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筝拿起分科表，仰面靠在椅子上。
“不一定吧，还是要看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做什么职业。有时候，选文科也不错。”
“也是，你全科都好，选起来的确很纠结。”陈枳南自顾自说道。
“你呢？”梁筝脑袋偏向左边，“艺术生肯定选文吧。”
陈枳南撇撇嘴，下意识道：“不一定吧……艺术生也可以选理。”
一个连她自己都吃惊的疯狂念头从心尖涌现。
她望向梁筝。
男孩并没有看着自己，深邃眼神似乎有些涣散。
“你们，不是还要去美术集训吗？”
“是啊，高三的时候。”陈枳南说，“我爸爸已经找好了，离学校不远。”
莫名起伏的悲伤情绪卷土而来，慢慢蔓延，打得两人措手不及。
未来一向充满迷茫，陈枳南明白，他们已经到达了岔路口。
梁筝“哦”了声，说：“还是想清楚比较好。”
沉静的气氛暗藏汹涌。
“嗯。”陈枳南点头。
*
傍晚天色不算美。
陈枳南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像未燃起的夕阳一样阴郁沉闷。
电话很顺利拨通：“喂，爸爸。”
“喂南南。”另一头的陈敬山声音洪亮，“刚放学吗？吃饭了没有？”
“我们马上要分文理科了，所以……”陈枳南试探道，“老师说，填表之前，要和家里商量一下。”
陈敬山不曾惊讶：“对对，你们下学期就要分班，没想到这么快就通知了。”他顿了下，“常言说文艺不分家，如果问我的话，我会建议选文。”
耳中灌入这话时毫无波澜，猜到是这样的结果，话堆在嘴边，却还是犹豫了一下：“但……学美术也可以选理科的。”
“南南，爸爸知道你喜欢美术，也支持你走这条路，所以文化课方面一定要选择有利于自己的科目。其次，高三除了集训还有艺考，时间紧，相比较而言，还是文科优势更大些。”
“可……”
一道柔声渐近耳边：“敬山，孩子选什么，当然要以孩子的意愿为主，万一选到不喜欢的，学起来就很吃力了。”
是姜文淼的声音。
陈枳南：“姜阿姨好。”
简单几句寒暄后，便挂断了电话。
书桌前，陈枳南枕着手臂，无精打采。
桌面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陈枳南随手拾了一支不知从哪儿来的笔，一声一声，敲打出神。薄雾贪婪攀附着玻璃壁，里面的柑橘花早已枯萎。
花有花期，自承开败，她却不想。
她打开电脑。班级群里聊得火热，大多都是两天运动会的逸闻趣事，所有人，仿佛都不约而同对分科这个事情避之不及。
坏消息兴许还未传送回每个人耳朵里，偌大的淮海，会不会只有陈枳南一个人在百结愁肠。
她盯着梁筝灰掉的头像。
或许，有两个吧。
可即便有，所惆怅的事情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陈枳南关掉软件，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引擎，着手查阅历年来理综的各段分数线。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分数，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她第一次觉得，艺术生身份更像是枷锁，迫使她不得不畏手畏脚。
忽然想起了天台上，梁筝说过的话。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
这种节骨眼上，怎么选都会后悔，因为不管对或错，最终总能归结为命运使然。
陈枳南拿出那张理科分科表，毫不犹豫地，把它夹在那本化学辅导书里。
*
今日班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男生依旧打闹，女生依旧扎堆。
鲜活分明的表情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对未来无限憧憬的脸，一种是迷茫不知所措的，不舍的脸。
三姐妹像往常那样打水挤厕所，一路上，默契地保持着缄口不言。
穆岚最先忍不住，左右摇头：“你们两个要死啊，怎么都不说话。”
阮佳佳又红了脸颊。
“哪有，刚才抢坑不是我叫的你嘛。”陈枳南笑着，不经意带了点苦涩。
“跟我装傻是吧。”穆岚手臂箍紧，“你们，是不是要去文科班了。”
阮佳佳见气氛不对，主动拉住穆岚的手臂娇声道：“岚岚，一中又不大，我们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穆岚昂了昂头：“我当然知道，区区一个分班，休想把我们拆散。”
“只不过，可能上下楼会麻烦了点。但我们肯定不嫌麻烦的，对吧。”阮佳佳偷着从身后戳戳陈枳南。
陈枳南正愣神，忽然被碰，抖了一激灵。
穆岚凑上去：“好端端下什么神，舍不得我啦？”
“我还不一定呢。”她下意识松了口。
