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高峰的话就像圣旨一样,让张伦可以堂而皇之地对许多多嘘寒问暖,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总是动不动就想去看看许多多的状况,想问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罢了。
许多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并不是因为她拒绝了张伦,而是她在桌子上一趴就是一天,别说张伦了,就连夏凡都不知道她的喜怒哀乐,谁来了也无从下手。
放学的时候,张伦眼巴巴地看着夏凡和许多多一起走了,他心里那叫一个羡慕,要不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强行加入而导致她们尴尬,恐怕早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了。
令箭变成了鸡毛,满腔的关怀备而不至,把张伦憋得难受极了。
不过,好在这一天平稳度过,武晟那家伙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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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许多多送到她家的胡同口之后,夏凡也回了家。
对夏凡来说,虽然每天会多走一段路,但她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反而很愿意这样做。
因为她知道,自己真正能为许多多做的事情并不多,所以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哪怕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她都觉得值得。
吃过晚饭,夏凡开始准备学习了。
刚刚坐下来,就响起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小凡,爸爸妈妈能进来吗?”夏兴国想大声又不敢太大声地说。
听见有动静,夏凡赶紧摘下耳机,“哦,请进。”
妈妈端着一盘葡萄和爸爸一起走进夏凡的卧室。
“小凡,吃点葡萄,这个葡萄特别甜,你尝尝。”妈妈把盘子放到夏凡的桌子上,温柔地说道。
“妈,刚吃过饭,现在吃不下。你们吃吧,我一会儿想吃了自己出去拿。”
“呃……也行,文华,那咱们先出去吧。”
见周文华好像没有想走的意思,夏兴国赶紧抢过话来,顺便跟她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拿上东西先撤,出去再从长计议。
夏妈妈一看,孩儿她爸都发话了,那就只能先出去再说了,然后俩人一边往出走一边特别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爸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夏凡看出来有点儿不对劲,便主动叫住了他们。
夫妻俩正犯愁出去之后该怎么办呢,就被夏凡一句话问到了心坎上。既然是这样,那就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夏兴国走到夏凡的床边坐下,周文华则是端着盘子站在他的旁边。
“小凡呀,有一件事爸爸妈妈一直想问你,”夏兴国抬头看了一眼周文华,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继续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在交朋友啊?”
“交朋友?”夏凡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不禁迟疑了一下,然后干脆地回答:“对呀,是交了一个朋友,怎么了?”
听到这个答案,夏兴国的神色好像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好又抬头看看周文华。
夏妈妈倒是一点儿也不慌,把手里的盘子递给夏兴国,还把他往旁边使劲地拽了拽,自己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抛开所有顾虑,夏妈妈直接下场,“小凡,我和你爸爸以前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私事,那是因为你一直很懂事,我们也很放心。我们知道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肯定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但你还是个学生,学习才是第一位的,现在没有比考个好大学更重要的事情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呢?”
一口气说完,夏妈妈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夏爸爸虽然没露出什么愤怒之相,但眼皮、眼袋还有脸上的肉都步调统一地耷拉了下来,感觉整个人瞬间就老了十岁。
显然,这些话不是夏妈妈临场发挥出来的,这个场面也不是一次毫无征兆的偶然。
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谈话,是一次夏凡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家庭审讯。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也没影响我什么呀!”
