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
万旃君走出宿云殿的时候,暮雨就跪在外面。
见他出来,暮雨磕了一个头,跪起身,什么也没说。
万旃君在他身旁站定:
“我记得我曾说过,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他……你…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暮雨抬头,脸上还是余着一点倔强:
“奴只是看他对宫主你出手……这才……”
“暮雨。”万旃君打断他的话,嘴角勾出一点凉薄的笑,“是什么让你觉得,他能伤得了我?”
万旃君的那点笑,是有些残忍的,是那种看破一切的嘲笑,一点温度也无。
“又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能越过我,去取他的性命?”
暮雨终于变了脸色:
“宫主,奴知错了。”
万旃君神情冷了下来:
“暮雨,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儿上,我让你自己选一次……”
“要么下山去,要么死。你选一个。”
暮雨这下真的慌了,脸上的倔强再也挂不住,哭求出声:
“宫主,我不要下山去,求你……宫主……”
(2)
朝云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万旃君的那句“要么下山,要么死。”
又见暮雨跪在万旃君脚边哭求,脸色立刻就变了。
“宫主开恩!”朝云大步走过来跪在万旃君身前,“求宫主绕过暮雨这一回,不要赶他下山……”
“朝云……”暮雨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突然跪在他身侧的朝云。
万旃君挑眉:
“你要替他求情?”
朝云俯身下拜:
“朝云不知暮雨所犯何过,宫主要逐他下山……但无论他所犯何过,朝云愿代其受罚,还请宫主手下留情……”
“不,朝云,我……我可以……”
暮雨被这突然发生的状况搞的有些无措。
他看看朝云,又看看万旃君,最终膝行两步,拉住万旃君的衣襟:
“宫主,跟朝云无关,罚我,暮雨愿受任何责罚,只要别赶我下山……”
“朝云愿代暮雨受罚,望宫主开恩。”
朝云再次出声。
万旃君垂目不语,良久,开口:
“好,杖责30,暮雨监刑……”
说罢抬脚,复又在朝云身侧停了一瞬:
“朝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朝云遵命……”朝云再次叩首,“谢宫主手下留情……”
“宫主……宫主……”
暮雨还想去拦阻万旃君,被朝云一把按住了。
暮雨愣愣地,然后突然像泄了气,软到在地。
(3)
行刑的过程略去不表,除了杖责的宫人们脸上的疑惑,和一旁的暮雨一脸悲戚,其他的也都无甚反常紧要之处。
暮雨没有让别人帮他,他自己将朝云半背半扶地送回了住处。
“你莫要哭丧着脸了……”朝云看着床边的人,脸上还挂着一点泪珠,有点无奈,“我这伤并不打紧,养两天就好……犯不上你哭这一鼻子……”
暮雨狠狠蹭了一下眼泪,止住了哭,神情之中又露出了一种委屈:
“宫主他怎么能打你……他怎么能……”
“暮雨!”朝云有点恼,“我劝你管管你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连朝云都吼他,暮雨又委屈了:
“我不过是怕月寒江伤了宫主,这才出手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朝云叹口气:
“你真是怕月寒江伤了宫主,还只是为你出手找的借口……你我…包括宫主……都很清楚……暮雨……”
暮雨脸上的委屈少了,恨意就多了:
“是,我是想杀了他!要不是因为他,哥哥也不会死,将军也不会死……那个贱人、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能好好的活着!朝云,凭什么!……”
“宫主还护着他,宫主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他,为什么啊?!!!”
“朝云,我好恨、我好恨啊……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我……”
“暮雨!”
朝云再次出声,喝断了暮雨的哀恨。
他的声音依旧严厉,但语气已不似刚才那么冷硬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已经过去了……暮雨……”
暮雨呆呆的,眼神中渐渐恢复了一点清明。
朝云看他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便又开口:
“早在上山之初……更早,在云雅城,宫主就明确地说过,没有他的授意,谁也不能动月寒江。凡是不想不能做到之人,就留下……你是愿意听从宫主,才选了上山来的……”
“难道你忘了?”
暮雨看着朝云,眼里落下泪来:
“我没有忘……我是答应过……我……”
“暮雨,不看僧面也是要看佛面的,你我都是欠着宫主一条命的……如今不过是一条不痛不痒的命令,你就要不愿听了,就要枉顾宫主意愿一意孤行……既然你如今不愿再听命于他,又何必留在这重云宫呢?”
