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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经历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吗?”
当十六岁的柳泉第一次在县文化馆遇到三十六岁的齐金花时,她正抱着一捆绿色的麦苗,站在打着彩光的台子上。
弓起身体,温柔鲜活。
她咏诵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中的那句:“一个热情的夏天开始了。”
“烈日漫漫,如烧着的旗子,喷出火光,光又熄了。”
柳泉从没想过,一个女人,一个来自于黑色土地的农村女人会那么美。
后来,他们慢慢熟识,一起在夜晚探讨死在黎明之前的向阳花,一起期待缠绕在掌中的细线究竟能编织出多少种梦幻的形状。
他们似乎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最心有灵犀的亲人。
可是,她总是会在无意中亲吻他的鼻尖,额头。
柳泉开始恍惚,甚至是思索二十岁的年龄差是否会成为桎梏他们爱情的世俗枷锁。
在柳泉沉浸在这段情感的美好幻想中时,齐金花却突然对他说:“我只是把你当做弟弟,或者儿子。”
弟弟......
儿子......
这两个字眼瞬间刺痛了柳泉的心脏,就像是膨胀到顶点的气球突然爆裂。
他想发疯,并不完全是为了这段没有开始的爱情,还为了畸形无望的亲情。
*
菜小桃翻开藏在柳泉书包夹缝里的日记,字迹工整,甚至不像是一个男高中生写出来的。
她翻开最后一页,记录的日期停在了去年的九月份。
关于与一名代号为 h 的女性角色到月亮塘郊游,他们带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日记的结尾是:“这个夏天好像永远结束了”。
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代号h,她对正处于青春期的柳泉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可是她真的随着日记的结束记录彻底消失在了柳泉的身边吗?
一年后,柳家发生惨案,h的出现是否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柳钱三组织□□案足够拼接出多少桩血海深仇,凶手蛰伏了那么久,柳霜被□□案会不会是导致猪油浸尸案发生的导火索呢?
在猪油浸尸案发生之前,没人知道十六岁的少年爱上三十六岁女人的故事。
菜小桃仔细观察着柳泉留下的生活痕迹,书本里夹着两瓣云白色的婆婆丁,中间用干涸的米汤糊了红色的细绳,像是女孩子做的手工。
“再来看看这个。”
丫头饭把柳泉桌洞里的书全都拿了出来,指着每一本的书页,都用报纸精心包住书面,只要是有插图的文章,都被柳泉用枯萎的花瓣粘住,做下标记,然后染上五彩缤纷的植物汁液。
“队长,没想到这个柳泉还爱摆弄这些玩意儿......”
他的世界似乎拥有过一段精彩热烈的时光,在其他男孩子忙着讨论球场上的对手先锋长着一双锐利的泡珠眼儿时,柳泉正在用剪刀裁各式各样的画纸。
柳泉的性格应该是内敛细腻的,但他的世界应该色彩绚烂。
没有一丝折痕的书角,方方正正的橡皮擦,尖锐的铅笔头。
他应该也十分爱干净,甚至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提前做好准备。
菜小桃回忆起柳钱三家的几间屋子,如果是柳泉居住,首先就要把那间色调阴暗,垒堆啤酒瓶土墙的屋子排除掉。
之前她也猜测过,啤酒瓶屋是柳霜居住,案子调查到这一步,更加佐证她的猜测没有问题。
可是,根据与柳家交往密切的亲戚所说,柳钱三夫妻和两个孩子居住的房间和当时警方现场勘察的顺序之间并没有冲突。
“丫头饭,走,我们去柳霜的教室看看。”
菜小桃带着汤饭爬上老式教学楼的第二层。
这是栋七十年代的旧厂房改造成的教学楼,“从严治厂”的白漆标语还没有完全脱落。
高三共有十个班级,每个班级大概有三十多人,两个复读班,相较于刚刚的高二年级,高三年级的学习氛围更为浓烈。
柳爽的教室在走廊尽头,复读班里还在上课,菜小桃没急着进去。
她站在走廊上看向远处菜地里“咯咯哒哒”的芦花鸡,从这里,还能看见靠近县中西门的那两个有些年头的破自行车棚。
菜小桃胳膊上的疱疹这两天见好,但是压在心里的石头还没落下。
失踪柳泉身上的嫌疑变得越来越大。
菜小桃也已经让老赵那边行动起来了,一旦调查□□案受害者有了结果,查清代号为h的身份后,这个女人与案子有没有关联自然立见分晓。
菜小桃把手臂搭在铁栏杆上,眼睛一直盯着自行车棚里的动静。
汤饭还年轻,浮躁站不住脚,她时不时抬头望天,时不时想着课堂里的读书声什么时候结束,她不太明白,队长来县中有什么意义。
人要失踪的都已经失踪了,要死亡的都已经张不了口了,难不成杀了柳家一家几口的凶手还是高中生不成?
菜小桃捏了两下汤饭的胳膊:“丫头,过来,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她指着自行车棚里的几个穿着校服的人影,甩胳膊踢腿的,那些人不是在打架还能是在干什么?