“还没影响呢?你最近都几点才回家?比以前晚了半个多小时,有时候甚至更多,这不耽误你时间吗?耽误时间,不就是耽误学习吗?每天耽误半个小时,一年下来就得多长时间了,你算过没有?还有几个一年可以让你浪费的啊?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别人会为你负责吗?人生中这么重要的事情,谁能负得了这个责……”
海浪般的责备声一**地向夏凡袭来,她没有任何家庭内部的斗争经验,根本就招架不住这听起来不可理喻却又无法反驳的慷慨陈词。
委屈加上着急,夏凡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满脸泪花的夏凡,已经泣不成声,她没有得到任何可以解释的机会,只能默默地祈祷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快些结束。
早就偷偷躲在门外的弟弟夏杰心里五味杂陈,他透过门缝看见夏凡遭受着一轮接着一轮的责备,心疼得挤出了两滴眼泪,“都怪我,把姐姐害得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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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街道上,行人的身影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即便大家都裹得像粽子一样,也没有人想在这冰天雪地里多待上一分钟。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街口,他就十分特别。
此人衣衫不整,穿着厚重的棉衣但胸前却没有系扣子,大开大敞地咧着怀。走路步履蹒跚、东倒西歪,还努力保持着早已无法驾驭的平衡。
他的正前方,迎面走来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女孩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就算根据人生浅薄的经验,她也能看得出这是一个醉汉。
虽然能够确定这个醉汉已经不具备伤害能力,但女孩毕竟是独自一个人出门,心中还是非常地恐惧。
当她走到和醉汉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往旁边闪了闪,想尽量离他远一点儿。
即便如此,一股难闻的酒气还是扑面而来,让女孩感到一阵恶心,于是赶紧快走了几步,终于摆脱了醉汉的辐射范围。
噗通——
女孩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一看,那醉汉居然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此时,她顾不得多想,鼓足勇气迅速朝那人跑了过去,用力地将他推醒。
“孟叔?!怎么是你呀?”
醉汉艰难地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孩,突然激动得语无伦次,“啊?这……你……你是多多呀!”
许多多晚上出来给妈妈买治胃疼的药,本想早去早回,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碰到醉酒的孟叔叔。她赶紧把孟叔从冰冷坚硬的地上扶起来,搀到路边的一个水泥台子上坐下休息。
“孟叔,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许多多怕他冻坏了,赶紧把他棉衣的扣子都系上。
“多多,多亏了你呀,不然孟叔今天肯定就冻死在大街上了。”
醉汉还是有点儿不清醒,说话的时候脑袋费劲地抬起来,说完就又沉了下去。
“不会的孟叔,别人路过也会帮你一把的。”
醉汉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在苦笑,沉重的呼吸声仿佛也略带哽咽,“谢谢你,多多,你是孟叔的救命恩人,你们一家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许多多淡淡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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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醉汉名叫孟新伟,提到他跟许家的关系,还得从许多多的爷爷说起。
许爷爷十五岁就参加了八路军,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抗美援朝,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革命。常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遍体鳞伤都是小意思,再大的苦难都亲历过数遍不止。
因此,他早就把生死看淡,最后还能留下一条命,在他看来都是占了老天爷天大的便宜。
退伍回到家乡后,地方上就安排他到粮食局工作,后来当上了局长,在局长的位置上一直干到离休。
有一年,许爷爷下乡考察工作,在一个村里遇到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
这个孩子骨瘦如柴,身上破衣烂衫,但小小的身板上背着超出他好几倍大的草捆,独自在乡间的小路上走着。问了村干部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孤儿,十年前和妈妈一起从外地逃荒过来的,后来妈妈生病死了,就留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靠给村里干点零活,吃百家饭凑合活着。
许爷爷看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可怜,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吃苦,升起恻隐之心,当即就决定把他带回去收养。
回到县城后,小男孩就成了许爷爷家中的一员,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就是许新安,也就是许多多的爸爸。
初到许家,小男孩每天都战战兢兢的,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收养的孩子,一家子除了许爷爷全都是陌生人,基本上还是等于寄人篱下,家里人能不能接受他,实在是心里没底。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许家对他视如己出,一点儿嫌弃的意思都没有,许奶奶和哥哥姐姐们也都很照顾他。
