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的代价是死。
——题记
冬至,县郊火车站向西约一百米的老铁桥。
地上蒙上了一层雪沫儿。
菜小桃穿着一件灰色拷花呢子大衣,站在桥中央眺望远方。
指缝夹着的烟卷儿被雪丝撞灭了,烟灰乘着风儿,悄悄落在南边冬麦地里冰冷的五具尸体上。
垄沟里,躺着五颗黑黢黢的牙齿。
全法医已经检查过了,这些牙齿由大到小分别来自五具尸体的智齿,臼齿,尖牙,犬牙和前牙。
五张嘴缝着黑线。
黑线守住嘴里快要溢出的糖块,都被血染红了。
李冬明拄拐迈上铁桥的斜坡。
菜小桃见状,熄烟,开始仔细打量抛尸现场四周的情况。
东北方向不到一百二十米,“枸杞县火车站”六字红色灯牌隐隐闪烁,控制“枸杞”两字中“句己”的电管被冰雪冻裂,留下的双“木”偏旁显得有些滑稽。
火车站内通宵设有保安巡逻,来来往往的列车上也设有乘警,太容易被发现了,东北方向不对。
菜小桃摇头。
抛尸现场留下的来回车辙痕,还有一串鞋印都到老铁桥下的冰河处彻底隐匿踪迹。
既然东北方向不对,正北方的铁桥上也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冰河对岸又是难以穿行的荆棘丛,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冒险踏河冻一路从西向东而行,乘着黑夜将五具碎齿尸体运到这里。
“怎么样?”
李冬明问菜小桃有没有瞧出什么眉目。
“瞅瞅,河上的薄冰开始化了,估摸很难再找到有用的痕迹,我带着丫头饭和小杨他们沿河向西探探,尸检那边你盯着去?”
菜小桃伸出掌心接了一片雪花,瑟缩两下。
刚刚亮起的天光还没完全摆脱夜的萧冷,但确实比深夜里暖和多了,夜里的冻更厚,不会像此时那样轻易碎开。
“这次的凶手很难缠啊……运五具尸体直接抛在麦地里,还离火车站那么近,怕是要引起民众恐慌。”
李冬明不能久站,靠在铁桥桥臂上心事重重。
果然,一大早,几个报社的记者就跟嗅到腥味的狼一样围在抛尸现场的警戒线周围,拿着相机一通乱拍。
菜小桃都不用猜,明天的报纸头条肯定是:“县郊惊现五具被缝嘴尸体,警方疑似毫无破案线索。”
然后,她和李冬明站在铁桥上讨论案情的照片被印在报纸最显眼的板块,小标题上再来一句:“拄拐警察追凶受伤。”
两人沉默,久久无言。
大约半年前,猪油浸尸案刚刚风平浪熄,菜小桃打算把贵福酒楼简单修缮后重新开张。
酒楼开张的前一天夜里,一伙不知来路的暴徒闯进楼里偷抢打砸。
这些人作案后又迅速离开,查不到任何踪迹。
队里怀疑是被人报复,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没过多久,李冬明下班回家途中被两个拿着斧头抢劫的恶徒打伤了左腿,到现在还没恢复。
上头这才如惊弓之鸟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队里开会商量,最终安排几个人结伴回家,只要出行就必须二人成双,这件事情才刚刚有所缓和。
谁成想,上个月,老赵被一辆解放牌货车撞到,人在医院躺一个月了还没醒。
队里笼罩着阴霾,因为顾虑和担忧,几个人都没办法安心办案。
烟也是菜小桃上个月刚学会抽的。
她不是刚当上警察的菜鸟,也知道干这一行必须要做好时刻牺牲的准备,但是看着如同亲人的队友深陷险境,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除此之外,就是这一次又一次针对侦案大队的幕后黑手,竟然蛰伏半年再下黑手,让菜小桃时刻觉得如鲠在喉。
有钱有势,能让一切阴招最终都消失得了无痕迹,很容易猜,无非是胡家老二的主意,或者,是整个胡家都有参与。
胡柄添唯一的儿子胡齐元犯监禁罪和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他的那位院长母亲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菜小桃点了点头,拉回思绪,沿着冰河一路往西。
大概走了十来里,警犬在一堆冒着黑烟的焚烧物前停下,嗅觉受到干预,它不再往前。
菜小桃从怀里掏出整个枸杞县火车站周边的路线图,目前距离此处最近的村庄是……
牧草庄。
菜小桃觉得这个庄子的名字十分耳熟,但死活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什么人提起过。
“牧草庄?不会吧,那么巧?半年前,被怀疑牵涉齐金花自杀案那个姓胡的算命先生提起过这个庄子。”
丫头饭毕竟年轻,半年前的大事小情都记得清楚。
“对对对!好像是给丢孩子的大婶做法还是什么来着……”
邹阳心虚地瞅了一眼菜小桃,因为这事,队长第一次罚他写检讨,他记忆犹新。
菜小桃顶着风雪爬到一处纵横沟壑的土堆,朝远处望了一眼。
快到头了。
她跺脚褪去靴子上的雪渣,看看四周。
这个地势,再加上尽头处植满脚轻根底浅的野芦苇,十之**这条河的源头是一处蓄水的池塘,或者,是水库。
菜小桃依稀分辨出芦苇遮住的几个铁皮字。
“南……南…庄水…库。”
南庄水库。
雪越下越大了,昨天夜里恐怕更甚。
菜小桃看过现场留下的车辙印,是类似运粮食的板车留下的。
雪天地滑,用板车运着五具尸体,如果只有一个人,恐怕很难完成远距离抛尸,菜小桃望着水库的方向若有所思。
水库里如果有船,趁着白天冰河未冻,将尸体和板车运到离抛尸地点稍近的地方,抛尸地点位处县郊,人迹稀少,简单掩饰,不容易被人发现,再乘着深夜无人时用板车抛尸到冬麦地扰乱视线,等待天微亮冰破时再划船回去,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尸体被发现了……
合乎情理,但至少需要花费一夜的时间,法医那边还没有给出死者死亡的大致时间。
猜测还待佐证。
菜小桃刚要往前走,就被打断。
“咳咳咳,好呛!”
