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柳虽清醒了,但精神还恍惚,吕曦容陪了他半个时辰,将小王君的情绪安抚下来了,这才和楚毓一起离宫。
楚毓回王城的消息当天也是传遍了太乙,人人都觉好奇,跑去神殿看热闹。楚毓在太乙的名声很好,王城里年纪八岁以上的应该都认识他,楚毓十二岁时在神殿三年一度的祭神仪式上崭露头角,他八岁练习桑林舞,十二岁开始主持祭神仪式,当年他在登仙台上踏着离火起舞,那一段反弹琵琶惊艳四座,甚至把神姬娘娘都请下界的美谈还一直在太乙流传着。尤其在七年前楚毓突然带人迁往青川后,如今他的名字都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
两人出宫后便分道扬镳,楚毓自往神殿去,吕曦容回了竹林本家。
灵殊族长吕箫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膝下无子嗣,总想着从小辈里挑个能担大任的,但挑来挑去一个称心的也挑不出来。竹林四位掌事长老和族长吕箫早些年已经不太理事,彼时吕箫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吕竺已经能独当一面,她便放手让吕竺管事,吕竺出事前几年,竹林族长和四位长老先后闭关,是以吕竺吕昭姐弟身死后,连为他们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吕曦容十八岁时,姐姐吕笺夫家出了事,世人都说吕大小姐斩杀了夫家上下十几口人,抱着年仅一岁的儿子回了宿阳,那年正逢族长吕箫出关,派了好些人去将吕笺接回来。
然而回来后,吕笺并没有在王城久待,将一岁的儿子托付给弟弟照管,自己只身一人天南地北游历去了。
吕曦容此番回竹林本家,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族长面前磕头认错,毕竟他当时离开王城谁也没告知,一声不吭就跑了,吕箫得到消息时,才知他人已经到了青川。
观南竹林原本是一处神址,翠林如海一般连绵数十里,后灵殊族人迁徙定居于此,在此扎根三百余年,世人都称其吕氏竹林。三百年的时间,那片竹林继续扩张生长,如一片绿海,延伸铺展,勾连着天际,竟不知何处是尽头。风起时,百里竹海如波浪翻卷,天上人间唯此处似有神迹。
同上次回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吕曦容径直去了静心堂,那里是族长和众长老议事之所。
他一进去,隐匿在竹枝上的白鸟纷纷振翅而起,飞上碧霄,口吐人言:“快快快,去告诉姥姥,三公子回来了。”
静心堂里燃着奇楠降真香,香炉里白烟袅袅,窗户支开一条缝,竹枝上的白鸟奋力汲取着氤氲香气。吕曦容静等了一会,不多时就有人过来了,吕箫一身墨绿色长裙,袖口绣着斑驳翠竹,正牵着吕暄有说有笑。
当年吕曦容的母亲吕竺深受吕箫疼爱,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吕竺的孩子们也颇为得宠,宝贝疙瘩吕暄更是一回来就俘获了吕箫的心,疼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姥姥。”吕曦容这会老实了,眼看吕箫心情好,他也顺便卖个乖,恭恭敬敬在吕箫面前跪下。
“哎呀,大忙人回来了。”吕箫牵着吕暄坐下,眉眼带着浅笑,她已经两百多岁了,族里人都叫她姥姥,实则她看起来还算年轻,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
“暄儿,你帮姥姥看看,这地下跪着的人是谁啊?”吕箫笑着问吕暄。
吕暄哪敢回话,小声叫了声舅舅,缩吕箫身边去了。
“姥姥,是我行事欠妥,一去数月没个音信,让您担心了。”吕曦容说着,捧起一边的茶盏奉给吕箫。
吕箫看起来倒不怎么生气,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自己下去领罚,一路舟车劳顿,先歇一歇,然后去祠堂里跪着吧。我也不拿你当小孩子,你做事当有分寸,自己去祠堂反思一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出了岔子后果担不担得起。你哥哥也快回来了,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你,我一把年纪,就不当这个恶人了,你们兄弟俩自己解决去吧。”
吕曦容是个有眼色的,他一听这话,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钻到吕箫背后,殷勤地给她捏肩,“姥姥,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的,王君那病来得古怪,姥姥你神机妙算,可知道病因是什么?”
这一个马屁拍得还算到位,吕箫笑了笑,半眯着眼睛道:“岐和神殿那小子不是也跟你一块回来了?”
“是,怎么了?”
吕箫摇摇头,食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那你就别管了,让神殿折腾去吧。”
吕曦容不解,又问:“关岐和神殿什么事?”
“王君身上没有什么病,晗桑回来也瞧不出个一二三四,岐和神殿的人要是没那么蠢,也该有所察觉了。曦容,这个事说到底与你无关,但你若是真想掺和掺和,就去提醒一下神殿那小子,王君身上的病,是时辰到了。”
“姥姥,您的话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神殿那小子知道的比我多,你要是连我的话都听不明白,那就别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转了。”
这番话听得吕曦容云里雾里,他在心里琢磨半晌,想着应该又是什么大秘密楚毓没跟他讲,哪天找个机会再逼问一下,嘴上却不情不愿道:“姥姥你别一口一个这小子那小子,人家有名字的。”
吕箫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跪着去!”
