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沉半小时后才回来，他期待的正天然坐在家里等他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屋子里黑漆漆的，鼻尖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饭味儿，但是他找遍了桌子和鞋柜上都没有食物。
家里根本没人。
倒是不怪邬沉回来的迟，他二叔听说他明年要中考，说一定要提前联系学校报名，叫了他和邬甲忠过去，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
“他还没回来。”邬沉蹲着，将魔童放在它的碗旁边。
突然他眼尖地在鞋柜侧面发现了一颗纽扣，是被崩掉的。
他拿出手机给邬甲忠去了电话，等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正天然不见了。”
邬甲忠正在泡茶，手一抖被水蒸气烫了指尖，语气不免恶劣，“他不见了，问我做什么？是不是去武盟了？”
邬沉：“我和他下午才去过，”说着又在靠近门框的一小片区域发现了半拉泥脚印，颜色很浅，蹲下仔细看才能发现。
魔童吃饱喝足悠悠达达地走过来，想看看自己的宠臣在观察什么，邬沉将他扫开，对邬甲忠道：“他被人带走了！爸，你帮我问问二叔。”
正天然被人捆在椅子上，四五双手摁着他，头上的麻袋终于被人拿走。
骤然见光，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其实被抓前一秒他还以为是邬沉又在玩什么play呢。
眼前视线逐渐清晰，邬甲善翘着二郎腿跨坐在正天然面前，刀疤肃然立在一旁。
正天然咳嗽两声，“哟，熟人，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这是做什么？”
邬甲善慢慢起身，眼神阴晴不定，他踱步到正天然面前，没发一言，走到视线盲区的时候突然暴起甩了正天然一耳光。
刹那间，正天然的右脸就红肿起来。邬甲善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说，“我原想你是好意，带着阿沉学习，想让他变好。”
“我都不再纠结你偷我东西的事情了，”邬甲善压着声音，“谁知你却是把他带上了歧途。”
要不是他哥说漏了嘴，他竟然不知道小沉被面前这个人带成了同性恋。
正天然被扇了一巴掌，还被一通骂。
突然儒雅也不装了，风度也没了，他动了动脖子，顶了顶被打的腮帮，“你就知道这是我带的？是你侄子主动追求我的，你信吗？”
邬甲善再次举起手，“你**放屁！他在山上待了多少年都是正常的，下来就不正常了？不是你刻意报复还能是怎么回事！”
正天然一愣，随即他嗤笑一声。他的头发散乱，衣裳脏污，周围一圈都是打手。但却丝毫不惧，即使处于下风，他依旧挑衅道，“你杀了我，他这辈子不会叫你一声二叔，你试试。”
邬甲善的巴掌迟迟没落下来，他这人偏心眼到极致，因此外人根本伤害不到他，但是正天然这句话却完全戳中他的软肋。
“你别装蒜，邬沉和那些你偷走的资料，你得一件不落地给我还回来！”邬甲善松开正天然的衣领，转过头对刀疤下令，“先剁他一根手指头。”
刀疤讥笑着走过来，“你把东西给那个张瘸子的姑娘了吧，我记得她，我踹断她爹腿的时候她就那么一点点，哇哇哇地蹲在旁边哭。”
“她跟你年纪一样大吧。”刀疤往刀刃上倒了点酒，这样切下去更疼，“以前你俩不是天天黏在一起吗，现在怎么转性玩儿上男人了，啧啧，令人恶心。”
邬甲善一直收录一些从监狱里出来的刑满人员当他的打手，刀疤十几年前因为恶意伤人被关了进去，近几年才出来，一出来又跟条狗似的跟在了邬甲善屁股后面。
正天然也笑了，他的手指被人强制掰开，冰凉的刀刃贴上了右手食指指根，“你羡慕？你也玩儿呗，看有人看上你吗？”
刀疤不理他的挑衅，浸过酒液的刀刃被一寸寸切入，缓慢有力，正天然咬紧牙关，额头上一瞬间汗流如注，刀疤贴近他的耳朵，“你别**想带大少爷走上这条路。”
正天然眼前一阵阵发蒙，但他疼痛之余竟然对邬沉拥有这么多愚忠之人感到可笑。
