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停靠稳妥之后，老夏才允许乘客们下船，当然他首先向除了鹿跃外的每个生灵都收了五百合，她要给一千五。
“祝大家接下来有一段美好的时光。”老夏笑眯眯地说着，“返程的话，我们也会等到客满，错过一班可能要等上好几个月，没有什么特殊事情要做的话，逛个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苏暄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所以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而后抬头望见了一座巍然的山岳。
这就是尘山。
“第一次到这里的生灵确实都会注意到它呢。”鹿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着道，“尘山很大，但它被设了禁制，除了遗族和五族的高层外，其他生灵都进不去，只能在这里远远看着，真是小气啊。”
“为何会有禁制？”苏暄还没有收回目光，尘山太高大了，甚至能看见环绕在其周身的云烟。
“那不还是千年前什么幻生还是毁世设置的，既不让他们遗族彻底毁灭，还要留下点只属于他们的地盘。”鹿跃的语气中带了些不屑，她很快又问苏暄道，“对了，要不要跟我去住店啊，我来过这里几次，比你熟上一些。”
苏暄压下心中的不适，收回视线看着她道：“这里也有旅店吗？”
荒州那个不算太严格的囚笼都很少见到旅店，繁州…居然会有旅店。
“远州之前也是正常的地方啊。旅店、商铺、祭坛、景园…这些都有，每次盛会的时候五族来这里，就会住上旅店。”鹿跃简单解释了一下，“平日里，也会有遗族去打理，毕竟现在的他们什么都不用做。”
她的话让苏暄的不适加重了许多，但她只能笑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第一次来，不懂什么门道，他们遗族表面上尊敬你，实际背地里不知道会怎么对你。下点轻微泄药，饭菜里放点脏东西都算好的了。”
老夏跟着说：“在远州的遗族，以前也算是大家族，心里有气是正常的。不过小跃说得对，你初来乍到，还是跟她一块儿住店吧。”
苏暄笑容开始僵硬：“好。”
事已至此，她似乎只能接受，否则就会显得太过可疑。
她对鹿跃的好感已经降了许多，之前在船上时她虽然也会时不时说点什么，但没这么露骨，她就当作没有听见。
虽然她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就像生灵看自己驯养的家畜。但苏暄还是好难受，她甚至不想再听见鹿跃的声音了。
“小黎…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在船上待久了？”鹿跃关切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又抬头看向老夏，“那我们就先走了，之后再见！”
“再见。”老夏挥了挥手，视线在苏暄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去招呼其他乘客了。
许是担心她的状况，鹿跃找了家接近渡口的旅店，要了两个房间：“小黎，你住几天啊？”
苏暄差点脱口而出“十来天”，她不想和鹿跃待这么久，之后找借口离开吧。
“两天，远州还挺大的，住这里不方便去其他地方。”
“说的也是…不过我就算了，这些天都住这里，小黎你要来找我也能找得到。”鹿跃颇有些遗憾地叹着气，将手中的木牌递了一个给她，“房间也没相邻的，我在二楼，你在三楼。”
苏暄有些感谢这个巧合，她不愿带着怒气与鹿跃相处，可也做不到笑脸相对：“好。”
她接过木牌，同鹿跃在二楼道别后，她独自上了三楼。
她没敢去看这旅店中的务者，一进来她就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同族。站在三楼的楼梯上，她才能往下看上一眼，他们的衣着都还算得体，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没了旅客之后，他们之间也不说话。
有人拿着抹布去擦没有灰尘的桌椅，有人拿起算盘算些早已烂熟于心的东西。
苏暄的鼻子一酸，连忙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才用手抹了抹眼睛。
自己这段在做什么啊，是忘了他们了吗。
她一方面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责任痛苦，一方面又因为所见所行而感到愧疚。
她既痛恨自己身上来自不明的力量，又迫切地需要这份力量，即使浑身疼痛不堪也一定要将力量握于手中。
真无能啊。
苏暄看着手背上的水痕，心中更是难受。
时间…还剩多少呢？
这次在繁州确实不能待太久，她得赶紧去沄洲解决力量的问题，再同许麟攘商议如何将这里的人族救出。
今日…也出去走走吧。
苏暄在船上生起来的轻松惬意全都消失了，她无法再逃避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这旅店邻江，旁边是渡口，若在从前，一定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吧。
她往窗口看下去，江面一片平静，只有风吹来时才同光涌起碎金。
走下楼的时候，务者们还是做着那些无意义的重复工作，也不抬头看她，只是会对她说一句“请您慢走”。
湳语，很流利的湳语。
现在已经是雨月了，正是澹洲多雨的时节，但今日的阳光正烈，晒在身上有些发烫。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什么外族的生灵，一片沉寂。两旁的楼栋中偶尔能看到人族的影子，但没有任何属于他们的声音发出。
繁州从前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从这里的街巷就能一窥。它比苏暄去过的任何城市都要繁华，即使千年来没有新的建筑，也仍旧不落后于世界，房屋没有垮塌，路上的砖石没有碎裂，街边的大树葱郁翠绿，生机盎然。
…不，大树或许已经换了几轮，千年的大树早已不适合栽在路面遮荫。
或许身处囚笼的人们也在好好地规划自己的家园。
苏暄的步子轻了许多，她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浓得像墨一样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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