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折钺自便门回来,得知游翁已经离开,疑惑:“留下四字便走了?”
召青点头:“号完脉,留下四字便走了。”
“无须再治”是个什么意思?治不好,所以就没必要再治了?折钺沉默不语。
召青道:“昨日来的那位使君已打听到了,名唤裴知白,是京里裴相公家的。”
折钺不假思索:“哪个裴相公?”
召青想,郎君他定是忘了,“就是那位老裴相公呀。”
“裴鉴。”折钺轻哼了声:“那裴知白在哪处衙署当差?”
“太常寺,”召青面色为难,“上署令。”
折钺冷笑,太常寺上署令,不过个区区从七品下。
召青接着道:“听闻本是太常卿孟延年亲自来的,却不想他临出发时在衙署前脚滑闪了腰,当即便坐立不得了,是以圣人便只得临时指派了同行的裴知白代职了。”
召青仔细想了下,这可真不怪他不知道,那人昨日来的时候的确是没有交代清楚原委的,或许是远途奔劳给忘了吧。
折钺问:“这裴知白是裴相什么人?”
召青答得利索:“孙儿。”他犹豫了下,“听闻此人八面玲珑,如今在朝中官职虽小,却也算小有名气,只不与那裴相如何亲近,前岁拜官入仕,顺的还是那位长公主的势,这事郎君是略有耳闻的,当时还觉风趣呢。”
折钺哦了一声,“是他。”
“那位长公主”说的自是云家所出的那位,云贞长公主萧漱玉,先帝幺女,明丽雍容却不失慈悲妙善。及笄后便自请去了先帝时所封受的益州之地,至今已有八载。
而那风趣事正是前岁传闻的南郊献马,想到此事,结合裴知白昨日行径,折钺嘴角轻轻抽动了下,唔了句,道:“我知了。”
又问:“后苑人醒了不曾?”
“还未醒。”
折钺哼了声,往后苑阁子去。
得知那小娘子烧是退了,人却未醒,不放心,又命人往城中寻了郎中来。郎中看不出毛病,只说人只是睡得沉了些,不用担心。
折钺哪见过哪个正常人是这样睡的?昏天黑地的跟永远不会醒似的。尤不放心,叫人又另寻了郎中来。还是同样说辞。仍不放心,这回干脆叫人一并再寻了三个郎中来。
三个郎中面面相觑,聚首忧心地讨论了会儿,依旧同样说辞,怕有不对,再说:“这娘子并无三焦元气衰旺之象,多睡会儿不妨事的。”
其中一个稍年轻些的往药箱内掏出根大针,“若郎君不放心,扎醒这娘子就是咯。”
笔杆粗的尖针,折钺哪里舍得,听几个郎中都说无大碍,便摆摆手放他们回去了。
执羽自山墙外轻巧跃入馆内,已非昨日装束。
萧云朔依旧是昨日那身装扮,手里捧了卷书趺坐窗前小榻静静翻看,听着执羽的禀报。
“折钺上午出门往山上见了个人,那人很警觉,跟丢了,也没看清模样。”又道:“他往屋里藏了个娇娘,下午在家召了好几个郎中,专为那娘子瞧病。”
他翻阅极快,边道:“知道了。”
执羽离开后,窗外一个黑影无声掠出,但见萧云朔还是那副趺坐翻书模样,对那黑影道:“听见了?”
那黑影点头。
“去吧。”
黑影无声应是,消失不见。
转眼又到第二日午后,遥棠仍睡得如坠云雾,有了些知觉,觉得自己身体和灵魂一样轻飘飘的,一团棉花似的,毫无要醒来的迹象。
昨日那郎中举着昨日那根针,问折钺:“郎君,当真要刺?”
折钺眼也不眨一下,抬了抬下巴:“刺。”
那郎中暗自嘶了声,碗里半碗烧刀子烧出幽蓝的光,他翻转着手腕火淬那针,一副要去割牛宰羊的架势,正淬得专注,瞥见折钺一双眼正直勾勾瞪着自己,心虚,又问:“郎,郎君,当真要刺?”
折钺凝视郎中:“你这针,平时治什么病用的?”
那郎中讪讪地:“俗话说,一门不到一门黑,这山山有老虎,处处有强人,不索,何获?”
“其实吧,敝人私底下偶尔也接一些为村民鸡鸭牛羊瞧病的活计,这针原是给牛治病用的。”
折钺:“……”城内医者诸多,自己是如何偏对这么个不靠谱的医匠印象还不错的?
见他笑,那笑怎么看怎么阴恻恻,郎中一个激灵,狡辩:“所以敝人就问呢嘛,郎君还要刺吗?”
