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犹如精美的银罩,扑灭了最后的烛光。床幔逸动了大半夜,折腾到了东方既白,双方不分输赢,皆是两败俱伤。
寅时三刻,萧鹤川梳洗后换上朝服,将床幔掀开一道缝,看着沈思漓睡颜无声笑了下,俯身温柔地轻吻她额间。
雪芍递上笏板,用极低的声音道:“马车已备好。”
萧鹤川阔步拐出门楼,假模假样绕了一|大圈才从正院动身出府,登上马车背靠软枕,捂着手炉阖眸假寐。
原平换帅出乎朝臣们的意料,他们在高靖远奉旨出兵之际才知晓萧鹤川奉皇帝密旨,暗中调查原平总兵李有为。而萧景和未事先与朝臣们商议,便擅作主张的举动,引来诸位大臣许多不满。
文官们认为事有优先急缓,春耕农务乃重中之重,关乎大晟百姓的生计。朝廷要优先保障落实到各地,再商议换帅策略徐徐图之。
武将们就不这么想,万一风声泄露让李有为知晓。轻则拥兵自立为王,重则勾结厥人共谋江山,无论是哪一种都将成朝廷的心腹大患,都是费兵费粮费功夫。
萧鹤川对于群臣说辞早有预料。
幸而有萧景和顶下所有压力,加之他手下势力和王氏一派并未表态,这番抱怨没能掀起大风浪。
宫门外,身着诰命服饰的妇人跪在泥泞中,凄婉地哀求经过的朝臣:“我夫君是冤枉的,请陛下明察秋毫!”
萧鹤川整理衣袖,下马车时苏如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哟?昨夜没睡好?”
“长途跋涉,没休息够。”萧鹤川看向不远处的妇人,问苏如是,“万通伯出事了?”
苏如是隔空冲妇人重眨了一眼,迎着萧鹤川入宫门,边走边唏嘘道:“江峥兄弟叫人算计了,在诏狱躺着呢。”
“细说。”
苏如是左顾右盼,小声说:“就在四日前,有人往我车里丢了一封密信。信中言明江峥在东泉地界大肆敛财,一百万两白银就藏在随行带回的行李里。临淮郡王带队搜验,果不其然搜出来的银子正正好好一百万两。”
“江峥怎么说?”萧鹤川侧目问道。
“自然是喊冤,”苏如是唉声叹气道,“说随行带着的是东泉的布料、茶叶、瓷器之类的,还有购置的票据为证。可临淮郡王查过沿途车辙吃重,的确抵赖不得。”
萧鹤川指尖点在手炉上,若有所思道:“旁人也就罢了,江峥为人有目共睹,否则也不会派他顶替孤前往江都查盐务。”
苏如是大为认同:“临淮郡王也觉得蹊跷,贪污也就罢了,总不能连随身衣物和两三年来查到的证据也给丢了。倘若江峥真是冤枉的,那对方何时何地,又是如何在官兵眼皮子底下调换箱子?”
“东泉那帮老狐狸手长着呢,”萧鹤川深有体会,思忖片刻道,“此事就让萧弈去办,等退朝后陪孤去趟诏狱。”
“成。”苏如是低声道。
倒春寒凉,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殿外,吐着薄雾交谈,全靠揣手取暖。彼此问好时心照不宣,连手都不舍得掏出来。
朝阳日光照在萧鹤川身上,紫袍官服衬得他肤若清霜,慵懒眉眼上扬好似黎明,常叫人忘却玉面蛇心下的手段。
萧晏清姗姗来迟,见萧鹤川抿紧唇线,冷眼扫来惊得她背生寒凉,忍不住打了一激灵,连忙缩着脑袋跟着站好。
朝堂时局风云变化,殿外气氛暗潮涌动。
耿太傅兼任中书令,近来颇得萧景和信赖。在朝臣空缺良多的情形下向皇帝举荐贤能,不过两月已有同舒王一派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两人神情自若相互寒暄,招来群臣纷纷侧目。
不多时,太极殿门打开。文武官员们按照品级,先后入内站定。
萧景和坐在龙椅上,掌心盘着核桃,抬声问道:“厥人想用嘉宁公主换粮食,诸位爱卿可有想法?”
兵部尚书彭辛出列,拜过道:“对方有公主,我们有特勤。臣以为应当先行提出交换人质,万万不能退让,让厥人以为我大晟泱泱大国,却害怕他们一群蛮夷。”
卫尉卿刘光,振振有词道:“眼下国库充足,不妨派兵制裁厥人,挫挫他们的锐气。”
御史章定不赞同,辩驳道:“永宁伯此言差矣,国库充足才多久?治水建坝哪样不要用钱?一年洪涝一年旱,朝廷的粮食得用来防范于未然!”
