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琴婴的掩护,两人有惊无险渡过了红石沙滩,可眼见浮金之地就在眼前,潮水却涨了起来,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如今还得再等三日,等潮退只是才能前往长生巅。
琴婴别过两位旧友前来同他们会合,见潮水已涨起来了,便又提议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等三天,不过已经走到这里了,我倒是有个好地方可以带你们去藏一藏,绝对隐秘。”
原来在红石沙滩附近,有一片小桃林,琴婴幼时就住在这里,算得上是很偏远的地方,基本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琴婴将他二人带到小桃林自己的草屋中,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热情道:“我们暂时在这里歇歇脚,等三日后退潮了我们再往长生巅去。除了与我十分相熟的旧时伙伴,其他人是找不到这地方的,你们放心好了。”
三人暂且住下,吕曦容闲下来时向楚毓问起:“方才我听那两个人说,宿主受创木灵会陷入沉睡,你原来说吕暄是扶桑之灵的选中的宿主,吕暄受过何种创伤,我怎么不知道?”
楚毓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不过暄儿到底扶桑的宿主还不能下定论,只是他的体质最为合适,十有**扶桑会选他,如果传言属实,大抵是因为吕暄体质过于特殊,身负两股灵脉,灵力相冲,是天生的残缺之体,所以扶桑才无法苏醒。”
吕曦容忖了忖,又问:“那如果要强行唤醒扶桑之灵,对吕暄的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我姐姐就这一个孩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会很伤心的。”
楚毓沉思了一会,道:“我会尽量保证他的安全,并且神木之灵不会对凡人有任何危害,必要时还可护佑宿主,暄儿不会有事的。”
吕曦容点了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换了个话题:“你出来为什么不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你?”
“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已经追上来了,我要是说了,那不得满城皆知?”
吕曦容略一思索,觉得他说得竟然很有道理,于是退了一步道:“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就跑了,你这臭毛病跟谁学的?再有下次我可不会惯着你了。”
“你不是相亲去了吗?”楚毓凉飕飕瞥他一眼,“那个乐师怎么样?听说你见了好几次,还在大庭广众下英雄救美了一回,我看你正春风得意,不好打扰你。”
琴婴进门时正好听见这话,看热闹不怕事大地接了句嘴:“他出来前又去见了一次呢,我估摸着已经快私定终身了,不然也不能见这么多次。”
楚毓表情立马垮了下来。
吕曦容别过头骂道:“去死吧你。”
*
小桃林的茅草屋很小,一眼就能扫遍每个角落,床头落了灰,吕曦容收拾东西时看见床头有一把破旧的小竹扇,他捡起来细看,见扇柄上刻了几个字:赠吾儿阿奴。
他有些好奇,拿起扇子翻来覆去观摩,又见扇子下压着一面倒扣的铜镜,他识得这铜镜是个法器,可观千里之外的情景,还能存储画面,随时都可翻看,他小时候玩腻了的东西,长大后倒许久没再见过了。
吕曦容无意窥探琴婴的过往,便不打算去动那铜镜,谁知他将竹扇搁回去时力道大了些,铜镜从床头跌了下去,他顺手去接,下一刻他便听得倒扣的铜镜下传来人声。
“阿奴,到娘亲身边来。”是很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接着又听得一声:“笺笺,不可以喂弟弟吃虫子。”
吕曦容顿时头皮一麻,惊悚地发现这是他幼时他和姐姐与母亲相处的场景,他虽年幼不记事,但母亲的声音却还记得。
这模糊的两句话说完,铜镜下再没了动静,这短短两句话勾起了吕曦容强烈的好奇心,正打算细看那铜镜中封存的画面。却在这时,琴婴从外面进来了,他提了一筐刚摘下来的桃子,进屋看见吕曦容正盯着那铜镜,面上笑容一僵。
“吕少师。”琴婴很快回过神,大步走过来,“你在看什么?”
吕曦容拎起来那竹扇晃了晃,“这是你的东西?”