*
吕晗桑是第二天下午回来的,被堵得差点进不了城,宿阳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赶着出门凑一凑,唯恐错过了什么稀罕事。
至酉时三刻,小王君喝了药刚刚睡下,吕二公子入宫的消息便传到了揽月殿。
还来不及拜见公主,便被一群医官拉去商讨对策。
昨日吕少师和楚司祭来过,王君短暂地清醒了几个时辰,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一群医官当真是束手无策了。
灵殊一族自东皇岛而来,本就颇精医术,吕晗桑的母亲早年跟着洛绵学艺,后来全部传授给了他,吕晗桑悟性又高,于医术一门确有些造诣。
众人忙活一晚,毫无头绪,吕晗桑也犯了难,王君这病古怪,别说寻求治愈之道,眼下竟是连病因都找不出来。
吕晗桑见完王君,自要去拜见蕣清公主,二人少年相识,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公主病重,吕晗桑回了珠玑,至今已有七年未见了。
蕣清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如今沉稳不少,多年磨练在她身上凝成一股冷硬气质,吕晗桑一见她,便觉和从前大不相同。
“见过公主殿下。”
蕣清免了他的礼,揉着自己的额头道:“你从珠玑岛回来,一路想必也辛苦,小柳的病不是寻常病症,你先回去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吕晗桑从始至终低着头,未抬眼看她,听到此,这才将头抬起来一点,视线落在虚空之处,“谢公主体恤。”
他说完欲走,蕣清却又叫住他:“晗桑——”
多年未见的两人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蕣清摇头苦笑,“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虽许久不见,但你我也不至于生疏至此。”
吕晗桑神色淡淡,依旧缓声道:“公主,您累了,早些歇息吧,姥姥派人来催,让我速回竹林,就不多打扰了。”
黯淡的烛火映出公主单薄的身影,火光一晃一晃,让她有些恍惚,曾经满眼都是她的少年,如今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她记不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了,七年前她失去了姜虔,一场梦醒后,又作别了吕晗桑。
*
太乙王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吕晗桑要回来的消息便是前几日从竹林传出去的,灵殊多出美人,中洲尽知,族里大姑娘小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但吕晗桑一回来还是掀起不小的风浪。
来自东皇岛的水神后裔灵殊一族,生来灵力强悍,但并不善战,且体质脆弱。灵殊最大的优势除了容貌便是头脑,这支族群天文地理、阴阳八卦、奇门遁甲、五行命理,世间所有精妙玄学无一不通。灵殊族人于修行一道通常都很随意,并不一位追求精深修为,只靠与生俱来的天赋便可超越世间大多数人。且最为人称道的是,灵殊族人个个绝色,无人容颜不美,无人品貌不佳,因此得了个诨名‘琉璃美人灯’,赞其脆弱且美丽。
在全族人人姿容不俗的情况下,吕晗桑还能在其中杀出一条血路,可见其颜色之好。
吕晗桑一踏入竹林的地界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一路披荆斩棘,还来不及拜见族长,先杀去祠堂找人。
吕曦容在祠堂里跪着,吕箫只说让他跪,但没说跪到什么时候,他便一直跪着等吕晗桑回来。
香炉里的香燃过一茬又一茬,外面传来哄闹的动静,他知道是吕晗桑回来了。
果然不多时有人匆忙进了祠堂的门,还未见着人便先传来熟悉的声音。
“姥姥说你跪了一整天,罚也罚够了,快些起来吧。”
吕晗桑行色匆匆,发上还挂着两片竹叶,来不及整理仪容便赶忙过来扶他,“让我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哥哥。”吕曦容老老实实叫了一声,揉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放心吧,我好着呢。”
吕晗桑拉着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两圈,确定真的没什么毛病后才算放了心,又问道:“我听说,你去青川了?”
一提起这茬吕曦容立马装腿疼,按着膝盖就要往一边闪,不料吕晗桑一把拉住他,轻叹一口气道:“是不是瘦了些,这几个月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的事,我这几个月在外面好得不能再好了。”吕曦容见他哥哥如此善解人意,心里绷着的弦一松,当即就要口若悬河。
然而下一刻,吕晗桑抚摸他面颊的手便顺势拧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揪了两下,冷声训斥道:“你还真是长本事了,如今姥姥还在呢,你就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外跑,是不是觉得现在王城都是你的地盘,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整个太乙都没人管得住你了是吗?”
“哥哥……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听我解释。”吕曦容装模作样哎哟哎哟痛叫了两声,吕晗桑便松了手。
又问他:“去干什么?”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明知故问?”吕晗桑的好脾气此时已经崩塌得差不多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那些人怎么议论你?你私自出离王城,王君和公主不怪罪,可那些流言能把你吃了,外面如今都传王君的怪病是因你而起,悠悠众口是能杀人的刀,王君的病若是治不好,这骂名你得背一辈子。”
吕曦容早就听说这些流言了,根本没往心里去,此刻还反过来宽慰吕晗桑:“背了也无妨,我即便不出王城,这骂名兜兜转转还是得扣在我头上,被骂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句两句,再说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想想办法治好王君的病,这罪名也就洗脱了。”
他嬉皮笑脸,完全没当回事,吕晗桑气得锤了他一下,这才慢条斯理道:“左右你年纪不小了,我也再管不住你,前段时间我同长姐商议过了,你要是再这么不着调,就给你说门亲事,好好收收你的心。”
那些吃人的流言吕曦容不在乎,这话一蹦出来把他吓一跳,不可置信道:“给我说亲?你的亲事都八字没一撇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我跟你不一样,至少我不会追着个男人天南地北地跑,热脸贴了冷屁股还把自己感动得不行,你大老远跑过去,人家搭理你吗?”
吕曦容听出他哥有点火气,故意火上浇油道:“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气得吕晗桑又给了他一巴掌。
兄弟二人聊了没几句,不多时又听见外面有人来请:“二公子,姥姥唤你到静心堂去,说是要同你商议王君的病情。”
吕曦容这几天正为小王君的病发愁,闻言立马道:“既是商议王君的病,那我也过去。”
然而外面传话的人却客气礼道:“姥姥说了,只唤二公子过去,三公子继续在祠堂跪着,什么时候那边商量好了,三公子才能从祠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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