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虽未睁开,但眼中的世界却并未黑暗,有些橘色的光感,而又带着微微渺渺的空澄,能感出是个阳光颇盛的地方 。
耳中有鸣响,一浪接上一浪的声潮,又不似海涛的响动,是个宁静致远的好氛围 。
这是做梦了,还是挺真实的那一挂 ,熙言这样想着 ,感慨世间万物无奇不有,神奇。
而面上未有明显情绪的变化,嗯,平平淡淡的,不过好在现在心境也算放的开了些,一番思想之后便欣欣然的接受现在这一处境。
本以为会一夜无梦到天明,不痛不痒的混混沌沌便糊弄过去,没从想入梦了,所以,难得梦一场,先歪管它是好是坏,就冲这个开头,姑且,把这场算做好梦好了。然后,这个想法被之后的她默默摁死了 。
眼睛张开,将被阻隔的阳光放进,满目的金光灿然 。视线明晰,望见高悬的远日,云霞绵延,带着油画质感的大片流云在天中飘游 ,云影辉煌。
阳光为照炙的一切镀上金光,空气里闪动着烧起的金芒。
有扬起的一阵风来到,闪着光的发梢尖轻贴过面颊,耳中是花海起伏的声浪,明亮饱满的色彩晃进眼中,她的周遭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葵田,盛茂而稠密。
她的脚下所站着的地方,是目光所及之处的唯一高地,有些突兀 。
但充其量的来说 ,这只是一处略高的土坡,可又实打实的来讲,站上头能俯瞰远方,所以,勉勉强强,赏了美景 。
地面上浓密的葵田同天际连成一片 ,它们层层叠叠的开放,紧挨,一望无际 ,而凭空而至的风一浪一浪的掀动起喧嚣,汹涌又毫不停歇,带动着有些聒噪的声响但又展现出惬意的意象,眼中的物景亮丽柔和,悠闲舒适。
熙言整个人在阳光里站定,有层薄薄的光晕拢着她,使她的身上有轻微剔透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微微透明起来的模样 。
熠熠的金光照抚面庞 ,熙言慢腾腾的随意走动,看着这一切的事物,懒懒散散的调子。
脚下是一朝绿叶黄花所构成里的唯一不同,似孤山,如同云海间孤立无援的独峰。
而这个世界的光仿佛无处不在,让她的身侧几乎看不见影子的存在。
眼里的目之所及,满目的暖意与生机盎然的模样 ,山明水净一般 ,熙言则很平静,甚至,漠然。
她的情绪和态度上皆是无波无澜,但不是因为欣赏,不是对这儿的赞叹 。
风声在耳根旁走过,捎带起几根发丝,声响很重,流动的风也推动着天上的停云,留下虚渺拖长的轨迹。
她看着这,对于这梦景中的一切,只是,无动于衷 。
一切仿若美好,氛围,景色又乃至她自己 ,熙言看着所有,太阳,天空,一望无际的葵田,转身一圈儿便看完这景的全部 ,发随动作跳跃,在空中轻轻的荡开。
熙言未留长发,发短,看起来软软的质地 ,但也不是那种一刀切的齐整短发,而因这种发型,她的样子有些男孩子气,偏向中性的模样 。
有风来,她的发被顺风吹起,扬动的发丝在光里韶染金色的辉映。
熙言整个人行走在空空的来风里,她的衣裙飘荡,在阳光下,翻折光的线条,在风里扬动起流动的幅度 ,目光平淡,忽的,嘴角边噙起浅笑,含有自嘲的意味在 。
她看着这景,站定,这样笑着,然后一瞬即收,表情仍旧平淡,只是眼尾低垂,半敛眼眸,漏了心绪,不太能掩盖得住,一副有些恹恹的颓废模样。
不过到了自个儿的梦里还得做些伪装,那未免忒累了点。
但以为这是场好梦的心淡了淡,而后又淡嘲起自己。
因为,又不是第一次明白,自己从无好梦可来。
又是一记风,在变幻的阳光下 ,葵田传来排山倒海般的鸣响,无数灿烂的花盛开四野,追随着阳光争相开放,似有无限旺盛的生命活力,原野平坦,放眼无阻 。
它们的四面八方连接起天的际线,它们仿佛铺天盖地让人分不清界限也辨不出方向,它们绿叶黄花的构成,一朵一朵的相似、重复。
它们壮观而瑰丽,它们单调而乏味 。
风声停息,花田里相互摩擦的声响仍在细碎的此起彼伏,然后在安静里归于沉寂,阳光赋予的那笼罩着世界的暖意,在寂静的清晰里悄然褪色 ,残余冰凉。
当寂静弥漫,才使人恍然一切仿若死寂。
这又实在是个空旷而单调的世界,望不见其他事物的踪影。
唯有这无际的天空,这大片的葵田,仿若永恒一般的存在。
荒风落日,空旷死寂 。
熙言撩了一下从指缝间溜走的风,在沉默中等待一切的沉寂 。
模样,是彻底的恹而颓,不加掩饰。
熙言只觉自己做了一场颇为无趣的梦,又或是她无能了,连想象都如此匮乏 。
阳光变换,云层翻涌,灿烂无边,充满了暖意的颜色,充斥着温暖的感觉 ,实在漂亮 。
绚烂勃发的色泽,花海起伏的浪潮,这片场景,这个世界,可又仅只徒留于表面的美好 。
留白太多,世界太过空洞。
寂静的空气中沾染着纷乱的情绪 ,有怅,也有惘然,仿若连轻微的呼吸声都将激荡起冰凉的回音,阳光有几分明艳,就有几分流动的寂寞在身旁徘徊 。
周遭归于一片静默的空间,很安静,能感受到心率平缓的起伏 。
熙言浅慢的呼吸着,空洞的发呆,又在迟顿之后乍然觉得这种氛围里也适合去想点儿什么 ,无论什么。
熙言被这念头推动着,她又慢慢的踱步起来,也在慢慢的追忆 ,因思绪的脱离而半阖起眼睛,发飘荡着,穿拂过灿烂的辉束,低垂的眼睫空隙间落满了光。
记忆的刻度上,时间往前追溯了很长的一段,略过了很多人,也略过了很多事,走到了,很久之前的曾经 。