琴婴面色不变,仍旧笑道:“是我的……我小名唤作阿奴,我娘以前会这样叫我,这把小扇是她亲手做的。”
吕曦容了然地点点头,“那倒也巧,我小时候也叫这个名字,方才突然看见,还有些吃惊。”
“那这镜子,你动过吗?”琴婴试探着问。
吕曦容心想自己这大概也不算动了,便如实以告:“只不小心碰了一下,听见些声音,没看见什么。”
琴婴这才如释重负笑了笑,望着他,别有深意道:“吕少师,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原来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吕曦容不明所以,他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跟他说过羡慕他,琴婴却当着他的面说了两回,他确实有些好奇了。
“我羡慕你的一切。这样好的出身,母亲名声在外,兄姐疼爱,王君器重,薛必青也对你青眼有加,这样的好命,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吕曦容听完笑了一声,道:“如你这般说来,世上出身好运气好的人太多了,若个个都要羡慕,一辈子也羡慕不完。且这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之事,如薛必青这般惊世之才,最后却也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何况你我。”
琴婴面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如果我能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的话,说不定我现在还有亲娘疼呢。”
*
三天时间一闪而过,第三日傍晚,天擦黑时,三人预备离开竹林草屋,然而还未动身,却有一位不速之客寻到此处。
听见动静,琴婴赶忙让吕曦容和楚毓藏进屋里,自己则出门应对来人。
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着劲装,手持流星锤,见琴婴出来,她果断甩出手中兵器,直取琴婴下盘。
琴婴也不还手,只灵巧一闪,还很好脾气地笑道:“琢英小姐,好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要动手呢?”
被唤作琢英的女子冷着脸打量他,眉眼间游走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杀气,她很不客气道:“小贱种,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前几天境内闯进来两个灵族之人,遍寻不见,我一猜就是你搞的鬼,快把人交出来!”
“琢英小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琴婴一脸无辜道。
琢英并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见他不肯配合,当即又将流星锤抡了起来,狠声道:“你若不肯交人,那我就打到你开口!”
话音落下,两人便缠斗起来,琢英将流星锤甩得虎虎生风,出手狠辣,恨不得将琴婴砸成肉泥。琴婴灵力不弱,但打架这方面确实非他所长,接了琢英三五招便有些招架不住,被打得连连后退。
他倒也不害怕,一边躲一边耍嘴皮子道:“我不过偶尔回来一趟探望故友而已,琢英小姐即便将我打死了,我也不明白要交代些什么。”
“你当幻海之屿是什么地方,能随随便便带外人进来?”琢英招式一顿,紧接着再次朝他攻来,“当年我就不该相信你,在相岚大人面前替你说尽好话,你在太乙尝过红尘妙趣,如今心野了胆子也大了,手都伸到家里来了!”
琴婴且战且退,嘴里继续道:“琢英小姐难道不想出去吗?一辈子待在这地方,与浮屠蜃鬼为伴,好生无趣。”
“我即将是要出去,也是光明正大地出去!”琢英怒喝一声,双手勾着铁链,流星锤在她身前飞舞,她身上暴烈灵力炸开,一股气浪将琴婴震得五内抽痛,流星锤紧随其后,击在他腹部,顿时扎出几个血淋淋的大洞。
此刻见了血,琢英的情绪终于平复一点,她冷着脸,死死盯着琴婴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外人在幻海之屿境内撒野,你识相点,赶紧把人交出来,今天我可以放你一马。”
琴婴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仍是那副不怕死的笑模样,“抱歉,无可奉告。”
“找死!”琢英被他再度激怒,仅有的耐心耗光,下手再不留情面。
眼看那裹挟着强劲灵力的流星锤就要再次落在琴婴身上,紧闭的草屋竹门突然被人拉开,屋里数条透明冰线飞射而出,如细密蛛网般死死缠住流星锤铁链,两股强横力量较劲了一会,都不撤力,僵持半晌,琢英怒而质问:“何人藏匿在此?”
屋里的人这才收了冰线,不多时,吕曦容和楚毓从草屋中出来,还来不及开口,琢英便放出灵力发起攻击,要将这两个不速之客当场擒拿!
