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启最终还是乖乖去了皇寺。
只是比起原先旨意里的白身赎罪要多带了无数仆从以及两个伴读。
书院中人议论纷纷,认为大约是北定王上书皇帝搏来的。
他起身去皇寺时,到底是一个书院里读书的,书院中人几乎都来了,就算是和他已经成了水火之势的佘云期,姑且还派了个喻重华来送别。
喻重华拱手作别,临别礼早在前两日已经送上,就在叶泽启身后的马车中。
叶泽启看了一眼人群,第一眼就瞧见了喻重华,背上的伤口霎时又灼灼起来。
他拍了下马,让马儿走近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凑近,“喻大公子也来送我这么个祸害了?”
喻重华垂眸,是个无悲无喜的沉默样子,“世子言重,世子何等人才,不过一时龙困浅渊,他日必有腾飞之时。”
叶泽启冷笑一声,“龙困浅渊?喻重华,你好大的语气,岂敢对圣上不敬?”
身边本来人与人的耳语都随着这句话噤声,人人都把眼睛似有若无地放在两人身上。
喻重华掀了掀眼皮,“世子教训得是,当今只有一条真龙。”
他咬重了只字,眼睛定定看着对方,又轻启唇,声音放得很轻,“你我如今都在这条真龙的盘旋之下,世子殿下,你我尚要为之低头,何况那些命如草芥的童子奴仆呢?进得狱内,那状纸,还不是上面想要什么,他们就得写什么。”
最后一句尤其轻,“世子殿下,你我虽是敌非友,但你可千万别——把账算错了人。”
叶泽启又看了他一眼,眉眼轻皱,斥了一声,“别以为本世子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喻重华轻叹一声,只拱手,“世子好走。”
身后人群中,吴樾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以扇面遮笑,眼睛一眨,又将视线挪开,对着身侧的人低语;齐延敬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动作;马佑宁低垂着头,虽然站在距离马车很近的前方,却依然是那副羞涩不语的模样;李公子站在最远处,念念叨叨地记着喻重华方才说的话;卫羡玉从远处走来,身侧跟着白衣公子,正是喻重暄。
见喻重暄过来,人群也就自然地分开了出了一条路。
白衣的青年像是谆谆教导的师长,眼底还余留着些青黑,却依然含着浅笑悉心交代叶泽启此去也勿要耽误学业。
“……陛下虽气恼殿下行事冲动,但定北王忠心耿耿,世子也是我朝英才,只要好好悔过,他日,陛下必会让世子回来的。喻某也会劝谏陛下,早日让世子归来——好不耽误学业。”
他说着,嘴角扬起了一些,眼里却没出几分笑意,因此难得显出几分“假意”,只是这笑除了对面的叶泽启,也只有站在近侧的喻重华入了眼。
喻重华默默记下。
叶泽启如今对皇帝恨意尤浓,对亲皇党的喻重暄也没了好脸色,嗤笑一声,给了他同喻重华一样的待遇,“不过是喻公子一面之词,本世子不在意,也不需要。”
他一字一顿,“本世子自会让你们,亲自来请我回都城!”
说完,他勒马高喝一声,“时候不早了!走!”
喻重暄被挡了回来,也不羞不恼,轻拍了几下衣袖,将头对着身旁的喻重华轻点一下,笑意又变得自然起来。
卫羡玉上前安慰了两句,喻重暄摇头表示不在意,“孩子心性,自不会计较。”
又对其余人道,“白先生要来上课了,诸位先回书院。”
众人一哄而散。
与此同时,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悄悄驶出了都城的大门。
面容姣好的少年坐在最里面,驾马的和马车内各有一个布衣打扮的人,只是在动作之间时不时会露出衣角下的木牌,一个刻着烫金的吴字,一个是低调的黑色宁南两字。
马车驶出都城的一刹那,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要逃离那个恶魔身边了,恶魔监视他的童子和奴仆也在前不久接连死亡,他再也不用活得心惊胆战,以后再也不会回去那种恶心又害怕的日子了。
“梅公子。”马车内的人才开口就被打断。
少年笑了一下,“勿要这样称呼我了,我本姓罗,单名一个屏字,你们叫我罗屏就好。”
那人喊了声罗公子,罗屏就做出一个不高兴的模样,“说了叫我名字就好,日后我们都要在一处相处,何必这样隔阂呢?”
他看人时眼里总带着三分软意,这样的语气动作做出来也是叫人忍不住会心一笑,那人当即挠了下头,应了,“好,罗屏,我是吴书,本就是负责粮行事宜的,今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罗屏含笑点头,“你我虽各为其主,但罗屏也只是代喻公子看上一二,实际也做不得什么,能关照你什么呢?”
他轻皱起眉,好似真的非常烦恼一样,“我不过是因为略略识得字,又会些账房里的事,喻公子就叫我来,可我早些年都被师傅压着学戏,实际也算不得多会——吴书,说来,日后还多赖你指教我一二。”
被他那双美目一瞧,吴书挠头的手也一顿,更不自在,连忙应声,“好好好,你且放心——这有什么?我可是吴氏里算账的一把好手,我爹说过,纵观吴家,再没有比我更擅长此道的小辈,我保管让你学会!”