是很久之前了,甚至,她还不到四五岁的样子,总之,人生的第一份记忆在那个时段诞生。
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带着她、陪了她挺久的人 。
那人的模样,在时光的侵蚀里已有了空白,记不太真切,这一定要怪她了,太粗心,将无价之宝掩入尘灰。
但回忆总绕不开难过,相片终究是死物,而记忆褪色无法补全,终成是憾事一桩。
这样的念头,心脏在猛然意识到的时刻攸然紧绷,心中五味杂陈,遗憾占了多数 。
再然后,她又模模糊糊的想起同那人的一些,简陋又仓促。
拼拼凑凑,想起来的一些却也并非是因为有多深刻。
虽原因着实惹人疑惑,但毕竟那人实在走的太早,她又太小,实在是,留不住多少的。
有些事,不是想一想,就能实现的。
这梦境里的阳光颇盛,是了,这儿的阳光真的很好,虽可能是源于这儿是场梦景的缘故,美而虚幻。
但是,熙言的确是曾见过的,她曾亲眼所见,在阳光里,也以为那一瞬,便代表幸福的永久模样。
然后便是长久的积压在记忆里的尘角,不去触动,不去窥探,因不想记起。
熙言忽的想起多年前也是如此的一幕了,甚至还历历在目,连同着当时的繁琐事一并记起。
繁琐事。
……
熙言是很少出去走动什么的 ,小呢是因为懒 ,大了呢则变成了一只宅 。于是呢,便少了一番,去领略世间美好的大好时光。
旅游什么的,人孩子不愿意就罢了,大人体谅体谅人豆丁的苦,但怎么说陪着去小公园散个步都不愿意?!那人郁闷,越想越觉得,哎呦呵,不行,奶奶的必须教育一下。
于是再又一次遭拒后,那人思考一番 ,决定好好开导一下跟个豆丁似的她,颇为严肃的跟她展开了探讨,嗯,基本上都是那个人在说,她则负责接受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然后balabala……
听得耳朵要长茧子,而无外乎的,净说些会留遗憾的套话 ,再然后划重点奥,演说结尾处终于抛出究极目的,再再再次向她发出邀请 ,企图把自个儿的豆丁拐出去玩儿 。
熙言也严肃的绷着小脸装作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虽说净窝在一个地方不挪窝 ,说不上怎样,但总归是不大好的 ,但说遗憾对她自己来说没觉有啥好遗憾的。
于是她认真的回复了一下 ,瞪着大眼睛,板小脸扮严肃,昂,说不要。
于是,对方一大段话全部作废,窘,林林总总的小九九被人孩子拒了个完全,只觉闹心。
血压那个飙啊,本着这是自个儿的崽不能打哦,不能打不能打……呵,一位优秀的成年人士岂能与小小豆丁一般见识,能吗?自然是不能的……
然后场面进入冷气压。
熙言跟他大眼瞪大眼,努力板小脸来让自己在这场无声的对峙里不落下风,咳,孩子努力控制自己不笑场是很难的懂吗。
但带她的那人郁卒几秒之后又看她这副样,那时熙言是小小的一只,脸上还有婴儿肥 ,肉嘟嘟的,特圆润,特可爱,忒招人稀罕了点,但就是爱板着小脸装老成,不知从哪学的。
那人笑了,端着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相,笑的却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坏样,既而,伸手,还是不怀好意的德行,看伸手的朝向,是她毛绒绒的发顶……
熙言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反应慢了,跑不掉,没有表情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大惊失色,但最终无奈对方人高马大,而自己又太过豆丁,只能臭着脸躺平。
对方胡噜呼噜一顿乱搓给她揉乱,于是 ,孩子的毛就炸了,物理意义上的,因为头发上有静电。
对方瞅着她就乐,笑的特开心,瞅着她被自己整的这副样可劲乐,熙言黑线。
熙言那时太小,带她的那人看她那小模样特爱逗她,熙言打小呢又是个不爱笑的团子,所以经常摆个小脸或郁闷之后臭着脸。
嗯……当事人认为自己是很凶的一只,散发着别来惹劳资的低气压,带她的那人只觉她可爱的不行(唔……也可能带了点滤镜?) 。
带她的那个人实在是个很爱说又很不正经的一个人,比如抱着熙言和她贴贴,虽然熙言通常先抗拒一下 ,然后,咳,抗拒是无效的,孩子。
对方常吹嘘着说这么可爱的闺女除了我也没人能生出来了,抱着熙言跟朋友吹嘘,嘚瑟,哎,看,这我闺女,嘿嘿,可爱吧,哎呀,不用羡慕不用羡慕……balabala……。
整的恨不得逢人就炫耀,抱着她可劲稀罕,稀罕的不得了 。
然后,阳光很好的一天 ,又抱着她胡吹,熙言听的则又是小脸黑线,听了一会,被阳光晒着,懒洋洋的直打哈欠,弄得两眼泪汪汪的。
突然这一番滔滔不绝的宏伟篇章被人打断,熙言抬头刚好目睹事发现场。
一旁的某人挨着两人坐,抱着电脑看文件,一心二用边听边看。
听着听着没忍住,顿时翻了个白眼儿 ,手上腾不出空,便直接朝对方腰窝肘了一记,最后一句话怼过来说我生的好吧,怎么现在脸皮都那么厚了。
带着她那个人被一旁的那位弄得一阵笑,熙言看着两人绷小脸偷笑,然后仰着小脸又看他笑着把对方忽的搂了过来 。
对方在看文件,回了刚刚那一小插曲,就继续的认真投入回去。
完全没防备的叫他给揽了过去,被带歪了身子不说,居然还不让起来,丫的纯纯无赖!