折钺一张脸凉凉的,威胁说:“再废话,将你整个剁了,扔池子里喂鱼去。”
郎中插科打诨:“啊呀呀,敝人这真是大火烧了石灰船,没救咯。”说着他正儿八经从针袋内摸出根正经银针,“敝人也就只能是试试。”
见对方没什么意见,郎中往小娘子手掌上少府穴下了针。
遥棠只觉心内骤然一紧,囫囵抬手,将那针拔了,握在手里,翻了个身。
阁子内登时落针可闻,郎中和折钺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郎中尴尬地笑笑:“怪耶……”
那几辆从京城而来,运载着册赠赏赐的马车,终于在第二日入夜前抵达了宣城馆驿。几个车厢被随意停放在馆驿内墙边,无人在意。驿吏在为这批负责运输的官吏马匹安排完食宿后,好整以暇地陪着驿长在西厅耍起了樗蒲。
夜幕降临,今夜无星无月,雨没再下,天上层云却厚。
天际还有微微暮色时,折幽居内上了灯。
折钺在后苑阁子待了一整个下午,卧在一把摇椅里不觉也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连叫了几声“紫沁”,不得回应。
折幽居西墙根下,一株百年女贞枝叶婆娑,西墙之内,青竹美石,小亭倚廊,花木翳如,山水毕具。两道黑影没入半隐苍岩,继而穿廊越瓦,片刻消失不见,丝毫没有影响灯火西楼里的静谧。
后苑阁子内,折钺擎着烛台往床帐内照照,还是那副样子,此刻他竟有些懊恼自己不通医理,想着这一病也是奇了怪,要是哪个医痴碰见这娘子,高低要将人抬回去研究。
见女郎安详敛目地睡着,他忍不住动手去捏那女郎的脸,女郎那白皙的脸蛋很快便长出了浅浅的红印子,长眉也皱了。
啪一声,女郎抬手打开了那只作乱的手,折钺嗤一声笑出来,想她这是快醒了,伸手还要去捏,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阁子。
是紫沁。
折钺敛容:“上哪儿去了?”
紫沁进来内间,见礼:“我方才往厨房去,交代置备了几样郎君和娘子爱吃的菜。郎君饿了吧。”她抬眼往帐内瞧望,疑惑:“咦,小娘子还未醒么?”
正这时,阁子外隐隐传来兵刃交接之声,折钺自幼习武,耳力极好,一听便知声音是东院传来。东院离后苑间隔不远,一道曲折行廊通往影壁月洞,再过处,是他平日居所。
折钺心道不好,出来阁子,见东边有火光隐隐。后苑幽辟,平日并不设防,西院窈然,护卫皆在院外。他速寻到召青,命他守好西楼,自己提了宝刀往东院去。
数十黑影如鬼魅般穿梭往来,他们手中的剑如灵蛇般翻卷,又如冰锥般凛冽,所过处利刃破喉,经脉具断,东院十几护卫瞬时死伤重残。
行廊尽头,一泓池水,几座堆叠山石。折钺于行廊间疾速飞奔。锵一声,他的刀快准狠,刀背击中对方剑柄,同时一个飞步翻转扣踢对方下颌。
那人的头迅疾一仰,身形如剑,倒退丈余,躲开那蓄力一踢,手中之剑仍牢握手中。
折钺臂袖为对方利刃所破,见状更是戒备,“你是什么人?受谁指使?”他还未曾遇见过谁的兵器能被他扣柄不落的。
那人没有回答,握剑的手,手骨碎裂,一丝闷哼也没有发出,黑布裹着的面巾下只能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里面映着火光。
黑衣人后退转身,折钺抬腿就追。
这时,又有七八黑影悄然无声,齐齐自山石后涌现,继而同握刀那人厮杀开去。护卫长带着人赶来,数十人风驰电赴,同黑衣人激战起来。
霎时间,兵刃相击声与刀剑入肉声相织,骨骼碎裂声同哗啦落水声相和,铿铿铮铮,哐啷作响,火光映照处混乱一片。
空山高处,三人伫立,俯视山下那东屋红光熠熠的府邸。
山峦重掩,落脚偏隅,他们的视野实际并不很好。但见山下火光亮处,打斗诸人影影绰绰,却一望能辨,那几个黑衣杀手几无损折。
其中那女子喟叹:“哎呀呀,得亏近来多雨,这真要烧起来,可还得了?”
一男子笑说:“瞎骡子打里呢,那家的可是不大行啊哈哈——”
二人笑作一团。
折钺这头,可配援手的护卫俱已赶来,片刻之后,他们人却越打越少,反倒那些黑衣人数量没有减少迹象,不时还从暗处闪出一二个急袭。
对方剑招阴毒鬼魅,又都是些很不寻常的江湖身法,他的手下都是些营里的兵士,平日的操练都是些杀敌硬功,这一对战如何不叫吃亏。
眼看那群黑衣刺客一个个都跟没有痛觉似的,终于有些个被扎了心,残了臂,断了气,手里的剑仍握的死紧。他们有备而来,显然直指自己命门,折钺心道今夜怕不是撞了鬼。
护卫长险被割喉,身上几处豁口正火辣辣的,灼痛隐隐,心沉了几分,对折钺道:“将军小心他们兵器,有毒。”
折钺浑身只肩背处受了一道半寸剑伤,现倒还没有伤痛外的其他感觉。
护卫长策应折钺左右,又道:“将军,你先走吧,趁我等还能将他们拖下。”
山麓五里外,水阳江畔,有他们折家一处五百人的营寨。闹出这样的动静,营中必有觉察,这会儿部将定已往这边赶来。
折钺大为光火,叱道:“多嘴。”他一刀砍落对面黑衣人的一节肘臂,想他们一行将自家毁成这样,他势必要将背后主使之人碎尸万断了才成。
偏这时,后苑方向传来细碎动静,仔细看去,竟有火光隐现。折钺眉头一皱,一个旋身,甩开周身刺客,转往后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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