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场忽如其来的爆炸让整个丈微山都为之一震。
然而山顶上的武林人士还在为天地英雄会的筹办而忙碌,感觉脚下摇了一下,等了等没等到余震,便没当回事。
山腰洞穴中藏了三十年的剑冢在烈火中彻底被摧毁,乱石如雨,追踪杨荣贵踪迹而来的两位高手都在这场爆炸中没了踪影。
杨荣贵将轻功运转到极致,才在剑冢彻底坍塌的前一秒,钻进通往外界的暗道。
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出暗道,骤然被惨白的月光洒了一身,不远处蓄了口波光粼粼的小湖,四周依托水源而生的草木没有受到爆炸的影响,静谧地生长在夜色中。
劫后余生,他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喜悦,颓然低下头。
他很清楚,煤油是他倒的,但火不是他点的。
有人识破了他的伎俩。
月光下,有一道影子落在他身上,影子手中握着长刀。
杨荣贵攥紧拳头,他在摆渡人的追杀中逃了三天,终究还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在铁锈味的呼吸中绝望地说:“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不,三倍,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影子不语,冰冷的刀刃抵住他的脖子。
那真是把吹毛断发的好刀啊,只是抵过来,就割破了他的皮,血珠滚落,却不沾刀身。
杨荣贵最终还是不甘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湖水炸开大片水花,有个黑脸络腮胡的汉子浑身滴答淌水地从水里跃出,比他更快的是一把飞旋的双节棍。
站在杨荣贵身后的摆渡人横刀格挡,杨荣贵被掉下来的双节棍咚一声砸了脑袋,惊恐地睁开眼。
汉子催动内力,震开衣物上浸透的湖水,抱着手臂走过来:“我算是看出来了,阎王兄你根本不想杀他,猫捉耗子的游戏就这么好玩?”
假阎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看不出你的师承。”
云衔青睨他。
假阎王收刀,淡淡道:“你惯使轻剑,轻功臻至化境,鬼魅灵动,武林百家中没有这样的路数,隐世已久的前辈中,倒是有这样的——你和白鸿剑什么关系?”
杨荣贵显然震惊极了,一眨不眨地盯紧云衔青。
云衔青同样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你想通过这小胡子揪出什么人……我猜猜,其实你根本就没什么雇主,小胡子武功差人也傻,小手段都使不利索,随便来个三流杀手都能解决,是你解决掉了追杀他的人。”
假阎王端详着手中刀,半晌,他说:“白鸿剑主曹三娘有三个看家本领,剑法、轻功和易容,身为弟子,不去武林盟做贵客,反倒追着祝还阳跑——”
云衔青骤然打断:“祝还阳是谁?”
杨荣贵弱弱举起手:“大侠,是我……”
云衔青看着他瑟瑟发抖的窝囊样,简直完全不能将他跟江湖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小神农联系起来。
就这人点名要夔牛角才肯出山治病?
幸好他没去找,否则花了大力气,最后发现请来的是这么个玩意,就算娘子不嫌弃,他还嫌弃呢。
他用全新的目光将杨…祝还阳打量一遍,转头看向假阎王:“没什么,你继续。”
“你在怀疑丈微山上那个曹三娘是真是假。”假阎王说。
云衔青微笑:“你们不也怀疑么?”
祝还阳左看看右看看:“两位大侠是不是不打了?小的还能留一条贱命是么?”
云衔青继续微笑:“难说,我看你也没什么用,我易容成你照样能引人上钩。除非呢,你愿意老实交代,怀疑曹三娘出山是假的理由。”
祝还阳战战兢兢地说:“我说过了呀,因——”
云衔青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假阎王手中长刀,往下一压,正好压住祝还阳脖子:“还不老实?”
“因为我早年救过曹三娘,当时她性命垂危,我施展了秘术将她的命线牵了一缕到油灯里,可通过油灯明灭来判断伤情,人走则灯灭,我亲眼看见这灯在半年多前灭了!”刀架在脖子上,祝还阳终于老实了,嘴皮子飞快地交代了。
云衔青问:“哦?曹三娘会允许随时会暴露她状态的油灯在你手上留几十年?”