双手被东西占着腾不出空,无奈抬肘推了推他,让他松手。
嘿,那人则将她手中的事物小心挪放到一旁,然后……继续搂老婆。
对方有点炸,但没有推他,一边由他搂着,无奈着,一边大声的说丫的你烦死了。
转而是又莞尔笑开。
是纵容的语气,无奈而又幸福着,连阳光里都浸满温馨的气息。
熙言小小的一只被圈在怀里舒服的倚着,也在笑,眼中笑意温存。
忽的感受到发间轻轻的力道,像落下来什么,继而,转瞬,即逝。
笑停了一下。
而还未抬头去探究。
又感到自己的手,被整个包裹住,温暖,细长的指上有薄茧,蹭在手上,细细磨砺的感觉,实在抗拒不得。
熙言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那人无名指上的戒指,以及抱住她的那只稍微宽大些的手。
几秒后,又后知后觉地抬头,看见抱她的那人在一旁那人额上轻轻落下的吻,闭着目,模样温柔而虔诚。
一旁那人也张开臂环,抱住了他们两个。
熙言被他们抱着,依偎,感受着拥抱,没有空隙,紧紧的,但并不挤压,是适当的力道,家人之间的亲密,踏实,温柔,幸福,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特殊感觉,暖暖的,真的,很美好很美好。
坐的远的一位恰好刚调完相机,看他们这样顿觉出镜就在眼前,准备记录一下美好生活,便说正好,来来,给你们整一张,将手中的相机举起。
画面中,阳光为几人镀上金色的边线,一众人看向镜头,都在笑着。
家人,笑容,阳光,然后几秒后,一帧被永恒的定格。
那一天的阳光很盛,很美,有熙言以为会是永恒的家 ,他们,那一刻,暖意的光存在着,照抚在身上,独属于他们的家的幸福模样。
回忆全部占据在了那一刻。
虽隔了十几年的光阴,但在细碎明朗里嵌进永久的刻度。
过去与现在熙言出神的恍然里重合,那一天的阳光仿佛透窗而来,带着温暖的味道和温馨的气息,穿越十几年的光阴,再度投影她的身前。
虽未曾刻意,却再难忘怀。
只是,可惜遗憾,可惜已是曾经,可惜已是,物是人非 。
熙言抽回了思绪。
眼睛在长时间的凝滞后眨了一下,睫毛与额前垂落的发梢轻轻相触。
熙言收敛了出游的神思,可又轻仰起头,碎发在脸侧边顺风扬起,满目的阳光倾泻投注,掩不住眼中的满目苍茫 。
熙言感到难过,不是有些,是很难过。
过去的痛楚,像一个,你以为它好了的伤口。
它好像,也确实是如此,于是便成功将人欺骗。
是因为很好骗吗?
可只因那些曾留下的痛楚,便是足以不愿再去回顾。
所以,终究自欺欺人着它的离去,和那道伤口的愈合。
但无论是否愈合,那道伤口终是留了痂,好不完全的。
而现实的颓废是精神上的荒芜,无意义的日子里便有了有大块的时间任自己挥霍,首先是荒废,无意义的玩乐,单纯为了消磨时间而荒废的消磨。
然后缄静下来了,便是发呆。
有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是无意识的望着一个方向,沉默,长久的沉默。
然后在寂静里恍然自己的举措,清醒过来,却又是怔然,之于自己无意义的一切。
之于那些事做完后真正的意义,大概便是又过了一天,感慨着日子又过去了,时间终于流走了。
而有时候是有思路的出神,光怪陆离的思绪愈发乖僻,她想要,找一个偏远僻静的地方。
先是偷偷的埋藏起自己,再然后,埋葬。
重复了几遍这个想法了后,又再度推倒,觉得,不太好。
那实在是个不切实际的虚想,因为太不负责任,太过自私。
她还有很重要的人的。
于是然后,在某一天,又一次的回忆,回忆起曾经,又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哦,或者是承认,她很卑劣的。
她是一个很卑劣的人。
自负的念想摒弃着过去的自己,明白着那些逃避的理由因何而编造。
那样拧巴的心理,太卑劣,正视不得。
可又抗拒着自己的懦弱,排斥着自己的不堪。
终究,只能承认。
是自己将自己诓骗,自欺欺人。
那个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麻痹着,因为不去想,就不会触动,也就不再流血。
而日子重复的过着,没有新的注入,死水一般,太乏味,但是却只能这样的麻痹里寻得短暂的安稳。
在蒙蔽里寻得片刻的安宁,喘一口气。
有时候想要坦然,一切,自己的内里,寻求告解,找一个解脱,却又终于发觉已然无从讲述。
日子越过越茫然,最终只能还是逃避,逃避的办法就是对精神上的麻痹,逃避现实。
然后在混乱之后还是沉静了下来,既而是控制不住的回忆。
回忆。
而再次回忆起曾经,在又一次意识到已然知晓的结局的那一刻,那是又一次明晰的知道自己再一次失去的悲哀。
然后,再一次的重复。
逃避,混沌,怔然的清醒,连思考都成了负担。
心绪嘈杂,肢解着心脏的内里,脆弱无法坦然,酝酿孤独和空洞,那种感觉,像钝刀,带着锈迹,无数次,在以为愈合的地方重新划开。
利器让伤口流血,锈迹迟钝了思想。
终至麻木。
但很难过,真的。
也很难受。
受伤是会有血的,但那是□□上的伤口。
心灵呢,或者灵魂?
