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過書房的百葉窗,在林振宇的辦公桌上切割出長長的光斑。屏幕上,代碼行如瀑布般滾動,但他的指尖卻懸停在鍵盤上方,久久未曾落下。他的思緒,早已脫離了複雜的算法,沉入一個更令他坐立難安的泥沼——關於「Elle」的謊言。
關係進展順利帶來的巨大喜悅,如同溫暖深厚的洋流,包裹著他生命的每一個角落。然而,這股暖流卻無法融化他心底那塊最堅硬的礁石:他對邵苗持續的、善意的欺騙。每一次,邵苗用那種全然的、不摻雜一絲懷疑的語氣提起「Elle姐」,說她如何體貼、如何可靠,就像一根最纖細的銀針,精準地刺中他ISTJ人格中最核心的原則——對絕對真實與坦誠的執著。他試圖用「這是為了避免初期尷尬」、「這是保護她」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但「隱瞞」這個行為本身,就像一個頑固的邏輯錯誤,在他追求系統完美與一致性的內心深處不斷彈出警告視窗,發出刺耳的鳴響。
好幾個深夜,當萬籟俱寂,只有顯示器散發著幽幽藍光時,他會鬼使神差地點開與邵苗的聊天界面。光标在空白的輸入欄裡孤獨地閃爍,彷彿是他良知無聲的催促。他敲下:「關於Elle,其實我……」手指卻像被凍住一般,無法繼續。他開始瘋狂地預演各種可能性:她會理解嗎?還是會覺得被愚弄,從而動搖對他的信任基礎?這種無法量化、無法預測結果的情感風險,遠比他在商場上面對最棘手的技術難題或最兇險的商業談判更讓他恐懼。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不慎織錯了經緯線的蜘蛛,原本想構築一個安全的巢穴,卻發現自己正被困在親手編織的迷宮中央,進退維谷。
就在這種自我鞭笞與無盡猶豫的循環中,他收到了那封將他推向更戲劇化境地的郵件——來自邵苗,收件人卻是「Elle」。郵件裡,她語氣輕快又帶著點小女生的狡黠,拜託「萬能的Elle姐」充當內應,透露林總生日那晚的行程,她想要精心策劃一場驚喜。
林振宇盯著屏幕,心情複雜得像打翻的調色盤。邵苗的這份心意,這份為他花費心思的舉動,像一股暖流,瞬間湧入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感動得幾乎嘆息。然而,「Elle」這個他親手創造的虛擬身份,再次被置於聚光燈下,而且是以一種他無法迴避的方式,這又讓他如坐針氈,強烈的道德焦慮再次攫住他。
然而,就在這矛盾的風暴中心,一個更強大、更根深蒂固的本能被觸發了——那是他與生俱來、浸入骨髓的「問題解決」與「流程優化」本能。確保「生日驚喜」這個項目完美執行的強大程序,壓倒性地啟動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他深吸一口氣,彷彿進行了一次人格模式的切換。眼神中的焦慮與掙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面對關鍵項目時的那種極度專注和高效冷靜。
他迅速以「Elle」的身份起草回郵。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既有對邵苗心意的熱情回應,又保持著專業助理的得體。他「透露」了林總生日当晚 miraculously 空無一事的行程表(這自然是他提前為自己清空的),然後,不等邵苗提出具體需求,便展現出驚人的「前瞻性」和「資源整合能力」。
他立刻行動起來,像指揮一場戰役:動用積累的人脈,成功預訂了那間需要極長預約期、擁有360度無敵城市夜景的頂樓旋轉餐廳的最佳觀景位;憑藉對邵苗身材尺寸和審美偏好的精準記憶(他甚至偷偷量過她掛在衣帽間外套的肩寬),聯繫了合作過的設計師工作室,緊急送去了三套從優雅經典到略帶小性感風格各異、但都注定適合她的晚禮服供她選擇;他記得她不喜過甜,偏愛茶香,於是定制了一款口感層次豐富、糖度克制的伯爵茶巧克力蛋糕;他甚至通過某個極小眾的古典音樂發燒友圈子,搞到了兩張市面上幾乎絕跡的某位隱世古樂大師私人演奏會的門票——只因幾個月前,他在車裡播放這位大師的唱片時,曾看到邵苗閉上眼,手指輕輕跟著節拍敲擊膝蓋的沉浸模樣。每一個細節,他都反覆推敲,力求完美。然後,他以「Elle」的口吻,用一種看似不經意、實則處處彰顯用心的方式,將這些安排一一向邵苗匯報,字裡行間充滿了「確保任務成功」的幹勁,彷彿這是年度最重要的KPI。
當邵苗收到這封詳盡到極致的回郵時,驚愕得差點打翻手邊的水杯。「Elle」的安排已經超越了「周到」的範疇,簡直是擁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完美得近乎不真實。她激動地回信,字裡行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感激:「Elle姐,你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感覺你比我這個策劃者還要投入、還要興奮呢!簡直是驚喜總指揮!」郵件的最後,她再次真誠地寫道:「等這次生日驚喜大功告成,我一定要當面好好感謝你,必須要請你吃頓最好的!」
電腦這頭的林振宇,讀著這些熱情洋溢的文字,彷彿能穿透冰冷的屏幕,看到邵苗那雙因期待和開心而閃閃發光的眼睛。這讓他既感到一種扭曲的滿足(因為她的快樂確實因他而起),又為那個日益臨近的、必須以「Elle」真身現身的「感謝宴」而頭皮發麻,背脊發涼。他只能咬緊牙關,用盡畢生功力,以「Elle」的身份回復了一封措辭極盡官方、禮貌、並刻意拉開距離的郵件,試圖為這過熱的氣氛降溫:「邵副理您實在太客氣了,這本就是我職責所在,能為您和林總的重要時刻盡一份力,是我的榮幸。預祝一切順利圓滿。」點下發送鍵後,他整個人像虛脫一般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感覺精神能量被瞬間抽空。他只能暫時將這個名為「Elle真相」的定時炸彈,設置為「延遲處理」,強行將注意力拉回那些至少邏輯清晰、規則明確的程式碼世界裡,尋求片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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