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冰话音落下，屋内无比安静。
温疏棠和葛兰因啃到一半的糕点都放下了，左右看看两人。
陆砚冰说出这么一句话，听着还挺让人感动的。
但元曦的神情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眉心蹙出一道细痕，圆润的双眼眯起，唇瓣微微抿着。与平时截然相反。
只有依旧明亮的目光掺着几分困惑，依稀能看出平时的影子。
元曦轻轻放下手中的橘子瓣。
陆砚冰这个人，真是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的目标明明是脱离暗卫组织，不再为徐临渊杀人，却又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吝啬，随便放在赌桌上。在需要的时候，以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向，斩钉截铁地掷出去。
她轻声道：“若一人面前有一道跨不过去大河，身后有近在咫尺的百万追兵，那他要么跳河，要么等死……也能说他跳河而死，是自己选的吗？”
为了生存、为了达成任务、为了维持局面，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理想或良知……陆砚冰过往的人生中经常面对这样的处境吗？
“在我看来，这不是自由选择，而是‘不得不为之’。”元曦摇头。
她忍不住想起读研时的导师。
导师认为她在这个领域的天赋十分难得，想要托举一二。最后被她的拒绝逼急了，严谨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甚至说只要元曦愿意，国内高校她都可以选。
可她已经没得选了。凤兰姐将她养大，她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坐视不管。
——但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在某一天将“没得选”变成“有的选”。
她身体健康，照顾完凤兰姐之后，她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可以慢慢践行自己的学术理想。
她的理想，她的价值，不止在于刚毕业的这几年。难一些慢一些都没关系，她始终在向前走。
元曦回过神，定了定心绪，重新笑起来。
“陆砚冰，现在我们还有的选。你既然帮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我也会帮你。”她目光灼灼。
“我说了会帮你重获自由，那就绝不会让你去做无谓牺牲的‘刀’。”
陆砚冰放在桌沿的手颤了下，遽然攥紧，青筋在手背凸起。
整间屋子都因她展颜一笑亮堂起来。眼睫乌黑如羽，眸光顾盼神飞，流转间几乎燃起烈阳般的光华。烧尽一切悲伤与晦暗，融化一切久不可战胜的坚冰。
他在一瞬间感到灵魂被这滚烫的目光灼伤，颤抖着，疼痛着。
可这份疼痛却又令人心驰神往，梦寐魂求，每一寸肌肤都在饥渴，渴求这目光的触碰，想要被目光的主人继续、长久、永远地注视下去。
哪怕是飞蛾扑火、作茧自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高挺鼻梁上架着着琉璃镜的男人静默片刻，唇角微勾，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胸腔内再多惊涛骇浪，都被他死死压在了这一副躯壳下。
琉璃镜片后的眼尾不知何时被自己逼出点红，点缀在玉色上，显得这幅皮相愈发透着极致的禁欲与克制。
“……好。”陆砚冰笑着，“我信你。”
元曦被他的目光瞧得耳根一烫，一时间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了。
“嗯……那就……诶你俩吃啊看我干嘛……？”元曦突然瞥见温疏棠和葛兰因啃一半果子就停住了，急中生智转头问。
温疏棠咽下去一口，无语，“你本来是想说这个吗！”
元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装作没听见。
温疏棠：“……”
嘿，这小丫头！
“是不是想说那个在华清寺遇到的人？”陆砚冰突然幽幽提醒道。
“哦……对对对！”
她没注意到陆砚冰说这话时微妙的酸意，只乐呵呵道：“上次我说，我会去见一个对海运起到关键作用的人。那人若是肯帮我们，那庄相想做的事，就会解决一大半！大家请放心。
“这几天多亏了大家帮我撑着。过几天忙完了，我做东，呃，我找陛下借点钱做东，咱们出去找个酒楼搓一顿！”
温葛二人眼睛立刻亮了，举手赞同。
几人又说了会话，便先后离开了。今日这一场混乱的伏阙忙完，都累得不行，但自己手里还有工作要做，只好回到工作岗位。
连陆砚冰这样的铁打的杀手，也忍不住靠坐在床沿，打了个盹。
小狸花“哒哒哒”从外面跑进来，见陆砚冰在打盹，竟然没喵喵叫，而是在元曦腿边蹭来蹭去的，还左右嗅闻，似乎是在确认她已经恢复健康。
元曦一边撸猫，一边进入灰色空间，翻看系统给自己找来的那几本限制文，以及相对应的穿书任务报告。
“这些都是我之前带过的世界。原文和穿书任务记录都给你，穿书之后的改变只能从这个记录里知道。”系统如是解释。
为什么穿书之后没有新的文本出现，只有任务记录？元曦挠着猫下巴，走神想。
《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中，就在女主邢霜决定放下仇恨，在王府过平静的生活时，偏偏救下了父亲旧日的同僚。
从他口中，邢霜得知，当时那位站出来检举太后私藏兵甲的成州团练使，是被清流派收买的。
也就是说，兵甲是清流派藏的，人是清流派收买的，无论是沉船案还是私藏兵甲案，都是诬告——
而清流派又是听谁的命令呢？
只能是摄政王啊。
大雪漫天，邢霜枯坐整整一夜，翌日熹微时，出门观雪。见大雪压断昔日亲手种下的那株梅花，恸而呕血。
三天后大婚上，她抽出匕首，捅进了徐临渊心口。
全书be。
宿主穿书之后，改变的到底是什么？被改变后的书中世界又何去何从？
元曦摸猫的手慢了下来，眉间也染上几分郁色。
她尚且无法推测出作者为何突然一改风格写了这个结局。毕竟从创作角度来看，救下这个父亲昔日同僚，没有任何前情铺垫和逻辑链接，更像是剧情突然失控……
