人中白是人尿的沉淀物。”
周妙盈愕然,比起这些中药,榴莲确实是小菜一碟。
她似乎懂了,榴莲是陶女士的心头好,陈鹤不想因为自己扫了陶女士的兴,于是只能委屈自己。
她也不去拆穿陈鹤的善意谎言。
周妙盈喜欢吃糯米类食品,她偶然发现陈鹤也喜欢这类食物。
每次在家吃红糖醪糟汤圆时,她总是要挑选汤圆最圆,荷包蛋最好看,红糖最足的那一碗。她见过陈鹤眼巴巴期待的样子,她以为他看错了,于是她故意吃得很慢,就是要等他快点吃完,然后再看着她慢悠悠地吃。
馋不死他。
果不其然,他时不时地盯着她的碗看。
如果吃红糖糍粑、南瓜饼时,他们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地往嘴里塞,比赛一般,吃得狼吞虎咽。要是盘子里只剩最后一个,彼此都会客气地说你吃吧。
可她的客气装不了一秒,迅速地把筷子插在最后一个红糖糍粑上,笑嘻嘻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然后见他咬了一口水煮蛋,索然无味地嚼起来。
*
国庆假期到,陈鹤只有三天假,而周妙盈却有七天长假。
可她爸妈忙,想要一家出游的愿望被夭折。
更烦的是,她缺玩伴,郝佳妍与家人去旅游了。
周妙盈想拉陈鹤出去玩,可学霸不放过一分一秒的学习时间,直接拒绝,恨不得24小时焊在书桌前。
周妙盈提醒他要劳逸结合。
于是,他去买菜,做饭,洗衣物,收拾房间等。他手脚麻利,时间安排得很紧凑,锅里炖着肉,他在洗手间刷鞋,还不忘把洗手间的边边缝缝刷干净。饭快做好时,他鞋也洗好了,洗手间也焕然一新。
陈鹤真是个优秀的时间管理大师,怪不得能做学霸。
假期第三天,周妙盈去游乐场玩了一下午的水,在家门外就闻到浓郁的气味,酸中带香。进屋一看,田螺哥哥正在拖地。
周妙盈感叹:“你一天不累吗?”
陈鹤不答反问:“你隔三岔五地去抓娃娃,不腻吗?”
“不腻,很好玩。你要不要去玩几把?”
“不去。”
周妙盈噘着嘴嘀咕着:“劳碌命。”
陈鹤不怒反笑:“我是没有公主命。”
“当然,你永远成不了公主,倒是可以做王子。”
“历史上的王子不是被人控制,就是被人杀害,有什么好。”
“有一类王子就不错,不仅有一大群追随者,而且人们甘愿向他俯首,结局也不错。”
陈鹤思来想去,有才能又得善终的王子。
“爱新觉罗.奕欣?”
“谁?”
“奕欣是道光帝的第六子,咸丰帝的异母弟弟,被封为恭亲王。他做过军机大臣,代表清廷签订了《北京条约》;发动过辛酉政变,被授为议政王,确立了两宫垂帘听政、亲王辅政的体制。他还精通洋务,是洋务运动期间清廷中枢的首脑人物。几度被贬黜,又几度东山再起。直到去世前还身兼要职,算是一个得到善终的皇子。”
周妙盈目瞪口呆:“你不是学理科的吗?”
“历史很有趣,我学累的时候就会看看历史故事。”
周妙盈竖起大拇指:“哥哥好厉害。哥哥劳逸结合的方法真独特。”
陈鹤还没完全适应周妙盈不走心的夸奖,免不了不好意思一番,不过他已经确定他说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那是谁?”
“什么?”
“你说的那类王子。”
周妙盈咧开嘴角,先笑了几声再说话:“白马王子!”
陈鹤拧着眉头,这是什么破答案。
“我跟你说哦,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都在打听你。有次我上体育课,还听到高二的学姐讨论你。你是很多女孩的白马王子,你不知道吗?”
“无聊。”陈鹤拖好了地,掉头去了厨房。
周妙盈发现陈鹤脸红了。
原来他是个纯情的白马王子,那少女们岂不是会更激动。
周妙盈可不愿放过陈鹤,追到厨房问:“你不想做王子,那你想做什么?”
陈鹤将锅里的酸菜鱼倒进大碗里,之后往碗里扔了一把青花椒和一把干辣椒,紧接着刷锅,开火加热铁锅,放入凉油,油热后,他一手端起锅,回头说:“站远一点。”
周妙盈可不想被油溅,赶紧退到门边。只听一阵嗞啦声,转瞬间,空气里盈满椒麻香辣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吃饭。”陈鹤端着鱼去了餐厅。
周妙盈赶紧盛了两碗饭,一入座,就迫不及待地吃酸菜鱼。
“哥哥,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做得比饭店大厨还好。”
陈鹤闷头吃饭,不想搭理人。
吃得半饱后的周妙盈又想起刚才的话题:“那你想做什么?编程大师?数学家?科学家?老板?”
陈鹤充耳不闻一般,只想干饭。
可周妙盈很缠人,非要问出个结果。
“国王。”
“国王?”
