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拜堂诸多不便都是高家的错，拜了堂倒成了沈思漓不知礼数，还不如耐心等待，让赴宴宾客看看高家是如何轻视天家赐婚。
沈思漓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交叉叠放的手心，镇静自若道：“妾愿意就此等候侯爷归府，还望太夫人开宴，以免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高无定面色青红交加，负隅顽抗道：“祖母此举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小门户出身却有在满堂宾客前发声的胆量，既守节，又不怕冷落，可进亦可退。
王太夫人眼中带着责怪看了孙子一眼，靠在椅背上不疾不徐道：“我王家素来重礼，替父拜堂传出去才叫成天下读书人的笑话！”
话已至此，高无定耷拉着嘴角退至一旁，愤愤给了萧明轩几下好撒撒气，压低嗓子责怪道：“瞧你出得馊主意！弄巧成拙，这下她更讨厌我了！”
萧明轩受了无妄之灾，捂着肚子发出吃痛嘶哑气音，勾住高无定脖子暗暗骂道：“这也不能怪我啊！你也看了，就差一点点，是你祖母不肯的！”
王太夫人瞥了角落里的动静，跳回视线略抬高了些声音继续说道：“既然新妇一再坚持，便按你的意思开宴，凡观礼者再封上红包，以作我高家失礼的赔罪。”
沈思漓如释重负，卸去肩背的紧绷，呼吸逐渐松乏舒畅起来。
在场宾客一听喝喜酒还有红封拿，喜堂上又欢呼热闹起来。
高琼羽凑到王太夫人身旁耳语：“看来嫂嫂挺满意新妇。”
王太夫人神情看不出一丝端倪，语气毫无波澜道：“识大体而已，高门贵女最基本素养罢了。”
王家四房老爷们神色各异，脸上都不太好看，至于女眷对沈思漓的态度也不太一致，除了王皇后的亲娘詹夫人外，余下三位夫人看向沈思漓的眼神里透出一丝鄙夷，仿佛在讥讽沈家女贪心不足，能当上世子夫人已是抬举，偏要得寸进尺当侯夫人。
就在此时，家堂外突然像水滴入油锅中似的，顿时沸腾了起来。
“大将军回来了！”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侯爷回来拜花堂咯～”
沈思漓像溺水者被翻涌的海浪冲上岸，又熬过一劫，大袖下泛白的指节陡然松开，吞咽几下喉咙试图平复下来。
不过须臾，高靖远神情刚毅沉稳，带着威风凛凛的气势跨入正堂，高大的身躯越过人群无一遮挡他俊朗的脸庞，虎背狼腰的腹部衣料沾上飞溅的血迹，无声地宣示所经历了一场血战。
银白色的长枪被他丢给随行亲卫，目光落在堂前最惹眼的红装新娘上，转瞬即逝挪开眼对王太夫人抱拳行礼：“母亲，儿子来晚了。”
王太夫人眼中变得温柔，唇角轻扬：“不晚不晚，路上省了好些时间，不算误了吉时。”
沈思漓撇了撇嘴，东阳长公主和定安侯府就隔了一座坊，能不节约大半些时辰嘛。
高琼羽言笑晏晏道：“你媳妇执意等你回来，快拜堂完礼吧。”
高靖远转身从女使手中接过绣球红绸，冷冷扫了一眼喜娘，喜娘心头一凛，朗声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盖头下方寸之地，沈思漓盯着男人靴面上暗红血色，身上传来的肃杀之气令她心头一颤，眼中变得深沉，低下头深深拜了下去。
与虎谋皮，岂非易事。
眼前人屠手上沾满鲜血、杀伐无数，克妻之名更是广为流传，不论是武功还是命格上，沈思漓好像都没有胜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
喜娘笑道：“送入洞房！”
高靖远坐在喜床边，恹恹地接过红木挂囍秤杆，轻车熟路挑开鲜艳夺目的大红盖头，眼里闪过错愕之意，猛然意识到姑姑所说的好福气是什么意思。
发妻与崔氏俱是芳龄二十多嫁进高家，稚气已脱正值桃李年华，而新妇不仅年纪比自己小上一轮，还与自家混小子一般大，一想到自己年纪大到能给人家当爹，便莫名觉得罪孽深重。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沈思漓端详起眼前成熟有韵味的男子。
只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锐利如鹰，充斥着复杂的疏离、冷漠和猜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蓄满胡须，面上透露着历经风霜后如同高山松柏般的沉稳。
阿娘审美果然名不虚传，高靖远的确有些姿色。
鉴于新郎官三婚，喜娘省去结发，笑盈盈地端着一对系着红绳的白瓷酒杯缓步走来。