丫头饭朝菜小桃对了两下眼色后,便兴高采烈地往西门的车棚处跑,枸杞县当之无愧的女散打冠军已经一个多月没能活动筋骨了,解决校园暴力的任务对她来说堪比狼多肉少 。
捉住几个在县中混日子的高三学生后,丫头饭把他们全部提溜到了高三秋主任办公室。
秋建国秋主任是汤饭当年的高三班主任,由着这份关系,再加上学校的学生牵涉命案,秋建国果断把县中问题学生的典范柳霜在校情况告诉两个人。
其实在县中,只要稍加打听,都会知道柳霜这个学生。
“这个柳霜同学啊……并非是因为学习优异而受到很多老师关注,恰恰相反,她的成绩较全高三年级的学生来看其实并不突出,而且她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她经常无故缺席学校规定的烈士悼念仪式,甚至是在课堂上突然大喊大叫,完全无视学校的规则和秩序,你们也知道,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讲,学习是第一要务,这个柳霜在复读班不仅完全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而且还乱搞恋爱关系......”
菜小桃挑出秋建国话里的重点:“这听着像是小孩子青春期压力大的一些正常表现啊,为什么您说她有心理问题呢?”
秋建国咳了两声,看见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才放心对两人透露:“这个柳霜呐,高一的时候和一个女学生谈恋爱啊!天菩萨,这不是心理有问题还能是什么?”
汤饭和菜小桃都很震惊。
“什么意思,秋老师,你是说柳霜和女生谈恋爱?那这个女生现在还在县中读书吗?她是否方便配合警方进行案件调查?”
丫头饭打听女学生的消息,心里想着或许这个女学生和柳霜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学校这种地方,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容易人云亦云,而且她对老班也十分了解,完全老古董一个,一旦有学生顽皮不服管教,就跟闹饥荒一样虎视眈眈的。
“是和柳霜在一个班上的姑娘,好像姓齐,叫什么倒是忘记了,总之那年,两个学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也头疼,反正最后是齐同学家里人把她接走了,后来她就再也没来过学校。”
秋建国眯眼回忆,其实也不过只是两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其中的细节他作为学校老师不愿意多谈,但菜小桃可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去。
“不知道秋主任对学校里面发生校园暴力的事情怎么看待?”
菜小桃突然提及另一个话题。
“无非是小孩子打闹......”
秋建国意料未及,有些尴尬,看着菜小桃的眼神躲躲闪闪,也正常,一般人见到警察表现紧张在所难免。
但是,这个秋主任明显有所隐瞒啊……
“作为整个枸杞县唯一的重点高中,我觉得“校园暴力”四个字不应该只是当成小孩子普通玩闹那么简单吧......按照您所说的,如果只是当作小打小闹,那么刚刚几个在自行车棚里打架的学生又该怎么处理呢?看起来其中一个学生伤势很严重啊,看身上的旧伤,应该是长期被打导致的吧。”
菜小桃看着秋建国,眼神锐利。
现在调查的是人命案,而不是在简简单单过家家,这个秋主任话里话外避重就轻。
不单单谈柳霜和姓齐的学生她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被发现的?这件事情又是由谁来“盖棺定罪”?这些内容,秋建国只字不提。
“或者说,秋主任,换句话来讲,污蔑女同学偷看男厕所这种事情,在学校应该也不是只发生过一两次吧。”
菜小桃突然提起在柳钱三家啤酒瓶里发现的字条内容,果然,秋建国听见她的话后,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按照之前的推测,堆着啤酒瓶土墙的屋子属于柳霜居住的屋子,那么啤酒瓶里的字条大几率应该是柳霜留下的。
秋建国知道纸包不住火,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只能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其实,事情本来并没有想象地那么严重,几个家里有些势力脸面的毛头小子在学校里组织小团体,时间久了,就经常爱和同学开些小玩笑。”
“玩笑?骚扰诬蔑同学也是开玩笑是吧?”
菜小桃语调生硬。
“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小团体里面带头的学生是县纺织厂厂长胡柄友的侄子胡齐元,这个胡齐元的父亲胡柄添是县文化馆的馆长,一家子都是文化人,带出的小孩子也差不到哪去,犯了点小错误也是正常。”
“那您具体说说,他犯了什么小错误吧。”
菜小桃语调越发冰冷。
“胡齐元称柳霜藏在厕所里偷看他,只不过后来也证实了,人家柳霜那个时间段根本不在学校,她和姓齐的女同学一起回了老家,帮人家家里割麦子去了。”
秋建国拿出当年的工作记录,试图翻出齐姓学生的名字。
“可是偷看的谣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对不对?”
汤饭接话。
“是,学校找来了柳霜的父亲,他问也没问,直接给了自己闺女两巴掌,让柳霜给胡齐元下跪道歉。”
菜小桃和汤饭直接沉默下来。
“喽~找到了,那个姓齐的女学生名字叫齐银花,我记得是,这学生脑袋不怎么灵光,眼神木木的,但日常和人交流是没问题的。”
菜小桃接过秋建国手上的工作本,“退学”两个黑色钢笔字后,齐银花的名字晕染开来。
齐银花,齐银花。
银花。
花?
h。
菜小桃在嘴里默念这个名字,有些生搬硬套的嫌疑,但,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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