每个人都打着忠诚为他好的旗号，甚至他亲爹都是这样，却没一个人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就连自己也没有。
是自己的行为让他成为了一个同性恋，还是这只是他觉得一时好玩，他究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条路并非好走，一时兴起只会后患无穷。
正天然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冷汗入驻，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一声暴喝唤回了正天然。
“老大，邬沉冲进来了！”
邬甲善一愣，“他怎么知道的！”这个仓库很偏，除了这些兄弟旁人根本无从得知。
“先停手，把他带走。”邬甲善拉过刀疤。
刀疤将匕首取出，因为他废话太多，刀才嵌入一小半，陡然抽出，正天然疼得浑身一颤，他昏昏沉沉地看到了不远处的人。
几个彪形大汉抬起正天然的椅子就要将他塞进面包车的后备箱。
一根棍子顺着刀疤的方向就飞了过来，刀疤大惊失色，呆愣地看着已经出现在门口的邬沉，他的肩膀上还有一只猫，威风凛凛，“大少爷……”
邬沉身后跟着邬甲忠，邬沉眼神暗沉，他提起脚边的烂椅子，一手扔了过去，击中一位正在将正天然推上车的打手，那位跟被电击了似的直挺挺地出溜了下去。
邬甲忠看到面前的场景瞬间暴跳如雷，指着邬甲善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账！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邬沉经过刀疤，没有向他瞥去一眼，只是看了看那把还在滴血的刀，刀疤腿有些发抖，他听说大少爷师从大名鼎鼎的乘清风，十步内无人能近身，下手狠厉毒辣。
正天然瘫坐在椅子上，疼过了劲儿，眼前冒出一张脸，顺带着魔童也降世在他怀里。
“你二叔可把我整惨了。”头一句话就是告状。
邬沉给正天然松绑，外面的邬甲忠恨不得撬开邬甲善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哄闹与吵嚷在这一刻给两人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护盾，邬沉愧疚地低着头，“对不起……”
正天然用还算完好的那只手抹了把邬沉的脸，认真地看着他，闻言轻叹一口浊气，有些意味不明道，“是我该对不起，你受苦了。”
邬沉没有听懂他的话，但当他看到正天然血肉模糊的右手时，顿时又倒抽了一口气。这是正天然写字的右手。
他低垂下眼，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刀就朝着他二叔走了过去，给正在教训弟弟的邬甲忠吓了一跳，正天然也差点窒息，他慌忙从车上跳下来，拉住邬沉。
“我来。”他拉住邬沉的手，强硬地夺过他手里的刀。
“.…..”正天然从他掌心抠出刀把。许久后，邬沉松开掌心。
邬甲善被教训的蓬头垢面，看邬沉对正天然言听计从，嘴一张，刻薄的话又要出来，正天然用左手用力挥出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响彻整个仓库，他低垂着眼睛，“这是还你的。”说罢将刀扔到了地上。
随后他又转头对邬甲忠道，“我会把那些报表交给警察。”
邬甲忠张了张嘴，还欲给自己弟弟求情，邬沉突然开口，“那是应该的。”
“大哥！你不能让他俩……”邬甲忠听到弟弟还在执着，没好气地也扇了邬甲善一巴掌，“闭嘴吧你，你个法盲！”
正天然的手已经不流血了，他垂了垂眼，转过身趴在邬沉的背上，轻声说，“送我去医院吧。”
“好。”
正天然的手没有伤到神经，幸好反派废话多，也幸好邬沉来得及时，送医院很快。他的手还能写字，就是黑色的线缝在手指根部有些丑陋。
正天然根本闲不下来，跟公司请了两天假，想先去解决院子里大榕树的事情。