“章大人所言极是,”户部尚书裴元嵇拱手,再三劝道,“此时应当安民生社稷,断不能再起狼烟。”
武将恐失势,文官求安稳,双方你来我往,各执一词。
萧景和见太傅耿至闻声不动,转而问道:“耿爱卿,你怎么看?”
耿至不疾不徐道:“回陛下,三地边军有平凉王、薛老将军和高大将军坐镇,厥人一时半会也无法攻克长城防御。不妨先派出使者与厥人交涉,探过对方的虚实,待到春耕农忙和春闱开试过后再行决议。”
就是拖延时间。
耿至与萧鹤川的想法不谋而合,萧景和当即有了决断,拍板道:“此事交由邹侍郎去办。”
“臣领命。”户部侍郎邹晨出列,躬身一拜。
朝廷近来要事繁多,不光北边的厥人要谈判,春耕之事更要落实各处,又得紧着春闱开试。
萧景和正要商议下一个议题。
耿至忽而又道:“陛下,臣认为奔雷部的丧家之犬绝非忠义之辈。与其姑息养奸,不如将他驱逐回草原,坐山观虎斗。”
萧景和若有所思。
萧晏清眼珠子一转,抬声道:“厥人二十部终究是大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将云噶运用得当,利用昔日岛枚可汗之子的声望,解决漠北忧患功在千秋。”
耿至皱了皱眉,忧心忡忡道:“我看不妥,此子眼中满是仇恨,极难驯服。万一与厥人里应外合,反咬大晟一口,也不是没可能。”
刘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粗俗道:“草原蛮夷头脑简单的很,有肉便是娘,有媳妇的地方便是家。我看不如应他所请,将山君夫人许配给他,让沈夫人成为栓狗的锁链,叫云噶安心为大晟效力。”
萧鹤川眯了眯眼,淡然道:“岂非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耿太傅稍稍侧目,沉声道:“刘大人既有此心,不妨将令爱配与云噶为妻,何必浪费我朝栋梁之材?”
太极殿凝滞须臾,肃穆到落针可闻。
配字可妙的很。
“什么栋梁之材?”刘光偷鸡不成蚀把米,身上那股轻狂劲也碎为齑粉,恼羞成怒道,“亏得沈氏书香门第出身,却在不知廉耻外抛头露面。陛下看在定国公的面子上才给了个诰命,遑论她如今身为臣子,理当为陛下分忧盯着云噶。”
“刘大人慎言,”苏如是道,“鹘汉使与我等同朝为官,当称呼一声沈大人。”
刘光面色铁青,未置一词。
萧鹤川色厉内荏,当即怼了回去道:“边关因李有为买卖鹘汉之故,以致边关鹘汉民怨颇深。事关边关安定,有沈大人相助,不仅事半功倍,也能免去不必要的纷争。”
“若是尔等能像沈大人般获得鹘汉信赖,不费一兵一卒安抚边关数万混血百姓,倒省得沈大人奔波一场,可安心留在家中为父母守丧。”
言下之意并非沈思漓有心为官,而是舒王有求于人,给个小官让她名正言顺为朝廷办事。
群臣并非没把握安抚边民,只是朝中正值用人之际,能不能升官就看这一遭。再说了那些鹘汉尚且没闹起来,即便□□也算不上多大的功劳。若此时离京,岂非如舒王所言,因小失大平白错过升迁的机会。
耿至颔首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主要是能为朝廷省下拔营平叛的钱,用来反哺于百姓。”
萧晏清没瞧见萧鹤川的神情,却听出他温声笑谈中的警告之意。她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脸色不由地愈渐沉重。
朝臣们交换眼神,见舒王和太傅轮番鹘汉使说话,隐约琢磨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得出结论——两派都在拉拢沈思漓。
要这沈思漓是个男儿身还好说,背靠太宜王氏,既得舒王萧鹤川青睐,又经皇帝萧景和器重,一步登天晋升朝堂新贵谁敢置喙。
众人转念一想,沈思漓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为了沈思漓背后的仪仗,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丧家之犬。
萧景和了解自家亲弟弟,沉着脸不一定是在算计人,但眯眼笑着必然要那人吃一个大跟头。
刘光看着年近六十有加,仗着曾是先帝在潜邸的贴身侍卫,经常把先帝挂在嘴边,惹得萧景和很是不待见。这几年无功无过,萧景和念在他在政变当日舍身护驾,给他官升一级。
可这刘光真是胆子肥了,明里暗里提起萧鹤川的婚事,又对萧晏清为官百般怨言。如今怕不是琢磨着将沈思漓这只拦路虎给铲除了去,好攀上舒王府的婚事。
想的倒美。
“云噶之事暂且不议,”萧景和轻咳一声,转而问裴元嵇,“裴尚书,春耕的农具调配可下达州县了?”
裴尚书身形一动,出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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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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