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周秀云当年是想将这封情报交给白梅,再由白梅转交给她的下线——李怀舟。然而,教堂爆炸中断了一切。信件未能送达,任务失败,这成了周秀云余生无法释怀的痛。”
“可是……”沈念的眉头却紧紧锁起,“按照灵气形成的原理,物品上附着的强烈情感必然来自与其羁绊最深之人。记忆2的画面再清楚不过了:这封信,根本就是白梅写的!”他抬起眼,目光灼灼,“不存在周秀云将信件‘交给’白梅这回事。信的作者是白梅本人!而且,如果这封信的内容真的只是单纯的军事情报,白梅为何会对它倾注如此强烈的爱意?这情感逻辑根本说不通!”
“非常好。这个矛盾点,正是整个拼图的最后一块” 顾觉明缓缓点头,神情愉悦,“不错,我也有同样的疑问。这封信背后藏着的,恐怕远非情报指令,而是一段我们尚未触及的、更私人的故事。看来,我们得去拜访一下这位历史的亲历者了。李怀舟老先生如今在C市颐养天年,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嗯……顺道考察一下C市的风土人情?听说C市的早点摊子花样可多了。”他朝沈念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充满了调皮。
沈念看着顾觉明神采飞扬的表情,心头那沉甸甸的疑云里,竟不由自主地飘进了一丝对C市未知早点的期待。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两人已坐在驶向C市的首班列车上。顾觉明对“风土人情考察”中早点环节的执着,让沈念有些失笑。看着他在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巷口摊前熟练落座,那双戴着薄黑手套的手,在油腻的小方桌上轻盈地摆开碗碟:油炸糕、肉火烧、吊炉饼、大碴粥,还有各色酱菜豆花……他几乎把小店的招牌都点了一遍。
“沈念,尝尝这个!”顾觉明用筷子夹起一个肉火烧,“这外皮酥脆松软,肉馅肥瘦相间,好吃得很。一会儿给万黎和陈乐也带些,让他们尝尝这边的特色。”他眉眼舒展,竟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
沈念笑着应和,又加了一份顾觉明赞不绝口的火烧,“李老先生那边都安排好了?”
“都妥当了,”顾觉明放下筷子,神情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李怀舟现在住在城南松鹤园养老院。老先生内乱结束后就回C市继续做老师了,一辈子没成家,无儿无女,把一生都献给了讲台。”他端起粗瓷碗喝了口大碴粥,继续道,“我已经联系了院长,安排好了上午的会面时间。”
松鹤园果然园如其名,庭院深深,古树参天,透着几分清净。李怀舟老先生虽已年过九旬,腰板却挺得笔直,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寒暄过后,顾觉明拿出那张从白梅档案中翻印出来的照片,递到老人面前:“李老,不知您是否认识照片上这位?”
李怀舟戴上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端详。忽然,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睛也骤然亮起,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白梅?是白梅啊!她……她现在在哪儿?她还好吗?”那神情,仿佛瞬间被拉回了半个多世纪前的时光。
沈念心头一紧,轻声开口:“白梅同志她……已于1948年底,在S市牺牲了。”
老人眼中的光亮倏然熄灭,如同被风吹散的烛火。他沉默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是这样啊……那年冬天,圣心大教堂被毁后,突然就没了她的音讯。后来……后来胜利了,我四处打听,问过许多当年的老战友,都说不知道她的下落。”他声音有些哽咽,“原来……果然是这样……”
李怀舟的目光投向窗外葱郁的松柏,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忆:
我和白梅是在青训班情报科认识的。一开始,我对她印象实在算不得好。这姑娘聪明,学东西快,成绩又好。可那性子……太软弱了。训练的时候,一看到模拟审讯那场面,她就吓得脸刷白;讲到必要的牺牲,她能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只觉得她贪生怕死,还为此跟她吵吵……说是吵吵,其实就我自个儿在那儿数落她。她性子好,从不还嘴,就是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了她的事儿。白梅本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可惜命不好。小时候家里遭了土匪,抢了个精光,爹娘也……唉。土匪看她模样好,就逼她上街讨钱、卖艺。后来,是抵抗力量的一位老师想法子把她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还送她去念书。她是跟着老师才进了我们这行。她心里头,其实没什么大志向,最盼着的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她恨打仗,怕流血,可偏偏又没得选。
毕业后,听说她被派去S市潜伏,我立马也申请调了过去,当她的下线。一来呢,任务需要有个接头的;二来……就是想离她近点儿,能护着点就护着点吧。接触多了,我更明白她心里的苦,也……更心疼她了。你说说,要是没遇上土匪,没赶上这乱世,她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哪用得着在这枪林弹雨里熬着。
那年秋天,有次在死信箱交接情报,我取走情报后没忍住,往里头塞了一枚小小的银戒指和一封信。信里用我们约好的暗语,向她求了婚,还说了我想离开这行回老家的打算。我跟她说,要是她愿意跟我走,就挑个地方,我们一起躲开这战火,过安生日子去。我知道她身份特殊,那会儿局势又紧,不敢有半点马虎,更不敢逼她。信的最后,我跟她说,盼着她的回音。
后来我就等啊等,天天盼着那死信箱里能摸出她的信……可等啊等,一直等到教堂出事,也没能等到她一个字。
沈念听到此处,从随身的文件袋里取出那封泛黄的信,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李怀舟面前:“李老,您看看……这封信,是不是白梅同志写的?”