那么这种“失控”，是否就是穿书系统选择这本书的原因？
元曦似乎隔着毛玻璃似的朦胧触碰到了什么。
她把猫放在地上，拿笔在小册子上记了下来。究竟有没有关系，等她看完其他几本限制文的任务报告就知道了。
“喵？”小狸花跳起来拿爪子扒拉她的笔，不满地叫了声。
元曦没注意，小狼毫直接被猫扒拉到地上，猫吓了一跳，又试探着想像人一样用两只前爪把笔拿起来。
元曦回过神，低头瞧着猫。哟，在学她呢。
这小家伙这段时间是葛兰因在喂，也不知道都给吃了什么，真是沉了不少，逐渐有“丧彪”之相。
她将猫抱回怀里，小声笑着：“给你起个名吧？你想叫什么？嗯……回头问问你哥……”
“你起吧。”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微哑嗓音。元曦循声抬头。
“你醒啦？是不是我俩吵到你了？”
“没有。”
陆砚冰眼皮半垂着，瞟着抱着猫坐在他榻边地上的元曦，朝她伸出手，温声道，“地上凉，坐过来。”
元曦倒是没觉得，她就是爱坐地上而已。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盟友善良的建议，抓住陆砚冰的手掌起身，坐在了他的榻上。
坐下后她才反应过来，在古代是不是不能随便坐人床？
但陆砚冰神情坦然。
元曦抱着一种将信将疑的心态，想，可能限制文角色就是这样的，不能拿真的古人思维来思考。
做人不能太局限了。
元曦便也如常跟他说话：“给它起名的话……你觉得‘丧彪’怎么样？”
猫：“喵？”
猫困惑，猫不懂。
陆砚冰：“……”
他脸上神情茫然，“丧彪？”
元曦冥思苦想：“嗯……花斑响尾蛇？中华田园猫大王？神奇动物小狸？”
陆砚冰、猫：？？？
陆砚冰犹豫：“那还是丧彪简单点……”
元曦十分开心并慈祥地望向小狸花：“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叫丧彪了哦——”
猫：……
咪的天！
不知道是不是抗议，丧彪一个旋身从元曦怀里跳了出来，自己扒拉开窗户缝，跳出去了。
元曦：“嘿！弃养主人的花斑响尾蛇！”
陆砚冰低着头，闷闷笑了几声。
元曦幽幽地望过去，陆砚冰立刻止住，一本正经问：“你今日才刚病愈，要不要多歇息会？”
元曦摇了摇头：“我不困，再说了也睡不着。”
“怎么了？”陆砚冰从这话音中听出些什么，“心情不好吗？”
“也不是……也是吧。”元曦含糊道，“有点焦虑，觉得代替裴婉玄坐在这里担子挺重的……”
她没办法跟陆砚冰解释自己对任务的茫然，于是借此说出了另外一些真心话。
毕竟做裴婉玄的替身，确实也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
抗压对于元曦来说是家常便饭，在现代可以运动，可以看限制文，但穿书以后……唉不提了，看什么书都想像做任务。
元曦已经有段日子没找到可供她解压的合适的方式了。
陆砚冰第一次听元曦谈起她的不安与压力，都没来得及阴暗控制欲，脱口而出：“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元曦转头望着他平静的面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效仿明朝设立司礼监与锦衣卫。
原以为替裴婉玄上几天班，只要像考研一样足够努力，再有一点儿智慧和运气就可以了。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的。
如果她手里有一支锦衣卫，不但自己的安危得到了保证，还可以很方便的达成各种目的，包括今天这种被清流派威胁的事，也不用再担心……
唉，真是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明朝皇帝。
不过……元曦叹了口气，她同样也反感锦衣卫带来的政治恐怖，这想法也只是一时意气罢了。
碎碎念完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陆砚冰听完，却毫不犹豫：“好，我来做。”
元曦一愣，差点急眼：“做什么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绝对不行！”
这人怎么什么都敢答应！
而话一出口，她后知后觉地惊醒——她刚才都在计划些什么东西？
她竟然……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祭祀任务，拿到的奖励那晚。刚过十二点，任务奖励就发放了。萦绕不去的呕吐欲，令人恐惧的幻觉，大脑应激的颤栗，浑身酸疼的肌肉……都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抚平。
系统说，所有物理伤害都会全部消失。
可当它们真的消失，元曦却在瞬间不寒而栗。
她再次回想了杀人的过程，不再感到想吐。杀人突然变得像切水果一样简单而无所谓。
像这座皇宫里的很多人一样。
元曦审视着此时此刻的自己，只觉得这具躯体内的灵魂无比陌生。
从那之后，元曦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强化自己现代人的观念，比如生命只有一次，比如人人平等……
她不想被同化。
她还要回家，她要拿到毕业证，她要给院长妈妈治病。
……
食指突然被什么温热咬了一下，元曦猛然回过神，只见陆砚冰探身过来，箍着她手腕举在自己唇边。
他正皱眉收回嘴，抬眸看她：“你脸色太白了，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
元曦愣了片刻，望着自己食指上淡淡的牙印和萦绕不去的温热触感，登时从指尖麻到了头顶！
丧彪：家人们我的散养宠物给我起名叫丧彪这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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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不得不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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