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汴梁城外的小客栈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檐角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阶上。
“子美。”
杜甫被高适拉到客栈外,见他神色凝重,不由疑惑:“何事?”他拢了拢衣袖,指尖触到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是上月在洛阳时,那人醉后随手相赠的。
高适负手而立,目光越过远处的山峦,半晌方道:“为兄思虑再三,有些话不得不言。”他顿了顿,袖中手指微微蜷起,“尽早与李太白分道扬镳罢。此人……不值得你我虚掷光阴。”
这话如一块寒冰坠入心湖,杜甫只觉胸口一窒。他下意识攥紧袖中玉佩,冰凉的玉玦硌得掌心生疼:“此话……怎讲?”
“你看他这些时日所为——我们踏遍荒山野岭,寻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仙人,采的皆是不能果腹的药草。”他指向远处山峦,云气缭绕间似有鹤影掠过,“子美,你看这荒唐行径,与市井中求长生的愚夫何异?”
“可太白他……”
“子美,”高适语气忽转温和,伸手为他拂去肩头落叶,“你年少有为,更不该随他蹉跎岁月。你该去长安应试——以子美之才,今科必中。”
秋风卷起满地枯叶,杜甫望着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他何尝不知科考是青云之路?可每当看到李白对着残阳饮酒,浅色眸子里流转着比长安月色更寂寞的光,便觉得那些求仙问道的荒诞,不过是失意之人的另一种慰藉。
“多谢达夫兄提点。”他后退半步,郑重一揖,“但这一程,我想陪他走到尽头。”
高适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解下腰间酒囊塞进杜甫手中时,他指尖发凉:“珍重。”
枯叶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一道缓缓裂开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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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雕花木门时,酒气混着松墨香扑面而来。李白伏在案上,墨发散乱如瀑,一柄玉壶斜倒在手边,琥珀色的酒液正顺着案角滴落,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太白兄?”杜甫轻声唤道。
见无人应答,他蹑足上前,见那人散落的发丝间露出一截后颈,在烛火下泛着瓷白的光泽。
这般伏案而眠,恐伤脖颈……
犹豫片刻,杜甫终是上前,欲将人扶至榻上。他俯身环住那截劲瘦的腰,温热的酒气霎时将他淹没。杜甫浑身一僵,只觉有团火从相贴处烧起来,直烧得耳尖发烫。
李白的重量压下来时,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案角,疼得眼眶发热。
“唔……”醉梦中的人无意识蹭过他颈窝,滚烫的呼吸扫过锁骨。杜甫浑身一颤,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顺着脊梁爬上来。绯色从耳根蔓延到衣领深处,连指尖都泛起淡淡的粉。
床榻不过五步之遥,他却走得汗湿重衫。放下李白时,一缕青丝缠在他玉扣上,解开的瞬间,发梢扫过手背,激起一阵战栗。
杜甫小心翼翼替人掖好被角,正要抽身,腕间却猛地一紧——李白的手像烙铁般钳住了他。
“酒……”李白呓语着收紧手指,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腕间跳动的血脉。这细微的触碰像火星溅进油锅,轰然点燃他全身血液。
杜甫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太、太白兄……该歇息了。”
“……子美?”李白半睁醉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杜甫只觉心跳如擂鼓,震得胸腔隐隐作痛。
待要应答,对方却已松了手,沉沉睡去。
逃到廊下时,秋风裹着夜露拍在脸上。杜甫攥着玉佩的手青筋暴起,却压不住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鹿。方才那人指尖的温度还烙在腕间,与玉佩的凉意交织成网,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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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是被窗外雀鸣唤醒的。宿醉带来的钝痛自太阳穴蔓延,他支起身子,竟发现案几已被收拾齐整——散落的诗稿井然码放,砚台中新磨的墨泛着微微的光。
“怪哉……”他揉着额角喃喃,昨夜记忆如破碎的瓷片,怎么也拼凑不全。推开雕花木门时,正撞见杜甫举着手欲叩门。
四目相对的刹那,李白分明看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望着杜甫,见他面色微白,眼下浮着淡淡青影,似是整夜未眠。
“子美,”李白嗓音微哑,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昨夜我……”
杜甫指尖一颤,袖中玉佩险些滑落。他垂眸避开李白的视线,低声道:“昨夜太白兄醉得厉害,我便……扶你歇下了。”
李白眸光微动,视线掠过杜甫泛红的耳尖,又落在他紧攥的袖口上。他忽而倾身,酒气混着晨露的气息拂过杜甫面颊:“这样啊……不过,今日倒是不见达夫兄?”
杜甫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半步。他喉结滚动,声音低了下去:“达夫兄他……已经先行离开了。”
李白动作一顿,眼中笑意淡了几分:“离开了?”
杜甫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佩:“嗯……说是要去幽州从军。”
李白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眼底却似终南积雪般寒凉:“可惜少了个酒友。”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杜甫心头猛地一紧。他看见李白垂眸时,纤长睫羽在浅色眸子里投下深浅不一的阴翳,教人看不清神色。
“子美。”李白突然抬眼,阳光映在他的眸中,像是碎金流淌,“我记得你曾说过,想去长安应试?”
“……是。”杜甫指尖倏地掐进掌心。
“跟着我这浪荡子荒废时日,倒是误了你的前程。”李白语带调侃,尾音却像浸了秋露般发沉。
“绝非如此!”杜甫急急开口,嗓音却哑在喉间。他看见李白眼底闪过雁过寒潭般的寂寥,突然明白对方误会了什么——那人定以为自己也如高适般,嫌他荒唐。
可怎么会?杜甫在心里苦笑。
自洛阳初见那一刻起,自己这颗心就再不由主了。
“你若想走……”
“在下是真心追随太白兄的!”
杜甫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惊觉失态。他看见李白瞳孔微缩,阳光在那琥珀色的眼底荡开碎金般的涟漪,晃得人头晕目眩。
李白的笑声惊飞了檐下寒鸦。他抬手拂去杜甫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指腹不经意擦过对方滚烫的耳垂:“罢了。子美既愿留……那就再陪我走最后一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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