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周府依旧灯火通明,王守澄摇晃着手中的白瓷瓶,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周硕,忽地俯下身来,拍了怕他的脸。
周硕眼里含着惊慌,更多的是对白瓷瓶的期盼。
“王公公,今日我没能留住宋娘子,甘愿受罚,只是这药,可否赏给我。”
话落,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周硕父辈是铁匠,闻名长安城,是以得到圣上赏识,为皇家供给兵器,几十年过去,积累了不少财富,可尽管如此,周硕在王守澄面前仍然只有伏地做小的份。
王守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面色不虞。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敢求药?”
他起身,白瓷瓶从他手中脱落,周硕身体前倾,想要去接,可是他人如其名,生的膀大腰圆,速度远远跟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瓷瓶应声落地,碎成一片。
缓缓流出的,是他女儿的救命药。
自打带着女儿参加了宫里的除夕夜宴起,周若水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找遍了长安城有名的医师也看不出什么。
就在这时,王守澄找上门来,自称知道此病的救命药,只要周硕肯听他的命令办事。
原先王守澄承诺过每月会给他一瓶药,可自打阿布瓦死后,再也没有能为王守澄提供解药的人了。
三月的药一拖再拖,眼看着周若水只剩一口气了,王守澄突然造访,言说城西有一家医馆,只要他能在四月初二将其间的妙手娘子请来,定会给他送来解药。
本以为能被王守澄看中的人会有多难搞定,没想到他只是到医馆里将女儿的病症简要描述了一通,又将人带到家里看了看,那人便变了脸色,主动要求替女儿诊治。
周硕看得出来,宋若荀是真对女儿上心了,所以今日医馆的伙计来找人时,他没有故意将其拦下。
当然,他也知道了宋若荀是大长公主府的人,就算想拦也根本拦不下。
皎月当空,树影摇动,微弱的烛光打在周若水的脸上,让本就不红润的面色显得更加苍白。
她强撑着喊了一声下人,询问周硕在哪。
周硕撩起帘子进屋时,只能听见周若水细弱猫嘤的呻吟声,他知道,女儿的病情又加重了。
“阿耶。”周若水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来人,“若水是不是活不久了?”
周硕无言,只觉得心口上有无数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
良久,他方压下喉间酸涩,哽咽着开口:“不会的,我们若水会好起来的。”
周若水阖眸,毫无血色的唇张张合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周硕俯身上前,将耳朵贴近她的脸,想要听得更明晰些,却触及一片湿凉。
他起身,只见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周若水的眼角,一颗一颗砸在她身侧乌黑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几乎支撑不了说一大段话。
“阿耶,你知道若水生的不是病,而是毒。若水知道王公公定是给你下达了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若是完不成,若水就没有解药。若水不愿阿耶深陷政权更迭之中,只求阿耶给若水一个了断吧。”
周硕双手颤抖着,轻轻覆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他就周若水这么一个女儿,妻子难产离世后,他并未再娶,一颗心都扑在女儿身上,若是女儿再离他而去,他想不出今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周若水冰凉的指尖抬起,拨动着周硕覆在她唇上的手,让他不得不将其收回。
“阿耶,趁现在还未酿成大祸,及时收手吧。”
…
西苑小筑,宋若荀一筹莫展,她细细查看了屋子的每一寸,根本没发现能够逃出去的破口。
不过李澄淑并没有将她当成犯人一样关押,西苑小筑外是一小片院子,正好可供她摆弄手上的那些药草。
宋华阳找过来时,她正披着月光分拣草药。
西苑小筑外的看守少说也有十人,就算有十一带着,她们也不肯将宋华阳放进去,无奈之下,宋华阳只好隔着栅栏呼喊宋若荀。
宋若荀抬起头,没有应,装作没听见,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知道怎么带你出去。”
宋华阳口不择言,为首的看守听闻,下意识握紧革带上的短剑,生怕宋华阳真的把宋若荀给搞出去。
松霜见状立马从身后捂住她的嘴,面含歉意地望着十一和看守,拖拽着宋华阳想要将她带走。
宋华阳一步三回头,步幅小且慢,期待着宋若荀开口留下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宋华阳认定宋若荀绝对不会开口挽留,准备真正离开时,忽然被叫住。
“澄淑不是说,除了十一,不许放别人进来吗?”