沈思漓端起酒杯，微微侧倾伸手绕过高靖远粗壮的手臂，盈盈低头饮下交杯合卺酒。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她纤长的眼睫钻入高靖远视线，精致的眉眼下两团红晕烧得厉害。
新妇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一副难为情的样子，高靖远心中暗自腹诽：嫩瓜蛋子。
礼成后众人退去，屋内归于平静，玉梅等陪嫁丫鬟任务艰巨，不仅守在屋外盯着前厅动静，还得跟侯府女使探听府内情形。
沈思漓额间压出一条红印，莫莉摘下凤冠，将入府后各人的身份、面部特征以及交谈时的神情如数家珍悉数告知。
“还好高家人口简单，”沈思漓揉着脖子，跳下床松动僵住的筋骨，“要是像王家人丁兴旺，单是各房妯娌都够我喝一壶。”
莫莉一脸担忧：“瞧着两家亲密无二，没有跟有一样。”
沈思漓坐实侯夫人身份，只要不犯下七出之条，高家便没理由休妻，占着这份身份能办的事可海了去，她摇头晃脑，不以为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
莫莉从屋角搬来两个木匣子，一长一方，小的木匣打开便是各类金银宝石制成的首饰，沈思漓根据样式马上认了出来，是她掏光家底所制成的暗器。
主仆二人附肩盯着首饰四目放光，色泽与寻常首饰相近，若不仔细查验旁人难以觉察，按下机关，短刃顷刻间弹跳而出，还好莫莉闪避及时，不然险些被划到手。
她悻悻放回匣子，被沈思漓伸手拦住，将镯子套入她手中：“干嘛呀，一人一半分好得了，还放回去作甚？”
莫莉深吸一口气，迟疑地说：“这些首饰怕是陨铁所制，发钗上的花可拆卸当飞镖，做工薄如蝉翼，也就意味着造价甚高，姑娘给薛姑娘的钱怕是不太够。”
这话说得含蓄，实际造价估计是差了很多，换沈思漓倒忙捂住胸口，吸一口凉气：“神明保佑，千万别让我遇见用到这些暗器的场景，这怕是丢出去都得想办法捡回来洗洗继续用吧？”
“谁说不是呢。”莫莉答道。
小匣子都如此贵重，那长匣岂不装的很多？沈思漓迫不及待拨开长匣的锁扣，打开一看，竟是架——瑶琴。
她掂在手上觉察出瑶琴异常沉重，翻过背面一看只见瑶琴背面有道长约七寸、宽约三寸的凹槽，拆下木板后露出一柄分体而藏的靖刀，刃体刻有茅草样式，流淌着如霜般冷冽的刀光。
喜房内听取哇声一片，饶是莫莉也忍不住惊叹，将到嘴边的尖叫用力压了回去。
“匣中三尺剑，天上少微星。”沈思漓缓缓伸出手，轻轻轻抚着刀身，指腹感受到捂不暖的冷意，这才意识到眼前一切不是在做梦。
这把刀意味着她终于得到薛明晖的认可，实力足以支配这把□□。
她终于……有自保之力，甚至能够提刀反击。
弯曲卷翘的双睫下泪光漾动，沈思漓声音发哑干涩：“我终于……有字了，终于不是没用的废物了。”
莫莉眼前一亮：“少微？好听！”
沈思漓吸了吸鼻子，合上瑶琴背板，起身将瑶琴摆放在墙边长案之上，振振有辞道：“师父这回怕是破费了，我得想个法子多挣点钱养师父！”
一旁莫莉想起够沈思漓挥霍一辈子的巨额嫁妆，不禁心中惭愧，富家千金都比自己有志气。
喜床前圆桌上的龙凤红烛烧了过半，烛芯爆出细碎的噼啪声，蜡液从边缘悄然溢出，沿着烛身蜿蜒而下，凝结成一条又一条的蜡柱。
沈思漓头抵在床架上昏昏欲睡，反复将倔强的哈欠声又咽回喉咙里，身边伺候的侍女由莫莉换成了雪芍，静默地等着前院的消息。
不止过了多久，前院酒席渐渐散去，栗桃通报高侯爷在回房路上，沈思漓立马从困意中惊醒，抚了抚发髻枕戈待旦。
洞房花烛夜，无非是做那档子事，高靖远妻妾成群，想来不会让她太难受。况且她跟莫莉交代好了，若是圆房立刻准备避孕汤药，她绝不可能为了孩子自困后宅。
正想着，高靖远人未至，一股酒臭味便先行一步钻进屋来，雪芍面色含羞，步伐轻快迎了上去，却见姑爷眼神清明，步伐稳健，完全不需要人扶。
高靖远瞥了她一眼，沉声道：“都出去。”
雪芍眼中期待落空，轻含下唇，退出屋外。
高靖远半眯着眸子走向床榻，沈思漓目光飘忽不定，听闻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手心冒出热汗默默攥了攥身下软被。
“怕我？”
高靖远止步于沈床前突然问道。
首要的是让高靖远对她卸下防备，沈思漓喉咙不自觉地有些发紧，凤眸缓缓对上那双漆黑眼眸，大着胆子主动牵上男人那只提刀扛枪的大手，瓮声瓮气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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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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