薄薄的纸页上,是那两行娟秀字迹:
腊月廿三未时,永安茶楼收货。
新到花茶二十篓,携红梅绢帕为记。
李怀舟颤抖着接过信纸,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是她!是她的回信……”
他指着那字句,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暗号解码:“‘红梅’是她的代号,‘收货’……那是我们的暗语,意思是接受、应允!她收下了我的戒指!她愿意……她愿意跟我走啊!”
老人紧紧攥着那迟来的回复,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泪水却从眼角缓缓落下。
待老人渐渐平静下来,沈念掏出周秀云的照片,递到李怀舟面前:“李老,您认识照片上这位同志吗?”李怀舟仔细端详片刻,缓缓摇头:“面生。”
沈念解释道:“她叫周秀云。根据我们的调查,当年她应该是白梅同志的上级联络员,也就是上线。这封信,是她的遗物。我们推测,圣心大教堂发生爆炸时,她很可能和白梅同志在一起。可能……白梅同志牺牲后,周同志在她身上发现了这封未来得及投递的信。这封信的格式符合你们当时传递情报的暗语。周同志看到它,自然会认定这是一份待传递的绝密情报。她便一直带在身上,伺机送出。可惜,她自己后来也重伤入院,最终错过了机会。据我们所知,周秀云同志为此,抱憾终身。”
李怀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白梅的上线……我也是头一回知道是谁。干我们这行的,规矩严,情报只通过死信箱单线传递,严禁私自拆阅,也极少知道上线真容,这是为了安全。我和白梅……算是特殊情况。也正因为我和她的私人关系,我们的通信也用了暗语,就是怕万一暴露牵连组织。所以周同志拿到这信,她误以为是情报,再合理不过。只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困惑地开口,“教堂爆炸之后,我回去检查过那个死信箱。里面……明明有情报啊!正是靠着那份及时送到的情报,我们才避免了敌人的清剿行动,保住了组织在S市的根基。”
顾觉明闻言,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原来如此……最可能的是,白梅同志在遭遇袭击前的最后一刻,拼死先将那份真情报送进了死信箱,确保任务完成。至于这封给您的回信……她或许是没来得及,或许是另寻安全时机,终究未能投放。又或者……”他目光微凝,提出另一种可能,“是其他知道死信箱位置、并愿意冒险的同志替她完成了情报的投递。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真正发生了什么,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说罢,顾觉明看向李怀舟,目光诚恳:“李老,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写一张回执?”
“回执?”
“请您写明,组织当年确实收到了那份关键情报,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让周秀云同志可以放心这样……我们或许能把这份心意,传达给她。”
李怀舟只愣了一瞬,随即,他接过顾觉明递来的纸笔,凝神提腕,郑重地写下:
周秀云同志:
你于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传递之绝密要件,组织已完整接收。据此情报,我方果断采取紧急措施,达成既定目标。任务圆满完成,请你放心。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
T市,西郊长青公墓。
沈念看着委托人林月在周秀云的墓前将李怀舟亲笔写下的回执点燃。纸页在火舌的舔舐下卷曲、焦黑,一点点化作灰烬,随着微风打着旋儿向上飘散。
他小声地问站在身旁的顾觉明:“周秀云奶奶她……真的能收到这份迟来的回执吗?”
“能的。”顾觉明双手插兜,语气笃定,“只要你真心想传达给对方,那么无论相隔多远,无论是否还在同一个时空,这份心意一定能抵达。”说罢,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墓前某处,“你看,她收到了。她在对我们微笑,在道谢呢。”
沈念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自然没有看到任何灵异景象,只有那纸灰燃尽后的一缕青烟,袅袅升入澄澈的天空后缓缓散开,仿佛周秀云萦绕半生的遗憾,终于在这片天空下悄然消融。
“你……真的看到了?”沈念将信将疑。
“逗你玩的。”顾觉明轻笑一声,转身便朝公墓外的车站方向走去。沈念一愣,急忙跟上。
看着沈念脸上那副“又被耍了”的郁闷表情,顾觉明脚步未停,却换上了一本正经的口吻:“好吧,我是真的看到了。”
“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啊……”沈念无奈地低声嘀咕。可奇怪的是,抱怨归抱怨,他确实感觉到,方才气流中那些沉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随着那缕青烟一起消散了,连空气都变得清透了几分。
“觉明馆的第一个案件,感觉如何?”顾觉明头也不回地问道。
“很有意思!”沈念的语调不自觉地轻快起来,“能帮到林月,解开周秀云奶奶的心结,感觉……很有成就感!只是……”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犹豫,“这次要不是有万黎和陈乐帮忙,单靠我自己,恐怕很难找到线索,更别说完成委托了。我不是灵能者,也不是万事通,在觉明馆里,好像……没什么大用。我有点……没信心。”
“要不是你一步一个脚印地查档案、找线索,我们哪能得知真相?而且,最初耐心接待委托人、梳理她诉求的,不也是你吗?万黎不想开口,陈乐又是个不着调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顾觉明说着,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向沈念的眼睛:“话说回来……你知道在人类所有的情感里,哪一种力量最强大、最不可思议吗?”
“爱?……或者恨?”沈念试着猜测。
“是信仰。信仰,能让不可能无限地接近可能。所以,沈念,试着去相信自己吧。或者换句话说,信仰你自己。”说完,他再次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背对着沈念随意地挥了挥手,“如果现在还做不到信仰自己……那也没关系。先从别人的信仰里获取力量吧。总有一天,那份力量会真正属于你,成为你自己的信仰。……我相信你。”
沈念看着顾觉明远去的背影。他走得太快,最后一句话好似一阵风,似有若无地飘到耳边,在心上盘旋。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后,连忙追向那即将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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