宋华阳惊喜回眸,小跑着回到栅栏旁,探着身子:“澄淑已经睡了,不会知道我来了的。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一定不会生我的气。”
“那如果你将我带出去了呢?”
宋华阳忽然噤了声,寒鸦栖枝,发出沙哑难听的低鸣。
她低着头,望着蹲在地上的宋若荀,看到了月光笼罩下的那一小片草药,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周家的小娘子,生的什么病?”
她避开了宋若荀的问话,却又没有绝了她的念想。
“误食了你熟悉的,传闻中的长生不老药。”
宋华阳默然。
自打阿布瓦死后,她几乎没再关注过这东西。
当年的阿布瓦究竟炼制了多少这东西,恐怕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或许,在西济州发疯伤了自己的王云鹤,也是为了求此解药,才会找上她。
意识到这一点,她抿唇,缓缓开口:“我的血,是不是可以救她?”
“不行!”
宋若荀一口回绝,似乎察觉到自己出离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
“你命格特殊,怎可轻易取血。”
宋华阳轻笑出声,她们对那坡脚道士的话还真是信了个十成十,假使自己真的命格特殊,是天命之人,那只是放些血而已,应当也出不了人命。
“那就少取些,用我的药做引子。”宋若荀还想开口拒绝,宋华阳又说道,“你若同意,我便带你出去,若不同意,那姑母就只好在这院子里呆到五月了。”
宋华阳眸中闪着期待,她想去周府看一看那位病中的周娘子。
李澄淑近来收取信件越来越频繁,极少背着宋华阳。在屋里时,宋华阳非缠着李澄淑给她讲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
李澄淑拿她没办法,抽出一张信纸来。
是枫华差人递来的。
虽则深处幽宫,枫华的消息不比在外的时候闭塞,甚至要更灵通些。
李澄淑刚得知宋若荀是从周府赶回时,枫华便已将近半年来周府发生的大大小小事件整理好递了出来,事无巨细,就连周府每旬要购买几石米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硕,李澄淑是熟悉的,神策军的兵器供应商。
周氏铁铺将长安的打铁生意尽数包揽,敛了不少财,只是听闻周硕的女儿身体不怎么好,似乎是从娘胎里带的病,三天两头的喝药,勉强吊着一口气。
今岁的除夕宴,王守澄以李昂的名义邀请了许多名不经传的大臣,甚至要求他们带上妻女。他在晚宴上宣布了李昂病重,李成美摄政,并公开说明要为李成美选妃。
周若水就是他计划中的一位。
只可惜,周硕是个莽夫,四肢发达头脑平滑,哪懂这么多弯弯绕绕,当场以女儿久病缠身为由,拒了王守澄的提议。
待宴席结束,众人散去,周若水便一病不起了。
就算宋华阳再不懂政事,也能明白王守澄是在拉拢周硕,想要将神策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惜遇上了个不开窍的,一番交谈下来,也不知道王守澄是否会有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宋华阳想的出神,她幻想中王守澄的气急败坏还未出现,便被宋若荀冷不丁出声给打断了。
“你当真能给我搞出去?”
她狐疑的目光落在宋华阳身侧的看守身上,看守一动不动,宛若石雕,好似并未听见她们之间的交谈,眼睛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
宋华阳神神秘秘地探着上半身,勾勾手指示意宋若荀过来,随后用着能被所有人听见的声音和她密谋着:“十一不是可以进西苑小筑吗?明日十一给你送早膳时,你换上十一的衣服跟我偷偷溜出去,让十一换上你的衣服假扮成你留在西苑小筑,等到傍晚澄淑快回来时,你们再互换一次不就行了?”
宋华阳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精妙,简直能够去干大变活人了。
与此同时,李澄淑寝殿内,听着下属汇报的李澄淑无语扶额。
也亏得宋华阳能想出这种招,这是把全府上下都当成傻子吗?
待人走后,桂枝拼命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正色询问:“殿下,可要将华阳一起关起来?”
李澄淑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随她去吧,你多带些人跟着她们,切记,一切以她们二人安全为重,闲杂人等,死就死了,不必汇报。”
她的话意有所指,桂枝立马明白了这个闲杂人等是谁。
不过是个打铁的,长安城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看在他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危害宋若荀的事,若明天他还算安分守己,可以考虑留他一命。
还没等她想完,西苑小筑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二人飞快对视一眼,立马动身往那赶去。
听声音,似乎是宋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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