这打起来不要紧,可此处的动静太大,势必惊动幻海之屿内其他人,楚毓当机立断,离火画阵,暂且挡住了琢英的步伐。此地不宜久留,三人一边与琢英缠斗,一边往红石沙滩去,幻海之屿内的仙族察觉异动,倾巢而出,一如当年吕竺吕昭姐弟被剿杀的情景。
仙族灵力远在灵族之上,敌众我寡,若是正面交锋,他们怕是今日都要折在这里。
琴婴看着天上地下乌泱泱的人头,边逃命边道:“完了,这下我成幻海之屿的叛徒了,你们要保护我的安全。”
吕曦容道:“我们自身难保。”
因先前来过一次,此时再过红石沙滩三人都是熟门熟路,红石沙滩对岸就是幻海之屿的主峰长生巅,春荒神驻守此地,追杀而来的仙族似有忌惮,于红石沙滩外停下脚步。
潮水退去,眼前现浮金之地,缭绕白雾后长生巅巍峨山影显现,十八只白鹤于云端盘旋,神光照耀。仿佛山峰有灵,察觉来人,长生巅的禁制缓缓打开。
红喙仙鹤前来接引,一时幻海之屿内都听闻鹤灵之声:“主神有请,迎贵客——”
一众仙族再不敢往前一步,琴婴看了看眼前的长生巅,道:“他们心中有愧,不敢直面主神,我们暂时安全了。”
话音落,五彩祥云凝结,托起三人往长生巅峰顶去,仙鹤在前方引路,红石沙滩的潮水再次涨起,长生巅的禁止也再次封闭。
相传神姬娘娘与春荒之神降临中洲时,在长生巅上种下‘建木’和‘扶桑’两株神木,后长生巅崩塌,扶桑枯萎,只余建木。如今到达长生巅之上,三人终于得见传说中支撑天地的巨大神木,神木生于曜日神光中,吸天地灵气生长,枝叶繁茂,流光溢彩,神木每一片枯叶落下,人间的草木便换一场春秋。
五色云彩凝成天梯,蜿蜒向上,三人顺着天梯往上攀爬,他们初来此地,头一回见如此震撼的场景,各揣着心事,都不言语。
云梯走到头,见二神兽镇守在神木之前,一黑一白,一龙一蛇,乃是奉命在此看护的螣蛇白矖两大灵兽。
螣蛇挥动翅膀盘旋两圈,打量着被迎上长生巅来的三人,居高临下道:“上一次有人闯进来还是建木之灵的宿主,怎么现在又来了。”
吕曦容望着两只巨大的灵兽,对比了一下,觉得自己像误入象群的蚂蚁,怕是禁不住螣蛇扇一下翅膀,于是悄悄跟楚毓耳语道:“不会要我们跟这俩对打吧?体型上我们完全不占优势啊。”
楚毓道:“哪方面都不占优势。”
头顶繁密的树冠忽然动了动,一道人声在峰顶响起:“让他们过来吧。”
这声音空灵清昶,如天边流动的烟云,不可捉摸。螣蛇白矖左右分开,眼前一汪澄碧的湖泊,湖泊中央漂浮着一朵盛放的巨大红莲,有一人跪坐红莲中,数条锁链从神木冠顶垂下,锁住他四肢,穿过琵琶骨,将他上半身悬吊起来。
即便被铁链锁住,却不见这人面上有丝毫痛苦之色,他动了动手指,湖泊上架起一座水桥,“好孩子,到我身边来。”
能被困在此地,还能命令螣蛇白矖的,大抵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春荒神了。
三人顺着水桥走到春荒神面前,见他眼上蒙着一条白绫,他并未睁眼,却能视物,又道:“我双目中蕴藏着日月星辰,不可与人对视。长生巅冷清,许久不见人来,你等无需拘礼,前来所为何事,尽可直言。”
楚毓躬身一礼,道:“冒昧前来拜访尊神,确有要事,尊神多年前出借神明右眼以镇浮屠塔,归还之期不慎丢失,如今特来禀告,神明右眼的踪迹已寻到了。”
春荒神笑了笑,“可你并未将它带来。”
“神明右眼被人藏匿在险要之地,不好取回,所以来请尊神示下。”
春荒神微微仰着头,似在推衍,过了一会,他变幻出几个莲座,让三人坐下,开口问道:“你们可知二神木与浮屠蜃鬼的渊源?”