“大冷天的,谁在这里烧衣服啊。”
邹杨用路旁捡来的树枝把火堆里的焚烧物挑开,发现是一堆样式老旧的女款棉衣。
“里面好像还裹着东西!”
汤饭大叫一声。
棉衣里裹着的是小孩子的赤色虎头肚兜和手摇鼓之类的小玩意儿。
“应该是用来祭拜死人的,走吧,到庄子里避避雪。”
菜小桃眼瞅着两个年轻人的双臂被冻得发颤,便打算带着所有人先往有人烟的村子里走。
牧草庄的进村口是用晒干的玉米秆堆成的长道。
“怪了,还没到年关,怎么都贴上喜庆的剪纸了,一场大雪过去,不是白白糟蹋了心血。”
邹杨抹了两下湿乎乎的剪纸碎渣,在指端碾了碾,又放到鼻子下嗅嗅。
不是记忆中的霉纸味儿。
有些腥。
“是血染的喜纸吗?”
邹杨大骇。
所有人警惕起来。
用血去浸染带有祈福寓意的剪纸听起来并不吉利。
“血”字让警犬警惕地竖起尾巴,但它没有太大反应。
“菜队,应该是牛羊这类家畜的血液,罐豹对牛羊鸡鸭这些动物得血向来不是很敏感。”
随行的警员指了指威风凛凛的警犬罐豹,随口解释道。
“好的,大家都打起精神,看看村里有没有能暂且落脚的地方,雪势越来越大了……”
菜小桃把几人推到身后,自己打起头阵。
凭着那么多年当刑警的直觉,她明显觉察到了牧草庄的古怪之处。
烧给女人和小孩的祭祀品还没熄灭成灰,祭拜的人就先没了踪影。
涂了血的剪花。
还有一处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绑在远处竹竿上那双小巧的红绣花草鞋。
村子里在办喜丧吗?
小孩子死去可不算是喜丧。
而且菜小桃从来没听说过枸杞县的哪个地儿办丧事是把鞋绑在竹竿上的。
一般都是在竹杆上绑鸭子和白灯笼,让它替死者和亲人在阴间和阳间传递信物。
进入庄子内,各家各户都敞着门,但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菜小桃拂去眉毛上的雪丝,握住其中一户农家门上的铁锁。
“哐哐哐。”
“请问有人在家吗?”
没人应答。
菜小桃又敲了敲锁,屋里始终没有人出来。
邹杨性子急,抬脚就要往里走。
菜小桃拉住他,皱眉摇了摇头:“不太对劲,下雪天,四野都悄静的很,敲了几遍门都没人应,不是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就是里面的人装听不见,我们再去别人家瞧瞧。”
四人一狗往靠近出村大路的一户人家走,避免突发意外情况,几个人都方便逃跑。
“丫头饭,怎么样,小灵通有信号吗?”
菜小桃本想着叫支援,但村庄位置偏僻,很难接收到信号。
汤饭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上一家农户一样,敲门无人应。
突然,庄子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唢呐声。
几人扭头往声音源头望去,原先静悄悄的庄子刹时间热闹起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几个穿着花色孝布的小孩吸溜着鼻涕往村子后山跑去。
菜小桃几人紧跟其后,竟然瞧见乌泱泱的一群女人正围在一口枯井周围。
每个人的嘴里都念念有词。
而在枯井旁边,一具早已白骨化的孩童遗骸正静悄悄地躺着。
菜小桃察觉到遗骸的头骨部分严重畸变,一双双盯着它的眼睛都充满了怜悯。
“招魂~”
人群中央,一个身裹厚重彩色披挂的人吼了一嗓子后,用树枝沾了沾铜盆里的水,撒在遗骸上。
“真是伤脑筋啊……”
菜小桃看着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纺织厂厂长家的小儿子胡京元。
别的算命先生和道士会不会询天问道她不知道,但是这个胡京元,一定是在装神弄鬼唬人呢……
“都停下!侦案大队办案!保护现场!”
菜小桃铿锵有力地喊了一声。
似乎整个村子的人之前都没留意到村子里外来的访客。
她们惊讶地盯着几人,一时间全都定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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