周妙盈愣了几秒,听说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帝王梦,就像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一样。
“当国王好,可以主宰一切。”周妙盈心中的小算盘又在拨动,“那我以后就是长公主。”
陈鹤抬眸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哪有一点公主样儿。他也就随便说说敷衍她,看她那美滋滋的样子,还真当真了。
*
忙碌很长一段时间的周华生陶宜蓉夫妇,终于在假期最后一天下午闲了下来,夫妇俩特意选了一家离九中很近的饭馆,拉上略显疲态的高三学生去好好补一补。
饭桌上,陶宜蓉不时地给陈鹤夹菜,生怕他被饿着。
周妙盈受不了陶女士的厚此薄彼:“妈,我也想吃兔兔。”
“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自己夹。”
“妈妈夹的菜更香。”
陶宜蓉无奈一笑,给女儿夹了一只兔头。
“谢谢妈妈。”周妙盈没急着吃,“可是妈妈,我觉得你做错了一件事。”
其他三人皆是惊讶,陶宜蓉更是一脸疑惑。
“你只给哥哥夹菜,却不给我夹,如果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周妙盈顿了顿,“另外,你没考虑过哥哥的感受,你老给他夹菜,虽然出于好心,但你夹的菜未必是他喜欢的,另外还会让他有种你把他当外人的感受。”
陈鹤嘴里包着饭,急了:“我没有。”
陶宜蓉心里有点发慌,可面不改色地说:“胡说八道,我就是看小鹤好像瘦了。你们不觉得吗?”
周华生仔细打量了陈鹤一番,点点头:“好像是比刚来那会瘦了点。”
“小鹤每天用脑多,体能消耗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吃好点。以后给你多加点生活费。”陶宜蓉掉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也给你加。”
周妙盈满意地笑了。
陈鹤:“阿姨,我的生活费够用,上个月还有剩的,您不用给我加生活费。”
周妙盈举起右手:“妈,我知道哥哥变瘦的原因。”
“快说。”
周妙盈嘻嘻笑:“那你说话要算话哦,记得给我们加生活费。”
“我保证,言而有信。”
“陈鹤哥哥每天只顾学习,常常忘记吃饭,过了饭点后,不是吃食堂的汤泡饭,就是在外面的小店吃面。”
陈鹤尴尬地低下头:“只是偶尔错过饭点,不是经常。”
在这件事上,陶宜蓉更愿意相信周妙盈,于是交给了女儿一个任务,让其每天叫陈鹤吃饭。
周妙盈欣然地答应了此事,她不仅可以多得一笔生活费,还可以趁机讨好陈鹤。这么好的事,她不积极她是傻瓜。
不过,陈鹤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
陈鹤清楚,虽然自己有几分天资,又肯用功,但在江城这样的大城市里,比他优秀的学生比比皆是,他要想追赶并超越其他同学,就只能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他学习的冲劲儿很足,常常为了攻克一道难题忘记吃饭,有时饿到眼冒金星时才会去觅食。
这样的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不过进入高三后,表现尤甚。有时他的胃也会抗议,还好忍一忍就没事 。
周妙盈谨遵母命,一到饭点就来催他去吃饭。他说马上,而这个马上有点久,她吃完了饭,他还在教室。
她要拉着他去校外吃饭,他不肯,从书包里拿了一个面包啃。她摇头叹息地走掉了。
陈鹤认为周妙盈是个贪玩且不坚定的人,他拒绝一两次后,她便会放弃。可哪知,他误判了。
教室里坐满了同学,学习的、聊天的、睡觉的,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响起响亮的声音:“陈鹤——”
他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周妙盈站在教室门口招手,她另一只手上提了一袋东西。
“出来呀,陈鹤。”
教室里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被吵醒的人递来不满的眼神。
那一刻,他感到羞愧,还有些生气。他怕周妙盈再囔,急忙大步走出教室。
周妙盈将东西塞到他手里,热乎乎的,烫手:“快吃。”
话说完,她一溜烟就跑了,留下一脸尴尬的他。
他拎着东西,绕到走廊角落,打开饭盒,有青椒牛肉、卤鸡腿、包菜,还有一碗番茄鸡蛋汤。
他吃着饭,越嚼越香,肠胃得到满足后,那点闷气很快就散了。
晚自习下课后,他对周妙盈说,以后不要给他送吃的,他自己会去吃饭。
她说不行,那是她妈妈派给她的任务,要监督他好好吃饭。
他说他还有半个月就成年,不需要小孩子监督。
她噘嘴说她不是小孩子,一再强调她是他的妹妹,妹妹有照顾哥哥的义务。
陈鹤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根神经出了错,脱口而出:“我没有妹妹,我也不是你的廉价哥哥。”
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周妙盈愣住,不敢相信地问:“谁廉价?是你廉价,还是我廉价?”
他只是沉默不语。
周妙盈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却别过头去,一脸漠然。
周妙盈绕过他,快步疾走,身影越来越模糊。
后来,陈鹤每每回想起这时的自己,就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狠狠地抽曾经的那个自己——自卑、脆弱、敏感还不识好歹的可怜虫。
当一个人不自信时,就会缺乏接住他人善意的能力。不仅如此,还会带着恶意去伤害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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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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