祝还阳梗着脖子喊:“因为她不知道!我是大夫不是圣人,治病救人这么多年,也要留点证明不是?所以我摆了一屋的油灯,天天欣赏……”
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求你们别告诉其他人,不然我名声就毁了。”
云衔青撇撇嘴。
这怪癖倒是说得通,祝还阳的猥琐由内而外地具有说服力。
问话结束,假阎王手腕一抬,拍开云衔青的手指头。
他收刀入鞘,对祝还阳说:“想活命,就当好你的诱饵。”
说完转身,流风般掠过,消失不见。
云衔青拍拍祝还阳的肩膀:“他说的对。”
也腾空而起,也消失在祝还阳视线内。
祝还阳:“……啊?”
他这算是从被两个高手追杀变成了……被两个高手保护?
在原地站了一会,他只能摇摇头。
他还能反抗不成?只能按照原计划,爬上丈微山巅,去看一看曹三娘究竟是死而复生还是贼人伪装咯。
云衔青没有在暗中跟着他登上丈微山,而是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跟踪后,径直下山,重新回到镇上。
他在不同的铺子里采购一番,买齐材料,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抹掉脸上的易容,重新换了一张。
不同于黑脸络腮胡的陈兴,新易容是个满脸橘皮,腰背佝偻的白胡子老头。
这张脸叫做岳平,也是个游侠。
焕然一新的云衔青背着手,慢吞吞地走出来。
很淡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
云衔青现在对任何怪味都异常警惕,他脚步一顿,无声地转了个方向,朝着血腥味飘来的地方走过去。
角落里,蜷缩着两个少年。
云衔青挑挑眉,认出了他们。
这不是半天前才见过的,出门都声势浩大的盟主之子么。
怎么现在倒在血泊里,一副生死不明的模样?
云衔青倏地往身后一瞥。
有人在靠近。
他思忖两秒,往后退了一步,隐匿起身形。
还是先看看热闹再说。
日行一善的鬼话是用来骗祝还阳的,他本人没有这么善良。
尤其是刚来丈微山不过半天,还没来得及登上顶峰,就被跟踪被下药被炸,人心果然险恶,短短时间内长了不少见识。
然而这时,倒在血泊里的人影动了动,虚弱的女声轻轻说:“请前辈出手……”
就这几个字说出口,她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唇角溢出大量鲜血。
但她缓了缓,还是坚持说:“我是武林盟主之女孙青锋,和哥哥孙沧浪遭奸人所害,身中剧毒,现奸人正在城中四处搜捕我们,要在天地英雄会上拿我们要挟盟主,还请前辈出手,武林盟必有重谢……”
武林盟的恩情……
云衔青笑了笑。
只怕这个武林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平,盟主最疼爱的孩子在丈微山下遇险,又是下毒又是搜捕,搞不好就是身边人下的手。
肉眼可见好大一摊浑水。
但他那不知真假的师娘据说就是受武林盟邀请,接下了乾坤帖,前来丈微山赴会。
若是要接近她,从武林盟这边下手会很方便。
无论如何,因为师娘这事,他已经半个脚踩进武林盟这摊浑水了。
就在这时,追杀龙凤胎的人也到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蒙面,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色劲装,上面甚至还绣着武林盟的标识。
云衔青走出来,正好挡住角落里的两个少年,跟白衣人们打了个照面。
打头的白衣人眉头皱了皱:“武林盟白鸟堂捉拿恶徒,闲人退避。”
白鸟堂一派是江湖皆知的盟主亲信,其中高手无数,常人听见,多少要掂量掂量。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云衔青,他连盟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劳什子白鸟堂。
“稀奇,真是稀奇,你管你家盟主老大家的小孩叫恶徒?”云衔青摸摸下巴上粘的假胡子,嗯,很牢固。
白衣人脸色一沉:“满口胡言!他是帮凶,一同拿下!”