“何不就下山去,回云雅城去,呆在老先生身边,也省得你日日见了月寒江就浑身痛苦……”
朝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索性就跟暮雨赌气,把话逼到他心上去。
“我没有不愿……我当然愿意听宫主的……”暮雨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好似自己理亏了一样。
“我只是……想起哥哥……我只要,只要想起那些被月寒江害死的人,我就觉得分外难受,我真的想杀了他……朝云,我真的想……”
暮雨茫然,然后就是无尽的伤心和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就是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样,伏在朝云的床边,哭出了声。
“暮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朝云也不想太迫他,此刻更加如此。
他伸手摸摸暮雨的发顶,神情有些怔忡:
“暮雨,我答应过你的哥哥,要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执意犯险,我自然也舍了这条性命帮助你……”
“可是暮雨,我不想你这样活着,我不想你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得不到解脱,我想让你好好地活着……”
“朝云……”暮雨说不出话,只抬头看着朝云,“真的就不能……就……”
朝云伸出一根食指,堵在了暮雨的唇上,目光柔和:
“你杀了他,我定然是要会为他陪葬的……若即便知道后果如此、有朝一日你依旧想要杀了他……那暮雨,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暮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竟然真就说不出话来了。
朝云笑了,笑得很淡:
“真到了那一日,背叛宫主的罪孽我来替你背……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为你承担,我不会怪你的……暮雨……”
暮雨的眼睛里又涌出泪来:
“就一定会那样吗?就……”
“暮雨,冤冤相报无终了……”朝云目光柔和。
“凡人做事是总要付出代价的,在这重云宫尤其如此。”
“咱们这群人,活下来的,早已非人非鬼,恩怨也早已说不清了……”
“你若实在只想报仇,我自然助你……”
“但比起仇恨,我更想你好好活着……”
“你的哥哥,也一样,更想看到你好好活着……”
“朝云……我……”暮雨眼里地仇恨忽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
“暮雨,试着忘记过去吧……”朝云认真地看着他,“你恨月寒江,我看月寒江也不见得不恨他自己……你观他这些年,可有像样活过一天吗?”
“你若真恨他,也不见得要杀了他……”
“有时候活着,反而才是真的赎罪……”
“……暮雨,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你自己好好看看……”
“……或许你杀了他,反倒称了他的心意……他还会来感谢你,也未可知呢……”
“这些年看下来,……难道你真的不解恨吗?”
暮雨闭了闭眼:“我……只怕宫主待他一日日好起来,我所想之事就再难做成了……”
原本,你也做不成的,暮雨……
朝云在心中叹息,但这句话他却未能说出口。
“暮雨……”朝云开口,说出了另一番话,“这世间人心难测,这些年来,我观宫主对月寒江的执念越来越深,几近疯魔……”
“宫主为人,你我都清楚,今日我就明言告诉你,若有朝一日月寒江折了,怕是整个重云宫都要给他陪葬……”
暮雨难以置信地看着朝云。
“他早已今非昔比,宫主早已离不开他了……暮雨……”
朝云垂目,似叹似悲:
“你素日里对他冷言冷言,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快,没有人跟你较真……但你纵观整个重云宫,不待见月寒江者众,但敢对他出手的……也就是今天的你了……”
“就算是你,比月寒江还要早认识宫主好几年的你,一旦对他出手……你依然也是要陪上一条性命的……”
“暮雨,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若再有下一次,连我也是保不住你的了……”
“我……”暮雨怔愣,“不会再犯……”
至少,不会再如此冲动了……
(4)
月寒江醒来的时候,宿云宫罕见地安静、落针可闻。
月寒江盯着云帐顶,眼神空空。
他有点木然,有一种魂儿离了身体而去的空虚感……
是被掏空的……
早晚得死在他手里的……
月寒江想。
外面突然走近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来人一进屋就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怎么,连香都换了……”
月寒江听出了一点狐疑:
这是谁?
无需他多想,一张俏脸忽然探进来:
“你醒啦?”
月寒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在坐起的一刹那,又虚弱地委顿了下去——不由人地。
“凉……凉烟?”
月寒江一时说话也有点磕巴起来。
“呵……我又不是鬼,怎么还吓着你了?”凉烟凑近了打量了一番月寒江,“怎么又瘦了……宫主真是……啧啧啧……”
月寒江实在不明白她那三个“啧”到底何意,他也不想明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话找话说。
“我早就回来了,这不山下有事……昨天才上来……”
戚凉烟简单回答,不明说自己去做了什么,也不明说到底哪日回来的。
月寒江自然也不会问。
他只是突然见到好久未见之人,有些意外,再加上,他刚从那样的一夜里醒来,乍然见到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有点反应不过来。
戚凉烟见月寒江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就一脸震惊地坐在那儿发呆,一时不觉好笑。
然后她就笑出了声。
“放心吧,你的衣服是宫主亲自给你换的……我可插不上手……”
戚凉烟撇撇嘴。
月寒江的耳根有点红。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一句:
“宫主不在这里……”
就差把“你怎么寻到宿云宫来了”这句话明说出来了。
戚凉烟哪里不懂他在说什么:
“暮雨不在,我来伺候宫主两天……”
月寒江愣了一下:“暮雨不在?”
重云宫的奴仆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下山的任务的,暮雨不在山上实在是一件稀罕事。
戚凉烟看了他一眼,便知他不晓得:
“朝云被罚了,现在还起不了身,暮雨在照顾他……”
说完,又用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嘟囔:
“宫主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连朝云也罚了……啧……”
月寒江愣愣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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