很疼吗?
可能麻痹了吧。
因为已然重复太多次。
每一次想起,便要再回忆起苦楚,然后便又在面对现实的绝望里重复一遍痛苦。
便终于剩不了多少了。
可是麻痹了,又为什么要再难过?
……
可能因为那,真的是对于一个人来讲,一辈子里最重要的,无法用事物去描述的。
关于家人。
是真的不能失去的,连珍宝都不足以去形容它的珍贵。
而丧失了,那样之于心脏而言,不是破了,不是缺失了血肉,而是空洞了,永远失去了一块,无法填补。
所以,回忆这样美好的词汇,多美好,又多残忍。
熙言的衣裙随风荡漾开来 ,扬动翻折,风声在耳边翻涌,大片的阳光在面前照耀 。
熙言一直想抓住些什么 ,比如,一些人,但是,走了。
想要抓住,但是抓不住,然后在回忆之后又发现,她也留不住,再然后,只能逃避,逃避去面对,逃避自己的弱小,逃避自己的无能 。
而逃避的人在光里是站不住的,因为她已败给自己,承认自己的卑劣,正视不得那样的明亮,陷在暴雨过后湿漉泥泞的泥沼里,在虚实的片刻中便仿若已预见以后,看见自己此后一生那漫长的潮湿。
家门上浅窄的一道门槛,仿若万丈高,迈不出,厚重的窗帘阴暗了屋里,如若千斤重,拉不开,即便轻易的便能去看一看外面的明亮,即使那光芒那样的触之可及……
倒与那人的期冀背道而驰了 。
哪怕没人缚住她的手脚,所以,自作自受吗?
啊,是她活该了。
她自由,但那道枷锁无形。
她可以在阳光下驻足,沐浴温暖。可以走过汹涌的人潮,感受世间的烟火气。
只是,一个人。
在阳光下穿行,走过熟悉的街道,十字路口,曾经常去的店铺,与人行道上奔走的行人擦肩而过,来来回回,发现自己熟悉的地方已经走了个遍。
但是,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
走,穿行,经过,熟悉的城市,在城市里随随便便的逛悠,一切都好熟悉。
可是,转头,周身一圈,来回四顾,四处的张望,到处都是行人,再看,还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不熟悉的,不认识的,悠闲的,搭着伴的,匆匆走过的。
然后,周身旁,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独自的一个人。
没有目的,没有目标,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
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找不见她所熟悉的人,只有无数的为曾经所熟悉的痕迹。
哦,只有痕迹。
熙言的那场散步,在人潮中停留的最后的结尾,是站在街道口处,肆意的阳光投撒着汹涌的人流,她看着奔走的一切,喧嚣的风席卷着她,发上覆着的兜帽被风掀开,让她从阴影中剥离,从而清晰的感受到阳光。
周遭走过的千千万万的行人都是陌生的人。
熙言看着阳光,眼睛感到轻微的刺痛,闭目,全身心的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
在停滞了很短一段的时间后,张开了眼,
红灯跳转,人潮随绿灯而动作,纷纷迈下街口,嘈杂声四起,无数的人之间互相擦肩而过。
熙言随波逐流,随人流穿行过马路,但走的很慢,重重叠叠的人影阻挡了前方,熙言什么都看不见,来来往往的人,看进眼中,模糊的轮廓,模糊的人影,没有清晰。
她看人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染的毛病,对于陌生人,看人没有聚焦,落进眼中,模糊的一片。
耳中隐约的听见几声车笛的鸣音,之后的大部分都是是旁人的碎言闲语,一句一句,落进耳中连不成完整的话,纷乱嘈杂。
吵吗?很吵啊。
但她也不太有资格去对他人评判。
在众人之中,人生百态。
她仿若异类。
后头的人越过熙言,熙攘的人群里空间挤凑,有人撞过她,力道带得她身子歪了一下,有匆忙的人插缝挤过,踩到了她。
感到了疼,熙言偏了偏头朝对方看过去,但周遭都是人群,那人在其中钻得太快,实在是个见缝插针的好手,在那人身上的视线便很快的丢失了,而视野里留下的,尽是陌生而模糊的面容,一张一张。
熙言的面容上依旧维持着漠然。
但是视线中的一切,虽然模糊,但她无法遏止的看进眼中,突然的,莫名的惶恐。
之于一切。
终于的,紧赶慢赶的还是正好走到了对街,之后她没打车。
那是距家挺远的一段路程。
但她就慢慢的,那样走了回去。
沿行的路途,熟悉的,陌生的,拖沓着步履,走的没有节奏,时快时慢,但没有停下。
像无序的逃离。
到达时,天已黑得不成样子。
她用钥匙打开门,进了没有开灯的家,然后什么都没做,随便躺倒在沙发,安静的,机械的做完一切。
混混沌沌。
之后,便不再出门了,因为惶恐和逃避。
……
可是,现在,这梦景中,光,无论怎样,哪怕只求一束光。
这毕竟是梦幻,能否让一个失去的人得偿所愿?