罗屏对他抿唇一笑,“那就多谢你啦。”
又是一年春秋过。
皇帝自去岁冬日起,这大半年里就再没露过脸,朝中事宜皆由皇后和太子接管,不论是北边还是南边,如今都蠢蠢欲动,粮草已经过了三四趟了,只待一个时机——皇帝的死讯传来。
偏偏就在此时,宫内突然传出要办赏菊宴的消息。
连着还在皇寺念经的叶泽启也要一起请去。
宴无好宴,明晃晃的一个大坑。
人是必须要去的,但更必须的是想清楚脱身的法子。
因此喻重华一早就来敲了佘云期的门。
佘云期自从小梅扇的事后就沉稳了些,至少不再同从前一样,日日与那些纨绔出去纵酒骑射,而是改为时不时就捧着书——却是兵书。
喻重华还看见过他书房里的地图,密密麻麻,被他演练了无数次的行军路线和粮草路线。
卫羡玉倒依旧同从前相差不大,只是喻重暄恩师在冬日去了,卫羡玉陪着他挨过了整个冬天,今年春起两人就颇有几分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意思。
喻重暄也没再出门游历,而是顶替了他恩师的位置,继续担任书院的老师,同时开始入朝听事。
按理来说,卫羡玉是宁南王一党,喻重暄却是毋庸置疑的保皇党,不论是皇帝还是佘云期都不该放任两人接近,但太后只是最开始叫喻重暄入宫了几次,后来就是入朝,没再插手两人间的事;佘云期更是——他对卫羡玉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只是不满而已,卫羡玉是他幼时就一起长大的好友,是数年的伴读,佘云期对自己和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信心,因此只是说了两次,就没再管过。
倒是喻重华看得回去翻了数次世界线剧情。
在他受到的世界线剧情里,喻重暄其实是相当于女主云知玉的“白月光”一类的存在。
而白月光,自然是死掉的才最为深刻难忘。
喻重暄,就是那个死在最美丽时刻的白月光。
他死在叛军攻破都城的前一刻,作为一个都城军民投降叛军的标志而死。
因此,他自然不是云知玉——也就是卫羡玉的爱人,卫羡玉在世界线剧情里只对其表达出仰慕、向往、敬佩与隐约的爱慕。
但如今的情形,却不太合得上。
[难道又是我的蝴蝶效应?不应该吧,我虽然没拿到这几年的世界线剧情,但没做什么会推动卫羡玉与喻重暄接触的事。]喻重华问系统3610,[你和主系统取得联系了吗?]
3610哭丧着脸,[主系统回复说,小世界的时空有些紊乱,暂时没联系上世界意识,应该是有问题,但检查问题还需要时间。]
总而言之就是还没结果。
喻重华吐出一口气,反过来安慰小系统,[没事,还有两年就结束没有剧本的日子了。]
虽然到时候世界线剧情可能也完全对不上了……
但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让小系统提前烦恼了。
这次赏菊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也许是因为皇帝病重,也许是因为如今主事的太子性情柔顺。
太子秦维代为掌管朝事,今日宴席又是宴请各位学子,因此皇后没有出席,宴席上也是秦维坐了主位,皇帝甚至没有出面。
也许是因为体弱了些,太子生得也比较瘦弱,面容白净,对着坐在殿内的诸位书院学子时,甚至显露出几分面对同龄人时的喜悦与自在。
他向众人敬酒,又说这些年让诸位远离家乡来都城磋磨了很是歉疚。
在座众人相互看上几眼,最终只是抬手推说不辛苦。
秦维脸上的笑却淡了两分,他低头时很有些文人风流的意味——弱不禁风,颓然潇洒,他说,“吾知道诸位为何而来,也知诸位的心在何处。”
听到这话时,席上数十人纷纷遮掩着将手放在桌下,气氛紧绷,怕这小太子下一句就是掀桌子。
“因此——吾心想,便叫汝等归去罢。”
众人一愣,举坐哗然。
太子嘴角只有一抹淡笑,因为方才的话,倒不似第一眼看去时觉得他心机深沉,而是——过于天真。
如今放众人归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但秦维只是又重复了一次,“诸位想必也早已归家心切,就都回去罢!”
这次语落,有人起了身,正是叶泽启,他笑了一声,这一年在皇寺的经历不仅没让他染上几分佛气,反倒更加磨砺出他身上那股子阴狠,寻常笑声听来也刺耳,罔论此时。
他对着上首的太子一倾酒杯,“谢太子准许!本世子记你这个恩,即刻就走,太子可许?”
语气太狂,听得许多人皱眉。
太子却没做出什么异色,只是叹息了一句,隐约转了转手腕——喻重华从侧面看去,觉得那大约是串佛珠——然后说,“允。”
继而就是更多的人站了起来。
不是今日走,就是明日,至多不过留到后日。
——归家,确实是再让他们垂涎不过的事了,谁会不想要归家呢?
他们本就不是自愿来的,如果可能,怎么会愿意留在此地,做一个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质子”。
佘云期自然也是如此。
他一拱手,同样对着太子道了句谢,提出明日就走。
太子照样是允了。
走完这一遭,太子就早早散了席,让众人回去收拾东西。
佘云期走了半道,突然开口对喻重华道,“你说,他是真的要放我们走吗?”
喻重华只说了一句,“此事非太子一人可为。”
太子的真心与否不重要,皇帝乃至于皇后太后,绝不会放他们平安离去。
而归去的途中,才是最凶险的。
他们死在都城,尚有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举兵,但死在途中,皇帝也只能道一声天灾难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