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名为“殿”,实际是一片宫殿群。
主殿由号称万年不化的“九天雪玉”和“曜金石”铸就。远观,整座宫殿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煌煌神辉之中,宛如一轮落入凡尘的初生骄阳,光耀万丈,又带着不容亵渎的凛然威仪。
翌日,天光未亮,星子尚缀于墨蓝天幕。
云擎已踏着清冷的露水,来到了栖梧殿外。巨大的殿门无声开启,值守的云骁卫对他微微颔首,显然是得了吩咐。
踏入殿内,殿内陈设竟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位于九级玉阶之上的玄玉主座。主座宽大,扶手雕成龙首,龙口之中衔着两枚不断散发出精纯阳和之气的“太阳晶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非兰非麝,那是“金曦檀”与云煌自身元煌神力自然交融后形成的独特气息,闻之可宁心静神,亦可令心怀不轨者灵台紊乱。
整个栖梧宫,光明,威严,浩大,每一寸空间都流淌着精纯至极的煌阳灵力,同时也充斥着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规则与秩序。
那位身负元煌神体、仙元转世的少君——云煌,他如同这座宫殿本身,煌煌如日,至高无上,不容置疑,也……带着身处绝巅的、无言的孤寂。
殿中明珠散发着柔和光辉,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在这片极致的光明与威严之下,连影子都显得无所遁形。
也衬得那独自端坐于玄璋玉案后的身影,愈发清寂。
云煌一身月白袍服在珠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华彩,他端坐案后,正凝神推衍面前悬浮的一方古朴阵盘,其上光影交错,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碰撞、湮灭。
他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冷冽,仿佛并未察觉有人进入。
云擎没有出声,如同昨日般,静立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没有像普通仆从那样垂首低眉,而是目光平和地观察着什么。
他看到云煌手边的灵茶已凉,看到堆积的玉简几乎遮住了案角,也看到云煌周身似乎因为苦思不得而躁动不安的灵力。
“暴躁的小太阳。”云擎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句话。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直到云煌推衍完完一道,习惯性地伸手去拿茶盏,指尖触及冰凉的杯壁时,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先他一步,轻轻取走了那盏凉茶。
云擎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将凉茶倒入一旁的玉盂,又从始终用灵石保温的玉壶中,重新斟满一杯温度适宜的灵茶,轻轻放回云煌手边最容易取用的位置。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询问,没有打扰,只有一种无声的体贴与周到。
云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淡金色的眼瞳终于从卷宗上抬起,落在了云擎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但少了几分昨日的冰冷,多了几分探究。
“谁让你动的?”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云擎微微躬身,语气恭谨却坦然:“黄山云雾凉饮伤身。少君操劳,也要时刻保重自身,擎既为随侍,理应注意这些细微之处。”
他没有说“这是仆从该做的”之类谦卑之语,也没肉麻的说“弟弟,哥哥我关心你啊”,只是淡淡归结于“随侍”的职责范畴,姿态淡然柔和。
云煌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重新投入阵法推衍之中,但云擎的重瞳‘看’到,端起茶盏饮完一口后,云煌周身暴躁的灵力…变得毛茸茸了一点。
“唔,得顺毛哄的小太阳……”
云擎便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融入栖梧殿的朝夕。
他的存在感被刻意控制在一种微妙的界限内——既不会干扰云煌,又总能在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更换笔墨,整理玉简,调节光线,添茶递水……一切琐事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仿佛这本就是他做惯了的事。
云擎的侍奉,恭敬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然与熨帖,隐隐带着种长兄式的关照,却又恪守着臣属的本分,不曾逾越半分。
这种分寸感,让习惯了旁人要么敬畏瑟缩、要么别有企图的云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云煌依旧是那副冷面,他推衍阵图时神情专注,偶尔因推衍不顺蹙眉,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可怖气场。但他开始习惯,气闷时手边总有一杯温度适宜的灵茶;习惯需要某份陈旧卷宗时,云擎立刻就能从浩如烟海的玉简中迅速找出;甚至习惯了殿内那无声调整明珠光辉的修长身影。
云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云煌越来越躁动不安的气息,侍奉时愈发谨慎周到,试图以无声的体贴缓和那份焦灼。
这是一种无声的浸润。云煌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那冰封的壁垒,却在这细致入微的照料下,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偶尔,在云擎俯身填茶时,云煌的目光会在他挺拔沉稳的背脊上短暂停留一瞬,那淡金色的眼瞳中,审视依旧,却悄然混入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直至傍晚,殿内明珠辉光清冷。
“嗡——”
云煌面前阵盘发出一声哀鸣,光华骤熄,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荡开。
云煌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细针扎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体内本就躁动的元煌神力受到牵引,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炽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殿内温度飙升,靠近的玉简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融化痕迹。
云煌正在推演的是一门上古仙阵“曜日诛仙阵”,此阵以太阳星核为引,布下四方八极阵眼。
阵中曜日高悬,射出亿万道金霄剑气,兼具太阳的焚灭与穿刺之力,可锁定目标神魂,无论修为高低,一旦陷入阵中便如陷泥沼,被剑气层层绞杀,是专为斩杀强敌、破除大阵而设的霸道之阵。与他自身所修功体,极为契合。
然而,阵法一道,偏偏是云煌这位绝世天骄唯一的、仅能称之为“中上”的领域。
连续数日的枯坐推演,每一次都在接近成功的边缘因为某些极其细微、难以把握的关窍失败,反噬之力虽不强烈,却一次次累积着他的挫败与烦躁。
栖梧殿内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恰在此时,云擎端着刚命侍女煎好的“冰心镇魂汤”走近,此汤对于安神静气、弥补神魂损耗有奇效。他轻轻上前,正准备将汤碗置于案角。
“退下!”