熙言乞求着,只想抓住一束光 ,那样温暖的颜色,那样明亮的光芒,温暖绝望。
在这梦幻里 ,念想拉动指尖。
能否呢?
伸手,平摊,双手相合 ,似要捧住那片阳光的模样,接住,那已离她远去的温暖 。
她的衣裙随风荡漾着,眼睛在光中耀出明澈,当真,将要抓住希望的模样 。
继而,阳光的碎片落下 。
透过指尖的缝隙,余留光芒的残埃 。
这场梦,多虚幻,又,多真实。
哈……
熙言很想留住点什么,所以她,拼尽全力的伸手,但是,终究,徒劳的抓握。
这是场梦啊。
是了,这是场梦。
所以,不太现实,不也是……可以的吗 ?
不可以吗?
但是,为什么呢……又要这样的真实,这样的现实 ,连在梦里都不能……为心所欲 。
为什么呀 ?
这实在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天上有翻涌的云涛,合拢的指尖在金色的辉束中空空如也,像无声的嘲弄,她的不自量力,她的痴心妄想。
希望在失望的占据里,一寸一寸,崩塌殆尽 。
那束光,即使它温暖的让人无法抗拒。
眼睛望着天上的远日,那样深切的颜色,悲伤灼目。
忽的天上轰然略出一串白点,是一群鸟,或许是鸽子,毕竟是相近的羽色,又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是鸟。
纯白的颜色。
远远近近在空中悠悠的盘旋,有几只飞过她伸手朝向的方向,只是经过,如蜻蜓点水般没有丝毫的滞涩,它们忽然而来的来,又没有预兆的忽然而然的去。
洋洋洒洒,却一片尾羽也不曾留下,空中依然干净空灵,它们攸然远去,再无踪迹。
它们飞远了 。
熙言也抓不住那束光,即使她坚持着从未放弃过,从未。
手,在空气里垂落,轻轻的,缓缓的,像被放慢的一幕默剧,背光落下,微微蜷起的指,掌心空空,没了支撑,垂坠在身侧。
熙言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 。
一些重要的,人,或者物,失去了,就回不来,通俗易懂的道理。
可这场失去的过程太简洁,而一场离别又太仓促,无论怎样都是遗憾,然后又要多久,才能放下遗憾?
空洞的心脏感受到刺痛,针芒一样,不轻不重,偏偏无法忽视,堂皇的存在着。
熙言整个人被一种厚重的情绪拖着,举动间捎带着颓丧,低垂了眼睫。
她张张嘴,声音很低 ,散进空气中,碾作卑微的尘埃,在无人的寂静里听见心脏空落落的回音,眼中,藏注慌茫。
像被抽掉了力气 ,熙言有些站不太稳,但眼睛又追随着那片阳光,目光再度抬起。
一些事,流转侧目,她透过那束阳光去回顾,惘然的追随着曾经。
带她的那个人,无论怎么的称呼,曾经带着她的那个人,他是很爱说玩笑话的一个人,屡屡教诲诸如此的话也能说的玄乎而又风轻云淡,同人提起时,光只是说他的只言片语便能让人想象出那定是个极其潇洒洒脱的人。
他也确实是了。
……
周边没有人,也来不及找人,她喊他,熙言喊他,向他跑,朝他伸手妄图拉住他,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制止的话,只能在奔跑中徒劳的喊,企图留住他将走的决心。
五岁的熙言在一张四个人的合照的背面写下一句话,用稚拙而认真的笔触,笑着,一字一字的写下。
然后她六岁时,她看着那句话,亲眼目睹,在她的面前,生生破碎。
她在照片上写,我和我永恒的家。
永恒的家,嗯,永恒的永恒的家。
那个人,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亲手写下,又在熙言展示给自己看的时候,依旧如故的笑,说,好,熙言的爸爸,她的父亲,抱着她说,这很好,阿言。
甚至眼睛里都带着笑,全身心的因她的高兴而欢喜。
然后熙言六岁,熙言在奔跑里只来得及喊他爸爸,很大声哎,也很难得。
熙言喊他从不说爸爸,要么叫他时不带称呼直接朝着他说话,要么说你,要么,没大没小的喊他全名,难得的几次也是说得别别扭扭,总之孩子喊他喊得少。
难得喊得那么大声的。
熙言喊他,破了嗓子,他却不看她。
为什么不回头呢?
他坐着,仿佛坐在阳光中 ,说了些话,安慰,让她走,也让她不要看,简短的几句话。
但他始终不看她。
【我永恒的家 】
熙言想要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角。
但一切发生的太快,那几句话的时间太短 。
几米的距离。
好远啊。
然后,那句话,生生的,在她的眼前破碎。
那一天的阳光也很好哎,明亮而温暖。
最后只有大片的阳光携着风穿过敞开的窗,拂在熙言的身上,温暖而又轻柔 。
结束了。
只留熙言一个人站在窗前。
……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她哭了。
熙言看着空荡荡的窗,眼泪掉落,终至嚎啕大哭。
……
但是那人曾抱着她,依旧念念叨叨的一大番话。
可是又模样认真,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态度去讲那些话,带着极大的不舍 。
……
回到这梦景中。
眼睛含了难散的雾气 ,熙言站在凭空而起的风浪里,花潮在翻涌起伏,衣裙随风摇曳翻折光线,黑发荡在眉间,垂落耳边的碎发扫过脸颊 ,眼睛又低垂下来。
那道创伤之于她的影响真的很重。
终于,低低的一声叹息,又再度选择了逃避,不再去想。
继而面上敛了情绪。
是不是转头,便能回到曾经。向后看,便能追溯以前?