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并不宽裕,但从来没有拿他当外人,别管好赖有什么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一视同仁,这让小男孩的心里无比温暖,他明白自己真的可以安心地和他们成为一家人了。
小男孩本姓孟,为了报答许爷爷的收留之恩,想要改成跟许家一个姓,但是许爷爷没同意,他说只要心里面是一家人姓什么都无所谓,做人不能忘本,希望他为他们孟家留条本姓血脉。
改姓不成,改名许爷爷倒没有反对,于是他就随了哥哥们的“新”字辈,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孟新伟”。
许爷爷知道他没上过学,但因为他年龄太大了,没办法再跟着**岁的孩子一起上小学,于是就让哥哥姐姐们在家教他。他脑瓜聪明,也十分刻苦好学,没用了一年时间就学完了小学的全部课程,奇迹般地追回了所有失去的童年时光,第二年就直接跟着上了初中。
孟新伟不但后面的学习很顺利,就算是体力劳动也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
他初中毕业后就插队下乡了,又回到了他儿时熟悉的地方。
别的知青到了农村需要适应好长时间,唯独孟新伟来了之后任何事情都能直接开工,而且干得又好又痛快。
这得益于他儿时在农村的生活经历,虽然离开农村都这么久了,但他那股不怕苦不怕累的劲儿,还是跟他十几岁背草捆的时候一模一样,恐怕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不会轻易地改变。
由于他表现突出,不久就当上了生产队的保管员,拢账、发种子、分物资、缴粮放粮都管理得井井有条。
几年后,在一次政府系统到农场进行的人才选拔中,大队书记毫不犹豫地推荐了他,他也因此回到了县城被安排到供销社工作,成为了一名售货员。
九十年代的时候,许爷爷到了快要离休的年龄,组织上除了兑现老干部的待遇之外,还特批了一个干部指标给他,承诺许爷爷退居二线之后,他子女中的一个可以直接提拔为粮站站长的职务。
许爷爷一辈子刚正不阿、克己奉公,工作了三十多年,临退休了都没有让子女们沾上他一点儿光,在单位都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
这一次好不容易组织上照顾他,给他一个提干的指标,他居然没跟家里商量,直接就把这个用一辈子兢兢业业换来的宝贵机会给了养子孟新伟。
要知道,当时组织上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在粮站附属粮库工作的许新安,这个指标可以说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
对于这个结果,组织上不甚理解,孟新伟不敢相信,许新安则不以为奇。
大哥许新安太了解这个正直、无私又倔强的老头儿了,工作上绝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家庭上也绝不能让孟新伟觉得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孟新伟至今还记得自己到粮站上任的时候,许爷爷对组织上的领导介绍说:这就是我儿子,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
组织上的良苦用心,就这样被善良的许爷爷成全了不是许姓的许家人,这也许就是他在用一生来还占老天爷的那个天大的便宜吧!
从那之后,孟新伟成了粮站的站长,而许新安还是那个粮库管理员。
人的位置变了,但一家人的亲情并没有变,许爷爷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事,许新安也没觉得这是个过不去的坎。
许爷爷在的时候是这样,他不在了之后也依然如此。
时至今日,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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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当年要不是你爷爷收留我,我可能早就饿死了,如果没有你们家的照顾,哪有我的今天呀?”孟新伟说得很动情,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顷刻汇聚的眼泪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孟新伟这样说并不是虚情假意,这也是他憋在心里想说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
“多多,我没能照顾好你爸爸,孟叔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更对不起你爷爷,我愧对你们全家呀!”孟新伟顿时泪奔,泣不成声。
许多多哪受得了这个,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孟叔,你别这么说,我们都没怪你,你真的不用自责。”
对许多多来说,孟叔跟自己的亲叔叔没有两样,他从小看着自己长大,跟爸爸的关系非常好,甚至好过他们许家的亲兄弟姐妹。
看到孟叔这么难过,大冬天的把自己灌醉,身边又没有人管他,许多多的心里很不好受,她是真的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是追悔莫及了。
等孟叔哭过了这一气,酒也基本上醒了一半,情绪也稳定了很多,许多多这才搀扶起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把他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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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孟叔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要进家门的时候,他才对许多多说:“孩子,就送到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说完就推门往里走,可是刚迈进去一条腿,就又退了出来。
他转过身,深沉地看着许多多,眼中似有无尽的表达,但只说了一句话:“我一定为你爸爸讨个公道!”
许多多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已然记不清楚这是今晚的第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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