楚毓答:“据闻两株神木是二位主神种下,乃是为了彻底诛杀浮屠蜃鬼。”
春荒神道:“你说得对,但不止这么简单,在太乙流传千百年的传闻中,‘中洲本是死地’,这是故事最初的开头。昔年我与神姬降临中洲,合力将浮屠蜃鬼镇压在地,一开始,这片土地上确实是没有生灵的。
“中洲原本就是死地,没有草木兽禽,土地干裂,灵气稀薄,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所以我与神姬选在此地,种下建木,欲借建木通天之力引九天混雷下界,将浮屠蜃鬼彻底诛杀。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我与神姬都是生命之神,我二人降临何处,便会在那一方土地上落下灵气,久而久之,大地出现生机,万物开始繁衍,中洲不再是死地。”
吕曦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所以,尊神的意思是,一开始长生巅之上就只有建木?因中洲无生灵,所以无需扶桑守护之力。”
“不错,是这个意思。”春荒神继续道,“我与神姬来到中洲,原本就是要带来毁灭,直到中洲大地上出现了生灵,我二人方知,生命之神带来生机的同时,也会带来死亡。九天混雷下界,中洲万物化作焦土,到那时,即便将浮屠蜃鬼彻底诛杀,我二人亦是犯下滔天罪孽,不可饶恕。思来想去,并无解法,这才到祖神座下求来扶桑,扶桑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守护之力,可庇佑中洲生灵,这是我和神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楚毓又问:“那为何长生巅崩塌,二神木只有扶桑枯萎了?”
“建木主杀伐,扶桑主守护,两株神木生长吸取灵气的方式也不相同,建木更为霸道,攫取了长生巅上大部分灵力,是以扶桑生长缓慢。建木长成时,引来天劫,便是四百年前那场灾难,天倾地陷,日月无光,尚未长成的扶桑行守护之责,耗尽神力枯萎。为了挽留即将消散的扶桑之灵,神姬召远在东皇岛的灵殊一族渡海而来,对其许诺,若能重聚并唤醒扶桑之灵,便允灵殊全族升为仙阶。三百年过去,灵殊不负嘱托,重聚了扶桑之灵——”
座下三人两两对望一眼,吕曦容作为灵殊后人,全然不知此事,于是又再发问:“如尊神所言,扶桑之灵已聚,为何还会有后面一堆麻烦事呢?”
春荒神抬头,目光仿佛在看垂下的锁链,“扶桑未长成便枯萎,灵魄虚弱,难以唤醒,而当年镇压浮屠蜃鬼落下的封印已经不稳,建木之灵自请下界救世,你们耳熟能详的薛必青便是建木选中之人。浮屠蜃鬼共有三重封印,第一重是太乙王城的镇恶台,第二重是洛原青川的浮屠塔,第三重便是幻海之屿的长生巅,镇恶台和浮屠塔由凤凰血看护,长生巅由我亲自镇压。扶桑一直未醒,镇恶台已经异动,薛必青前来向我求取神明右眼,我给了他十六年时间。”
七年前薛必青身死镇恶台时,恰好是十六年之期的最后一年,薛必青并未如期将神明右眼归还。
“蜃鬼戾气将中洲一分为二,幻海之屿乃是东西两境的交界处,我和神姬点化几大仙族,命他们在此看守,升为仙阶的代价是永世不可出离幻海之屿,一开始他们很安分,可时间一长,便都起了向往红尘之心。他们不甘永世受困于此,在孔雀神使相岚带领下,隐入太乙,在十六年之期我神力最为虚弱时,藏匿神明右眼,打算召唤浮屠蜃鬼,薛必青行释灵之术毁了万古同悲阵,可他们并未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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