那些飞驰而过的时光在眼前闪过。
熙言面容上没什么情绪,平平淡淡,唇微微的抿住,眼睛低垂着,落寞而又思考着的模样,眉在思考中一点一点,蹩成一团 ,她实在给不了自己释然和洒脱 。
所以,明明是个少年人,十七岁正正好好该有无限蓬勃朝气的年纪,她的身上整个人却被一股沉沉的暮气给压着,少了许明朗气儿。
尘嚣稍歇的片刻之后,又是无端起了风浪,由她的身后吹向她的身前,她顺风站,周身喧嚣四起。
熙言低垂着眼睛,长久的出神,恍然间又是无声的轻叹一声,额上的绒发被吹的散乱,无暇顾及 。
熙言兀自念想着,蹩成一团的眉仍未松开,也未感受到周遭一切的变化。
风慢慢停歇,花潮悠悠的起伏,来风空空,似乎。
一股弱风轻扬开她耳廓旁的碎发,突兀的响动传进耳中,是一声叮铃的脆音,像金属相撞的清脆碰响,熙言出神的游思在一瞬里被猛的拽回,眉心松开,神情带着巨大的不可置信,怔仲。
在反应的空挡里,身子骨没由来的僵了一下,呼吸在顷刻里加重 。
铃音近了,从背后来,声响宁静致远,以强大而又温柔的姿态,不可阻挡 。
熙言没有回头,呼呼吸吸,扼制想要回头的冲动,她知道是谁来,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因为太熟悉,心中已然确凿,只是在这突兀里,有点不知怎样面对。
熙言确实的有些无措了 。
平和的表面下 ,心脏,近乎嚣张的方式,一下一下的跳动,胸腔动荡,急促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
在风里轻扬的碎发落下,柔软的停滞。
风停歇了,周遭形形色色喧喧扰扰的一切也都纷纷保持缄默 。
那阵风里仿佛有小小的神明随风而来 ,带着确凿的明目,怀揣着小小的使命,不给予她任何预兆,在她身旁,如那群飞鸟般忽然而至。
你还是老样子 ,熙言在心里轻轻的说。
曾经的曾经,你真的是。
……
“熙言”对方喊她。
什么?熙言眯了眯眼,循声朝对方看去 。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嗯,如果,熙言点头,食指敲着脸颊,看着对方,认真倾听。
然后呢?
对方不很快的讲述全部,思揣一番后,才仿佛终于组织完了语言,却又笑开“你会觉得我在讲疯话吗,熙言。”
想是随口不经意间的玩笑话,言语里却是在诉求她的认同。
熙言看着她的眼睛,依旧认真,没有笑但又很温和的态度“不会。”
女孩听她的回应,很愉悦的笑起来“啊,那我说了,就是说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唔……比如让你很难过的事的话 ”态度认真起来,严肃肃“你就不要再理会我了 ,嗯……忘个干干净净就是最好了。”
“不太可能。”熙言回的很快。
觉得这完全是一句没心没肺的玩笑话 ,熙言听来只是微笑,全当人孩子突发奇想,不定时抽风处理 。
“啊,为什么?”对方眼巴巴,缠着她问为什么要回应。
笨蛋,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你的谁 ?”熙言摆了一副笑眯眯的脸面。
对方不假思索“我最好的朋友 。”还喊的特大声,声量大的引旁人侧目,当真不见外,但她却还在笑,很明亮的笑容,似有无限的蓬勃朝气为她所生。
熙言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着,笑,山明水净,随即突然的朝对方凑近,眼睛温暖,说了她最想听的话“你也是啊。”我最好的朋友。
简单,但是语气肯定。
所以,无论怎样,怎么舍得忘记。
听的对方心花怒放,但孩子是个脸皮厚的,捂的严严实实,装无事发生,又,咳,要真有如果呢 。
熙言轻笑,辗转思考几秒,既而眸子看着对方,无奈但又认真,以询问代答“能有多过分呢 ?”对不对?
珍贵而郑重的信任 。
然后话题一越飞进了对方对自己的一串吹嘘 ,呸,这人太表脸。
这样的对话只是无数天中的一天,可能平淡,可能日常。
可是,已是曾经,曾经。
……
你恨我吗 ,熙言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对方当然不会这样去想,但熙言固执着,哪怕思想走入极端。
她面对面的看着对方,一次一次的。
在丝毫微光乍泄也无的黑暗里,进入黑甜乡,期望着见面,哪怕是一句话,都好 ,只要是你,嗯。
可惜来的都不是对方,这虚幻里,只有循环不断的噩梦 。
在空洞的寂静里回忆曾经的点滴,开始与先前,是怀念,我因怀念而回忆你,之后,这怀念,却成了惶恐。
因惧怕最后你在结束时被定格住的模样,在回忆里多温暖,一点一点的,在现实里就有多大相应的落差 。
想念你,无论回忆了什么,最后的最后,定格,永远都是同一场景,无数次,那个场面,令我恐惧 。
我的负荷可以承担的,有多少?