云衔青抬起手:“且慢。”
白衣人看他这副悠闲的模样,还以为有什么后招等着,个个警惕万分。
就见这老头走到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兄妹俩面前,一把抽出他们随身的佩剑:“多谢,多谢,现在可以开始了。”
白衣人:“……”
怎么会有人连武器都不带就来捞人。
云衔青也很无奈,他从闹事好汉手里顺走的双节棍忘在了丈微山半山腰,现在又处于一种手无寸铁的境地。
他摇摇头:“速战速决吧。”
打头的白衣人冷笑:“好大的口气!”
白衣人也不讲什么一对一的武德,一窝蜂冲上来。
云衔青身形一晃,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真身消失在半空中。
这个平时无人问津的角落中倏地刮起一阵极冷的风,只听叮铃哐啷一通乱响,白衣人齐刷刷地倒下。
云衔青这回记牢了,把剑挂在腰上,转身走到已经完全昏迷过去的兄妹面前,喃喃:“快没气了?”
他顿时有点愁:“我又不会医术,现在带着你们去哪找大夫呢?”
早知道就把祝还阳带过来了。
他只能同时伸出左右手,并指在兄妹眉心一点。
精纯的内力流淌进他们的身体,好歹护住了他们的心脉。
然后他一手一个,提起两个半大孩子,飞身往镇上的医馆去。
杏林医馆的张大夫白天一直在忙活,自打那帮江湖人士来了之后,镇里的打架斗殴事件就没停过,伤员一波接一波地送过来。
到了后半夜,他才得空给自己洗了把脸,准备上榻休息。
关紧的卧房大门忽然嘎吱一声,被风吹开了似的。
他狐疑地抬头看过去,忽然,剑刃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嘘,不许声张,否则武林盟杀了你。”
张大夫异常识时务:“大侠大侠好大侠,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都照办!”
云衔青很满意他的态度,推了他一把:“下楼,看诊。”
那对兄妹就在楼下大堂躺着,透过覆盖半张脸的血污,还是能看清他们的眉目。
想必张大夫认出了他们,脸色变了变,但没有声张,只是一一把脉。
“禀告大侠,二人都受了严重的内伤,男孩伤得更重些,最要紧的是,他们还中了一种毒,在霸道地破坏经脉,具体是什么毒,小的才疏学浅,看不出来……”张大夫擦擦汗,只能先处理他们身上的外伤。
嘶,俩小孩要是死在这了,云衔青就只能提着尸体去找武林盟主。
也不知痛失双子的盟主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跟他拼命。
云衔青凝眉沉思。
他在想,这俩小破孩值不值得他专程再跑一趟,把祝还阳揪过来治病。
就在这时,孙青锋猝然睁开眼,可能还没从被追杀的记忆里走出来,一时间眼神还没聚焦,冷汗就直冒。
不过好歹也是盟主家的苗,很快就反应过来,看见云衔青,挣扎着下床深施一礼:“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云衔青回忆了一下他那唠叨师父是怎么装蒜的,背着手威严地说:“你可知道你中的什么毒?”
“是黄泉引,”孙青锋低声说,“此毒阴狠无比,侵入经脉后,能叫人一身修为尽散。我和哥哥都已经……”
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睛,撑住一口气继续道:“白鸟堂叛变,此事父亲还不知晓。若、若是……”
云衔青瞧她说话实在费劲,帮她继续道:“我把你们安全带到盟主面前?”
孙青锋:“是……”
云衔青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条件,告诉我所有关于曹三娘的情报。”
孙青锋当即答应下来。
她倒坚强,向张大夫讨了几颗药丸,一口嚼完吞了,脸上顿时浮上来药力逼出的血气。
主动背上哥哥,她便道:“出发吧。”
若只有一个人还好,眼下有两个人,即便是云衔青也不能长时间扛着两个人赶路。
三人刚到山底,一只巨大的秃鹫展翅,从高天俯冲而下,落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开始梳理羽毛。
它旁边的树干上,浑身漆黑的蒙面人抱着刀靠坐在那里。
祝还阳局促地站在树下,看见云衔青等人,他很茫然地说:“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位……黑脸络腮胡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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