一声冰冷的厉喝骤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与厌烦。
云煌甚至未曾抬头,那磅礴的威压便如同实质般压向云擎,其中蕴含的煌阳炽意更是针对性地袭来。
“休要在此逢迎,区区小节,你以为凭这些粗浅侍奉,本君便会对你这…另加青眼?”。“庶孽”二字,不知为何到底没有说出口。
整个栖梧殿,都笼罩在云煌无形的威压之下,空气都仿佛凝滞。
云擎端着汤碗的手稳如磐石,那针对性的煌阳威压临近他身前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无形的混沌气息悄然化去。他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激怒,甚至脸上都没有出现丝毫惶恐或委屈。
那双重瞳平静地抬起,穿透云煌周身狂暴的能量乱流,清晰地“看”到了神魂深处交织着的怒火、挫败、焦躁,以及一丝……连主人都未察觉的、因为失控斥责亲近之人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云擎看懂了。比起在阵法上受挫不甘,云煌发怒的原因更像是…对与云擎逐渐亲近却悖于他初衷的关系的潜意识抗拒,以及阵法影响下前世今生记忆交织的烦躁。
这并非真正的厌恶,只是小太阳不知如何面对这份熨帖关怀的笨拙反抗。
云擎沉默着,没有辩解,没有请罪。在云煌冰冷的注视下,他大胆的端着那碗镇魂汤,向前走了两步。
无视那令人窒息的气息,直至案前。然后云擎伸出空着的左手,指尖缭绕着柔和的、带着混沌衍化意境的灵力,轻点向上方黯淡的阵盘。
“少君,”他的声音温和依旧,仿佛刚才的伤人话语从未入耳,“您看此处,‘星璇’与‘辰枢’的衔接,是否过于刚猛?烈阳运转,看似炽盛,内里亦有柔劲牵引。刚极易折,不若尝试以三分柔力注入,仿若潮汐引力,或许……”
云擎的指尖在虚空中勾勒,带着混沌特性的灵力丝线模拟出他所说的变化,融入阵盘虚影。
原本死寂的阵盘竟然轻轻一颤,几个原本冲突的符文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虽然距离成阵还远,但僵局,已经松动!
云煌原本含怒的金瞳骤然一缩,紧紧盯住阵盘的变化。他天资绝世,一点即透,瞬间便明白了关键所在!这困扰他数日的难题,竟被云擎如此轻描淡写地指出了关窍!
而对方那无视他斥责、依旧温和的引导姿态,更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云煌的怒火,只余下浓浓的惊愕与一丝……被看穿窘境的狼狈。
“你……”云煌一时语塞,看着云擎沉静包容的眼神,心头那点因口不择言产生的别扭感迅速扩大。他方才那番话,何其刻薄无理……
实在有**份。
云擎见他怒气稍缓,这才将手中的汤碗轻轻推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阵法之道,耗神甚巨。少君先饮此汤,稳固体魄神魂。破题之法已现,稍作调息,必能功成。”
云煌看着那碗汤,又看看云擎,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端起来一饮而尽。冰凉的药液安抚着他灼热的经脉和刺痛的神魂,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放下碗,云煌复杂地看了云擎一眼,忽然开口道:“你的阵法造诣,倒是不凡。”他神情已恢复平静。
“仗着这双眼睛的便利罢了,不及少君之万一。”云擎“逢迎”道,他的神态自然潇洒,一双重瞳笑眼弯弯,透着一丝罕见的调侃。
云煌看着他,眸光微动,手指无意识的微微蜷缩了一下。
匆忙将注意力投向阵图,依照云擎的指点开始推演,果然顺畅了许多。
云擎:只要大腿肯上进,端茶倒水算什么[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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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栖梧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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