我的思念,情感与面临身体的崩溃做出取舍,被舍弃的一方,算不算是笑话?
我只能徒劳的颓废的麻痹着自己,无情无义的告诉自己从未从未想念过你,从未。拼命的从脑海的念想里摒弃着你,一遍一遍 。
太煎熬。
因为不舍,所以无法决绝,所以藕断丝连,所以在记忆里,你死而复生千万次,不断的开始,不断的结束,不断的循环往复 。
然后,再继续面对面的彼此看着对方,实际上彼此的之间,只有熙言的目光 。
对方只是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在相框的黑白里,微笑,看着她,长久的,不曾改变 。
那样远去的人 ,熙言想要追回,未免太痴心妄想 。
所以在寂寥里,熙言再一次的想着那个问题,记忆里的那人不会回答,所以她只能,同自己讲述,催眠一般,喃喃重复着。
我情愿你恨我。
即使你永远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跪坐在地上,在黑暗里,寂寥中,指尖,周身,呼出的气体,冰凉的。
相互凝视着彼此,目光,长久的,冰凉的。
熙言看着相框里的对方,眼角的泪,滚烫,在后知后觉的绝望里,终于承认自己永远的失去 。
……
清脆的声响在身侧凝滞,近在咫尺的距离 。
熙言则是仍旧的静默,氛围凝固住,仿佛那阵声响是虚幻的产物,是她自欺欺人的念想。光在熙言的眼中浮动,她无动作,但脑海的思绪未曾断联 。
我以为你不在的 。
熙言恍然着。
毕竟当我深刻的思念着时,我的故人从未来过我的梦里 。
“熙言”来人叫她,确凿的,带着浓的化不开的笑意和欣喜 ,充斥着满满的活力,一如既往的语气,带着郑重和认真的情绪,好似在说多了不起的真理一般 。
一如初见,对方熟悉的嗓音,和被念出口她的名字 。
嗯,我知道的,是你。
熙言想着。
“熙言。”对方又说,轻轻的,温和的嗓音“我来了。”
“……”
是啊,你来了。
心脏鼓动着胸腔,剧烈的。
你,到底是来了。
之于熙言来讲,那一刻里巨大的情绪在内心里膨胀,一点一点,终于拦不住,堵的心口难受,那属于难过,熙言很难过,莫名的,和委顿的。
只因满心期盼着来人时,梦中苍茫无人顾问。终于,自暴自弃,而终于是要将思念遗忘彻底,欢欣之时,所思所念的人却复又出现,如死灰复燃。
于内心的位置牢牢占据住一隅。
熙言抱怨似的想,你当真任性,也当真讨厌,所以啊,所以,你烦死了,烦死人了 。
可我也真的舍不得你 。
胸脯起起伏伏,最后却是轻轻的叹出一口气,妥协,认命,既而装出平淡的样子。
侧身,对方的眼睛,纯净而明媚的目光,整个人的模样,望入熙言的眼中。
女孩,跟她一般年纪的她。
两人之间首刻的碰触不是来自肢体间相互的动作,目光先由熙言望过去,平和的,在离女孩更近的地方碰了一下,之后是双眼间对持的注目,目光之间的碰触,在阳光下,凝滞了时间 。
女孩儿在她身侧的右后方,离得太近,咫尺之距,灿烂的金光为她镀上一层光晕,手背在身后 ,倾着身子,眼睛在阳光里映得剔透,看着她,面容笑意盈盈,生动尽活跃在眉眼间,又安静着,等待熙言下一步将给她的回应。
熙言沉默的看着对方,无意识的轻抿住下唇,安静平和的视线接触里,甚至能透过对方清澈的眸看见自己的倒影 。
对方的长发在风里扬啊扬,有些灼目的日光落在对方身上都仿佛变得安闲明澈起来。
白色的长裙在风里荡漾,在金色的流光中韶染成金,她仍背着手。
唔,来人依旧长发飘飘,来人的眼睛依旧很大很亮,来人也还是那么的爱笑……不过,身量,应当是同熙言相差无几,甚至要略高于熙言些的。
但她倾着前身,腰身微弯,挂不住的长发滑向一侧垂在空气里,歪着脑袋,以略微仰目的姿态,看着对方,看着熙言的眼睛。
眼睛里有很美的光芒流动,温柔而持久的注目。
熙言的眉又微微蹩了蹩,低落的眼睛下,眼睛里的情绪挣扎着,捉摸不清,面容隐约落寞的模样,终究是无法再维持平淡,表情上也不再能掩饰的住,轻微难过的显露,叹息着。
但又定神,凝眸,认真的端详对方的眼眉。
呼吸,无法止却,呼呼吸吸,艰难的,逐渐粗重的频率。
像有什么无形的事物,钳制了心脏,让血液不得舒缓,困难了呼吸 。
是了,一个活生生的她。
血液从心脏逆流,这虚幻又太真实,荒谬与现实的相悖。
忽的,世界被隔开,空澄而渺茫 ,熙言轻阖起眼睛,阻隔开这个世界,也暂时的躲避掉对方的目光 。
复又睁开。
而对方依旧在。
眼睛,眨了几眨,很用力,是了,那么爱笑的你,多真实,只是为什么,你要来呢 ?
明明现在我甚至都不敢想念你 。
……
曾经呢曾经,熙言和人家姑娘呢,两个人啊两个人,可以是亲密无间,形影相伴,寸步不离 。
何须【想念】一说?
