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恼意毫不掩饰，但肖易非但不怒还能接着，“那我要一首《百鸟朝凤》。”
许元佑还是没忍住笑了，“小提琴拉的也行？”
“什么都行，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挑的。”
许元佑想了想说：“嗯……你看起来就像那种骨灰洒海里都没关系的人。”
肖易说得很轻松：“唯物主义埋哪儿都行。”
“等我洒骨灰可能还有点久，这次能不能听你拉一段？”肖易的声音夹在风里，他的声音温润清朗，询问的时候更像是比风都轻。
许元佑没有考虑就把琴盒从肩上取了下来，“你得庆幸这几天天气好，要是前几天那么冻手我肯定不给你拉。”
“是是是。”肖易浅笑着接过琴盒，坐在湖边的靠椅上。
许元佑的动作熟练，细长白净的手指持琴弓，将脸颊靠近腮托。
小提琴婉转的声音传来，湖边有风，卷着许元佑的发丝，但她也没在意，任凭零星的几条发丝拂在脸上。
寥寥几句，肖易就已经听出来了她拉的曲子，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她琴技熟练，将这首歌的不舍和释然表现的尽然，她的身后是三九冬日的冰湖，再往后，是北方冬日带雪的山尖。
“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这是肖易最熟悉的一句词，随着许元佑的琴声，他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了歌声。
她一双眼温沉，却没看他，但肖易的一双眼睛却片刻不移的留在她身上。
许元佑和藏青色的天幕实在适合，她的缄默，她的温和，她不显山不露水的力量感，正像这时候蓝调的天空。
明知这样会让她察觉到异样，可肖易还是无法强迫自己的眼神离开，还好现在他们的视线错开，他不用掩藏眼里的情愫。
在她手指按弦的动作中，这首《富士山下》也到了结尾。
她放下琴，眼神回到肖易身上，肖易抱着琴盒还空出手来给她鼓掌，他依旧是散漫的靠着靠背，唇角含笑。
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夸奖，“许老师以后开演奏会可要记得送我一张票。”
许元佑握琴一笑，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肖易冷着一张脸的样子了，好像面对她，他都是眉眼带笑。
还没等许元佑谦虚，树林深处就走出了一个叔叔，穿着短款羽绒服，腰间的一大串钥匙走起来哐里哐啷的响。
他快步走过来，先是往肖易抱着的琴盒里放了五十块钱，随后转身对许元佑竖大拇指。
声音豪爽的说：“小姑娘拉的真不错，叔身上就这点零钱，就当给你捧个场。”
“不是……”许元佑捏着琴摆手，忙着解释。
但这位叔叔理解成了她不好意思接受，大手一挥的说：“这钱你就收着，我还觉得不值你这首曲子呢，前面公园里人多，你别在这拉。”
“叔还有点事先走了，下次能碰到你的话肯定多带点钱。”
他摆明了已经误解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边走还不忘再夸奖几句。
“小姑娘这琴拉的真是好，叔就没见过拉这么好的。”
“好好加油，继续努力啊！”他还不忘摆摆手跟两人道别。
许元佑没拦住热情似火的叔叔，只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琴和琴弓。
然后问同样和她一头雾水的肖易，“我很像卖艺的吗？”
肖易眨巴着眼睛看她，又看看琴盒里孤零零的五十块，骤然偏头笑出声来。
在许元佑眼里，肖易这样的行为和默认没什么区别，压着怒火警告说：“肖易！别笑了！”
经她这么一闹，肖易倒是压住了上扬的嘴角，但弯起的眼角告诉许元佑，他还是想笑。
许元佑握紧琴弓，继续装作生气的怒视他，但看着肖易的眼角越来越弯，她始终还是没忍住，先一步笑出了声。
继许元佑自己都没绷住之后，肖易也不坚持了，抿唇笑了起来。
许元佑觉得自己演戏演绷了，背过身去笑，看着广阔的冰湖，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但肖易怎么可能如她的愿，他将琴盒安置在长椅上，也学许元佑站在栏杆旁，侧眼看她有没有笑。
许元佑好不容易忍住，被肖易这么一逗又破了功，在肖易看见之前迅速偏过头去笑。
肖易却先她一步，两手托住她的脸颊，轻微使了一点力气让许元佑没办法偏头。
许元佑的脸被他压迫嘟了起来，但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一双眼睛亮亮的，脸颊被肖易托着，她就收着嘴角笑，这样一来肖易也更想笑了。
“你还说我呢？自己都笑成什么样了？嗯？”许元佑脸颊两侧的肉很软，肖易想捏一捏但又害怕自己弄疼她，于是捏一捏的想法没能成真，反而更加的小心翼翼。
这回许元佑不再想要偏过头去，他卸了力，一双手几乎就是轻飘飘的贴在她脸上。
许元佑没回答肖易的问题，肖易的手温热干燥，轻轻的拂去许元佑被风吹凉的脸。
真的很温暖，在放肆的笑过之后，许元佑被这一份温暖包围着，矛盾的想要掉眼泪。
为什么这个人的手冬天都是温暖的？许元佑这样想，忍住眼泪的泪花，她没想着接上肖易的话，反倒是无厘头的开口：“肖易，我一点也不喜欢拉小提琴。”