“不一定什么？”
陈枳南咬住嘴唇，突然开始紧张：“不一定……选文科。”
话说出口时，甚至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
穆岚撇撇嘴，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文科优势这么大，有什么好纠结的。舍不得归舍不得，也别拿自己开玩笑啊。”
“对啊南南，你真的想过要去学理吗？”阮佳佳说。
“谁要学理呀！”
三人同时止步转身，定睛一看，周铭扬正双手抄兜，痞坏地朝她们走来。
身后是落了他半步的梁筝。
陈枳南目光从近处划过远处，又迅速收回，停在脚尖。
穆岚白了他一眼：“吓死我了，属猫的么，走路也没个声儿。”
“你才发现啊，我都跟在你们身后好久了。”说着，周铭扬口袋发出“哗啦啦”声，把东西扔进穆岚怀里。
穆岚眼睛一亮：“哎，冰棍？你哪儿来的？”
又递给了陈枳南，阮佳佳。周铭扬依旧双手抄兜：“当然是去小卖部买的喽。对了，麻烦班长帮我号召一下……”
“香草的，味道和H记差不多。”梁筝走上前，目光落在陈枳南手中。
指尖拎着大塑料袋，里面装得满当当全是冰棍。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遍通全身，陈枳南点头：“谢谢。”
梁筝歪嘴一笑：“谢周铭扬吧。走，进班。”
声音在穆岚几番拍掌后响起。
“那个，我唐突说两句。”
周铭扬站在讲台侧面，忽然正经起来：“咱们分班在即，这个教室不一定变成文科班还是理科班，所以，也不一定谁走谁留，但是！”他语调逐渐加重，“一定不能因为想留在四班，就随便选科填表，这可不是社区老年服务站，填表就领鸡蛋。”
台下一哄而笑，气氛意想不到的没那么沉闷了。
他回头看了看穆岚，只可惜，陈枳南没有捕捉到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继续说：“局会散，情谊不会散。今天呢，我代表班长，请大家吃冰棍！——”
梁筝举起塑料袋，引得欢呼满堂。
等分发完冰棍，几人也都回到座位上，各自忙着各自的自习。
“喂。”一颗脑袋平移到后排，“刚才你们谁说要学理科啊，我举双手热烈欢迎，咱几个，说不定还真能再成同班同学呢。”
穆岚扫了斜前方一眼，摇摇头：“你问她吧。”
一瞬间，身上貌似聚焦了不止一双眼睛。陈枳南偏过半张脸，视线却不敢妄动：“我就是觉得，理科也不错，未来能选择的专业多，以后就业选择也就多一些。”
“你不是学美术的吗？”周铭扬降低了差点飙出去的声音，“你可想好了，毕竟落下一节课，后面就有可能都听不懂了。”
陈枳南原地踌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铭扬一只手托腮：“其实文科文科也很热门的，要不是因为哥地理不好，哥也选文了。”
“是啊。”梁筝声音忽然钻入，“文科挺不错的。”
陈枳南试探着抬眼去瞧，刚刚好对上他视线。
周铭扬脑袋拨浪鼓似的点了点：“你看，筝哥也这么觉得。”
“我是觉得，我要是选文科，其实也挺不错的。”
此话一出，焦点成功被转移到了后排。
几人讷讷看着梁筝。
周铭扬瞟了他一眼，又继续托起脸颊：“别开玩笑了你，你当买菜呢。”
“不是你说的么，文科很热门。而且我全科都还凑合，选什么不一样？”梁筝一本正经地说，似乎对众人的表现嗤之以鼻。
“我就说着玩玩，你还来真的？”周铭扬不得不坐直了身体，脑袋伸出十里地，又不由得睁大眼睛，“你这是，高二地理书？”
摊开的地理书已经被翻了大半，只剩最后几页。上面躺着两张分科表，风扇风卷着页边微微翘起，填着文科的那一张明显盖住了理科的那张。
他真想好要选文吗……一定是一时冲动吧。跳跃着的思想被理智强压下去，陈枳南垂下眼睛，呼吸濒临静止也不曾发觉。
“他跟你开玩笑呢。”她忽然开口，“怎么会不选理。”
梁筝闻声一笑，合上书，不再搭话。
*
黄昏渐迟，待值日生们如往常那样打扫完教室，天色依旧精神十足。
周铭扬扔下拖把，迅速挎上书包：“我先回去看联赛了啊，拜拜。”
“拜拜。”梁筝把后门的卫生工具摆好。
扭头注意到教室一角一抹格格不入的身影，他怔了一瞬，随后走过去。
“今天不是你值日，怎么还没走？”他问。
陈枳南停下写题的笔尖，撤手，目光寻去：“我，有事儿找你。”
梁筝兴致盎然：“什么事儿？”
陈枳南收起笔和桌子上的书本，转过身看着他，表情十分庄严。
梁筝不自觉地立起腰身。
“你之前送我的那瓶柑橘花，开败了。”语气有些萎靡。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那瓶漂流瓶。
“嗐，我以为什么事儿呢……”
梁筝勾勾手指拎起书包，嘴角扯开笑容：“走，带你去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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