可还没等他去解决，一个大清早楼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树被砍了，不知是被谁在一个大家都睡着的夜晚，拿着电锯偷偷砍了那棵大榕树。
正天然和小区的负责人商量好了说等他们见面解决这件事，但是对方依旧私自决定。
他去的时候，李阿姨坐在倒下的树旁，满院子都是残枝，她就那样呆呆坐着，什么也不干，无神地念叨着，“这是我妞妞的树。”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方才的哭喊费了她好大的劲儿，周围一圈人守着她眼眶红了一半儿。
正天然带了几瓶热核桃奶下来，递给李阿姨暖手，他拂过树干嶙峋的截面，“阿姨，抱歉……”
他应该早一些来的，或许早一点就能说服负责人收回成命。
李阿姨听到他说话，愣愣地扭过头，辨认了他一会儿，泪痕还没干，又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叫小天然，你妈妈天天说你长大了是个大帅哥。”
正天然鼻头一酸，李阿姨连李夏她的儿子都不记得了，却记得自己，他“嗳”了一声，“那我现在帅吗？”
李阿姨像是突然记忆断线了一样，她又愣住了，她抱着奶盒，对着倒了的树低声说，“你们都不高兴，我家妞妞也不高兴。”
正天然垂下眼，眼中藏着浓烈的情绪，他不会强迫自己把一切坏责任都揽过来背上，那样显得有些自不量力，可是有些小事总令他动容，让他不由地去分析原因寻找责任承担者。
恍恍惚惚间一阵风吹过，秋天早已走远，晨起窗户上都凝结起了一层薄霜，一片不知藏在哪里的叶子晃悠着飘了过来，缓缓落在李阿姨怀里，她没发现，嘴里还在念叨妞妞，说着树被砍了的悲伤。
正天然拾起那片落叶，举到李阿姨面前，“妞妞说她很高兴。”
李阿姨接过那片叶子，惊讶地问，“真的吗？”
正天然送李阿姨上楼，正天然到负责人那里要说法，问他们为何不经过商量就突然砍了，对方摆事实讲道理说那是公共区域，树也是物业的。字里行间诉说的全是他们的委屈和群众的不配合。
倒了的树就像一个大疤痕，赤条条地摆在每个人眼前，告诉他们，人这一生什么都带不来，什么也都带不走，时间滚滚向前，留在回忆里的旧人痕迹终究会逐渐变淡。
等他上楼进屋，只有床边的一盏小夜灯亮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又在整什么幺蛾子？”正天然想要打开客厅的灯，一个温软的身躯贴了上来，邬沉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靠近，“先别开，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什么惊喜？”正天然虽然情绪不佳，但他知道邬沉这是在努力哄他，他便沉静下来，细细感受。
正天然被温柔地戴上了一个眼罩，邬沉护送着他坐到了床上。
随后将一块布料递到正天然手中。
正天然感觉这个绳子对面还拉拽着个什么东西，邬沉距离他不近不远，突然开口说，“你可以看了。”
正天然掀开眼罩，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并非绳子，而是一条领带，领带另一头挂在邬沉脖子上。
邬沉穿着不合时宜的短款百褶裙和白色短袖衬衫，衬衫被他的胸肌崩得有些难堪重任，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裙子也羞耻地半挂在大腿处，应该是码数太小，根本提不上来。
邬沉将自己的头发尽数放下，扮出一股受气包的模样。
正天然险些没绷住，他微微后仰，手下轻轻一拉，邬沉抬起眼，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睫毛根根分明，他完美地放大了他那张脸上性感的部分。
邬沉静静地注视着他，护住他的伤手，在这个暧昧的一瞬间，他轻声却又郑重地说，“我希望我的回忆和未来里都有你，正天然。”
正天然呼吸沉重，他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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