她的声音接近哽咽，或许被这份温暖冲昏了头，许元佑开口就说出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刚开始按弦，手指会起水泡，那时候我碰一下弦都哭，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水泡破了，磨成了茧子，到现在，总算不痛了。”
她说的很轻易，也攥着手没把自己的伤疤展现出来，这么多年，她默默的接受这份痛苦，痛的不是磨起茧子的手指，痛的是她不喜欢还要继续。
“不喜欢还能练成这样，小许同学就是厉害。”肖易用拇指抹去她掉落的一滴泪，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给许元佑留了一片自己的空间。
从开学的时候她盖住自己卷子的那次，肖易就意识到，许元佑是一个要强的人，她会因为自己的缺点而极度自卑，所以才会隐藏。
但他该做的，绝不是硬生生的闯入她的自卑，去揭开伤疤，而是站在她的方寸之间等待，因为她有自己跨越的能力。
从成绩的进步和学琴来看，独自站起来这件事，她做的很完美。
“你为什么不说不喜欢就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许元佑问的，是她每次说出这份痛苦之后其他人对她的反问。
“不喜欢还不去争取，不是懦弱吗？”许元佑紧接了一个问题，她没看肖易，这个问题，她问她自己。
“如果能争取你现在肯定已经学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能接受既定的痛苦，也是勇敢。”肖易偏头看她，还好只掉了一滴眼泪。
许元佑没想到肖易会这么坚定的相信她，在其他人都怀疑的反问她为什么不争取的时候，肖易却坚定的认为她一定做出过改变。
这样无条件的相信，让许元佑突然释怀，那个反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终于终结。
“所以这位偷偷掉眼泪的同学，你喜欢什么？”
许元佑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明明没有湿濡的感觉，这才反应过来肖易的手从自己脸颊上离开的时候就替她擦去了。
在肖易坚定不移的相信中，她觉得落泪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她也并不是方晴口中那个“只会哭”的人，所以这次的她没有掩藏自己，而是在他面前大方的去擦去眼泪，擦去方晴说她懦弱的凭据。
“架子鼓，我觉得很帅。”许元佑说到自己的爱好，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肖易听后却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架子鼓不好吗？”
“架子鼓肯定好啊，不好的是我有点后悔我妈当时带我去学架子鼓的时候我在地上打滚都不愿意进去。”
许元佑来了兴趣，打量着漫不经心靠在栏杆上的少年，她简直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矜贵傲然的人和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孩联系起来。
“真的假的？你还会这样耍赖皮呢？”许元佑凑的很近，显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你要不信的话可以去中心少年宫门口看看，门口柱子上褪色那几块就是我抠的，那会不愿意进去，抱着柱子不肯撒手，我妈就拿我没办法了。”
许元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笑的眼不见眼，“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每天板板正正催着去上课外班的小书呆子呢。”
肖易也没在意许元佑笑他，只要她能开心一些就好。
“那会谁不想趁周六周天玩会儿植物大战僵尸，我都那样了还是被硬按着学了钢琴。”肖易无奈的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好笑。
“那你好菜，植物大战僵尸我玩几天就全通关了。”
“要不说你厉害呢，小，许，同，学。”肖易说到她故意一字一顿，温沉的声音咬字清晰好听，带着笑轻声调侃她。
“那你又后悔什么？这不就省了点打游戏的时间？”许元佑及时的拉回自己想问的问题。
“那会要是学了的话现在就能带你敲两下了，也算小小的实现一下你的愿望。”
许元佑没想到他的遗憾竟然有关自己，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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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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