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皇帝驾崩的丧钟如同九霄惊雷，骤然炸响，震动了整个紫禁城。沉重的哀乐呜咽着，盘旋在琉璃瓦顶，将肃杀的冬日压得更低。
玉瑶跪在灵柩前最尊贵的位置，脸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面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看着满殿嫔妃宫人匍匐恸哭，涕泪横流，悲声震天，心却像灵前那盏长明灯，幽冷地燃烧着，照不亮一丝暖意。目光无意间抬起，与灵柩旁侍立的明焱撞个正着。那双年轻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刺入她的心口，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滞。
“皇额娘。”明焱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满殿的悲声，“父皇一生最重礼法规矩。您身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如今父皇龙驭上宾，按祖宗礼法，您理应…追随侍奉于地下，永伴君侧。”
“太子殿下！”话音未落，老臣张成已踉跄着抢步上前，声音因惊骇而发颤，“使不得啊！本朝废除人殉已逾百年，此等旧制早已…”
“张大人！”明焱猛地截断他的话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老臣惊惶的脸，“这是朕的‘家事’！”他刻意加重了“朕”字，宣告着新君不容置疑的权威。随即，他转向依旧跪着的玉瑶，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残忍的试探与报复的快意，“皇额娘，您素来最识大体，您说…儿臣所言，是否在理？”
玉瑶缓缓地、缓缓地从冰冷的地砖上站起身。凤袍的裙裾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灵堂里异常清晰。她抬眸，深深地望进明焱那双酷似其父却满是戾气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陌生君王看穿。片刻，她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却似金玉相击般冷硬：“太子既已承继大统，金口玉言，本宫…自当遵从。”
当夜，坤宁宫死寂如墓。
玉瑶摒退左右，独自坐在妆台前。摇曳的烛火将她孤寂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映在空旷的殿壁上。她拉开妆匣最隐秘的夹层，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锦囊。解开系绳，一粒暗红如凝固血珠的药丸滚落掌心。触手微凉，却仿佛蕴藏着灼人的秘密。这是三年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更深夜重时，悄然送入她手中的——楚霄云，京城最负盛名的梨园魁首，那个她十五岁那年，在风雪街头从恶犬爪下救回的瘦骨伶仃的男孩。
“此药名为‘龟息丹’，”记忆中，楚霄云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断绝，血脉凝滞，形同…真正的死人。娘娘身处九重之巅，脚下即是万丈深渊…霄云身微言轻，唯愿此物…能为娘娘留一线生机。”
玉瑶指尖捏着那粒小小的药丸，从未想过，这一线生机，竟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如此迅速地降临。
她将药丸轻轻压在舌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弥漫口腔。她闭上眼，静静端坐，如同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献祭，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殿门无声地滑开，太监总管刘禄带着几个面无表情、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小太监，幽灵般悄然而至。昏黄的烛光下，他手中捧着的那条三尺白绫，显得格外刺眼惨白。
“娘娘，吉时…到了。”刘禄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玉瑶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这个自己曾倚重多年的老奴，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刘禄，本宫待你…可曾薄待？”
刘禄的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了衣领里，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奴才…只是奉旨行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请娘娘…体谅奴才的难处。”
玉瑶不再言语，眸底最后一丝光亮也寂灭下去。她喉头微动，将舌下那枚苦涩的药丸咽下。几乎是同时，刘禄枯瘦而有力的手，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将冰冷滑腻的白绫缠绕上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窒息感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眼前金星乱迸，继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风撕扯着，坠入无底深渊…
“断气了？”恍惚间，她仿佛听到刘禄那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棺木传来。
一只冰冷的手探到她鼻下，停留片刻。“嗯，没气了。”
“按陛下的旨意，送入裕陵地宫，与先帝…合葬。”
玉瑶感觉自己被几只手抬起，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落叶，被放入一个冰冷、坚硬、狭窄的所在。随后是漫长而颠簸的旅程，仿佛行驶在黄泉路上。龟息丹药力彻底发作，她的意识沉入一片虚无的、死寂的黑暗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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