曾经。
再然后呢,六月份的一天,那已是个烦闷燥热的季节,却还未迎来蝉鸣的喧嚣,这样的时节,一点温和柔软都不肯予人,太伤人。
最后,夜风晚暮,风吹起,落下时,轻飘飘的,最后的最后,面目全非。
……
回到现在 ,梦景中。
空气里飘荡着细小的幽尘,在阳光中,星星点点地聚散,两人之间都未有动作,在恬静里,仍然的注目着。
熙言垂在身侧的时候忽的抬起 ,慢慢的,在阳光的投注下,指尖变得有些微微的透明 ,附着薄薄的一圈光晕,穿过光中浮游的小小幽尘 。
轻轻的,抚上对方的面容,在半空里,颤抖着,迟疑而又无法抗拒,终于触到了实质 。
一切如同真实。
面对着一个失而复得的人,情绪里应该高兴,或应当欣喜,又或是,对带那人回来的诸天神佛道一声重谢,无论那样神奇的因素是否存在。
所以,无论如何啊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感到悲伤的,不是吗?
熙言的掌心挨住了对方的侧容,可甚至都不敢加重上几分力道,她的眼中,有比悲伤更加难过的事物流淌而过。
只因那般欣喜的前提,无论怎样,应当是要基于,一切,都是真实的前提下,不是吗?
而这是哪呢?这寂寥无际的天空,高悬的远日,这一望无际的葵田,平坦的四野,她们所站着的这原野之上唯一突兀的一点。
这是哪呀?
是她虚幻的梦景,是她痴心妄想的虚影的投照,是唯她一人沦陷的大梦一场。
仅此,而已。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将要碰着鼻尖 ,熙言放在对方侧颊上的手,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指腹抚过,温柔,缓慢。
熙言自认自制力太差,抵抗不得故人的重逢,即使已然明晰这一切的虚幻。
可又在几秒后停止了动作,熙言的眼睛里盛着破碎的阳光,像陷入了思考的阻挠,悲伤而又克制。
对方僵滞着姿势,看着熙言的动作,她张张口,欲言,下一刻,脊背绷紧,又止。
熙言低了低额,眼睛在动作前同她定定的相看 ,然后,闭上眼睛,没有犹豫的滞涩,又轻俯下身子。
熙言自顾自的做着一切的动作,她感到莫大的苦楚,可又实在抗拒不得眼前的来人,她的挚友。
只因那极大的不舍,所以即使自欺欺人,也罢,她认,只求一场片刻的重逢,即使虚幻。
她的额同对方的额相抵。
又来一记风,拂过两人,带动喧嚣与线条的扬动,但吹不开那被搅的沉重的氛围,纷乱,纠结着轻微的露出表象的烦闷,拨弄着人的心弦。
熙言念对方的名字,嗓音轻轻的,像低低的呢喃,自言自语一般的呓语,但落入对方耳中,那么清晰。
“温以唅。”
这是她同对方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轻轻的,带着怨,可又藏着深深的想念。
动作仍在维持着那样,未变。
在微不可察的滞顿之后,熙言又慢慢的,说了第二句,但没什么情绪,敛了一切,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悲痛哀伤,是平淡的。
而她的周身在颤,抑制不住,发抖。
即使幅度细微,内里被胸腔包裹的心脏,剧烈起伏。
而她的表象上,滴水不漏。
“我十分的讨厌你。”她说,闭上了眼睛。
放在对方侧容上的手离开,下落,抵住的额放开,对方也慢慢的,迟钝的,直起了身,看着熙言,而熙言未张开眼去看她,模样疏冷。
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未拉远,反而因她的动作朝对方更为贴近了些,女孩的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但下一刻,又被打断,因对方的举动。
熙言没有说话,离开她脸侧的手往下,将垂落的举动,然后下一刻却是整个人往前一步的动作,消弥了距离,环臂勾抱住了她的颈,牢牢的,不可轻易推脱开来。
女孩被拉拽着挪向对方的方向,但她很顺从,随着熙言的力道过去。
有些期冀的等待。
既而,两人之间紧紧的相拥。
熙言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因身高的略差,微微踮了脚尖。
熙言未睁眼,只是凭着熟悉和信赖做出了这样的一连串。
所幸,因为真实,所以一模一样 。
熙言拥抱的力道很大 ,狠狠的。
因感受到了实质,不肯放手。
而对方也沉默着 ,在熙言抱住自己的下个瞬间。
张开手,也回抱住了她,掌心拂过熙言的脊背,一下一下,拍打着,安抚着,无奈着,力道很轻。
没有说话,没有言语 。
熙言拥抱着对方,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的,念着她的名字,所幸,那人看不见,所以,也不用,为感知到她的悲伤而悲伤 。
熙言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说出的话,又念着女孩的名字,一遍一遍,终于的,带了放肆。
只因在信任的人前,无需遮掩,哪怕只是虚影。
又因笃定对方无法听见,所以心内的紧绷松弛了,被遏制在心里的想念,被埋藏着希望遗忘掉的思念,无所顾及的宣泄着。
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呢 。
铺天盖地的金光填满空气的缝隙。
阳光呛人。
一些情感,细碎的,支离破碎的,聚合不得。
只因现实,因不肯承认,所以,只能逃避 。
我讨厌你,因为你总是任性妄为,过去是,之前是,现在,依旧是 。
温以唅。
我十分的讨厌你 。
可是,
抵不过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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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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