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红色的。
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砖红色的瓦。
周小洁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鼻腔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这下她喉咙深处的，是货真价实的血腥味了。
好痛！
好痛好痛！
一屁股坐到地面时，周小洁似乎听到了声清脆的、响亮的、尾椎骨裂开的声音。
她呲牙咧嘴。
周小洁捏着鼻子，揉着脑袋抬头，入目的是个和李希平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比她稍高半个头，大冬天的，穿着破了洞的成人款冲锋衣，脚上还是烂兮兮的凉鞋。
他红发红眸红唇，眉毛和睫毛浓密，面容很疲惫，眼白遍布血丝，且还有大大的黑眼圈，神色恍惚，被火力全开的周小洁开足马力地一撞——
正在吃痛地捂着胸口倒抽气。
呃呃呃他不会要讹上我吧？！！
拜托，别看我现在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穿的，其实我两手空空两袖清风……
顾不上哗哗流的鼻血、隐隐作痛的尾椎骨了，周小洁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眼睛一直在瞟巷子口会不会忽然多出几个“目击者”、“热心路人”、“家属”，索取高额赔偿还要求她赶紧赔钱私了的。
…如果这事儿真发生了，那她就只能一改从从容容游刃有余，赶紧匆匆忙忙连滚带爬地躺回地下室让小邦妮保护自己——然后等李希平回来处理了。
“操！你他妈瞎了还是急着去找死？老子的肺都要被你撞炸了，操！”
那红发小孩缓了许久，张口就是大骂，嗓音暗哑，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是开了一台拖拉机，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小洁，朝地上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
“妈的，碍你爷爷我的事，我他妈非把你……”他的眸中喷洒着怒火，瞧起来简直就像一只鬣狗而不像人了。
“把你——”红发小孩看着周小洁。
她看起来和他妹妹差不多大。
人瞧起来很小，身量细瘦，柔软无助地被裹在宽大的旧外套里，一个鼻孔往外稀里哗啦地淌血，用手接也接不赢，狼狈极了。
男孩硬生生刹住了下言。
他胸口剧烈起伏，最后愤怒地踢了一脚地面，“真是操了，我在这里威胁一个小屁孩有什么意思，操！操！”
小巷的地面潮潮地向外溅出污水，周小洁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忽然感觉一只又冷又糙的手拽住了她的领子，往她的鼻子里粗暴地塞了团棉球。
“滚你妈的，别耽误老子找妹妹！”
那小孩留下一句话，松开周小洁的领口，再度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转身往巷子口的左边跑了出去，速度如风。
哦，原来不是要讹她。
周小洁安心了。
她觉得屁股没那么疼了，利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犹豫了片刻，选择把棉球从鼻子里扯出来。
意外的是，除了压迫止血留下的血迹，这团棉球居然挺干净，没有夹杂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杂质，细闻之下，还有淡淡的酒精的味道。
……崭新的，消毒棉球？
周小洁捏着那团棉花，感觉非常意外。
崭新的日用品在“垃圾藩镇”第十七区里，和的善良的品质一样稀缺。
这红毛小子看起来穷得叮当响，暴躁且没有素质，经典的贫民窟儿童，两人相撞，他没仗着拳头硬讹诈她就已经是品德高尚，居然还舍得给出一个干净的棉球？
这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她碰上了一个活生生的冤大头啊！！
周小洁来到新世界不久，就被李希平捡回贼窝了，她对十七区的了解除了自个眺望出的远方，基本上全来自于他人的告知，什么出门遇到躺在地上的人时请不要从他的身上踩过去，因为他可能没死还活着，又或者是路上碰到人要请你吃一包白色的，细盐状的糖果时务必要拒绝——
规则怪谈千千万，触犯一条小命丢一半。
周小洁没有超级大脑，记不住一二三四，这种时候，有一个善良的、有着高尚品德的、经典的第十七区贫民窟儿童作为她第一次外出之行的导游，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冤大头，她来了！
“喂！红毛——！”
周小洁捏着棉球，追出了巷子口。
巷子外的世界比地下室门口要“开阔”些许，四面环山，环的是什么山？
垃圾山。
高高垒起的垃圾们远远地朝这边延伸出一个平面，来往的交通工具留下几条歪歪扭扭、被车轮压出深痕的泥路。周小洁左右张望，很快就在右边不远处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红发身影。
他正被三个成年人团团围住。
……俺咧娘咧。
发生甚么事了？
周小洁下意识缩回了巷口的阴影里，只探出半个脑袋。
按理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居民区绑票一个大活人，多少得有点顾忌。
新时代，新科技，巷子口漂亮的红房子门前安着的监控亮着红澄澄的灯，这玩意在此地少则少矣，但又不是没有。
加之附近垃圾山里总住着些“邻居”，万一有个把正义感过剩的去报警……哦，忘了，十七区没有警察，只有各大势力畜养的安保队。
那没事了。
真是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啊，十七区！
周小洁看见那红发男孩像头被激怒的幼兽一样地咆哮，他挥出拳头，却轻易被一个成年人攥住手腕反拧到背后。
他张嘴似乎想骂，话还未出口，立刻被另一人用一块厚布捂住了口鼻。于是这红发男孩的挣扎迅速变得软绵绵起来，只徒劳地蹬了几下双腿，就被麻利地塞进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防水布袋里。
打包带走……吗？！
周小洁看得目瞪口呆。她早有所耳闻，知道十七区乱，但这流程未免也太熟练了吧？从围堵到放倒再到装袋，行云流水，配合默契，行动迅速，受害人连一句“救命”都没能说出来。
这业务水平，放在整个拐/卖行业都是相当炸裂的。
“……”她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来，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心跳如擂鼓。
老天奶啊。
周小洁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几个念头：要不要救人？怎么救？钻出巷子口大喊一声“有什么事冲我来”？
要不算了吧，正义感可以有但俗话说得好，明哲保身嘛，那红毛刚说要找妹妹，现在连哥带妹都没了，活生生一个前车之鉴。
她这细胳膊细腿还比不上红毛，冲出去，估计下场就是买一送一。
去找李希平？可等她把李希平找来，红毛估计已经在哪艘开往未知之地的走私船舱底了。何况李希平就算平时再顶事说到底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这种事情找上他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打包带走的命运——
就在她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那边那个，出来。”
……操。
周小洁浑身一僵。她被发现了。估计是刚才探头探脑的时候，就被对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
按理说，对方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应该不敢节外生枝，多半会迅速撤离。可万一他们觉得被目击了很麻烦，决定顺手清理一下目击者呢？
“……”
跑！
周小洁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朝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玩命狂奔！
她能听到身后传来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他们对这片区域显然比她熟悉得多。周小洁根本不辨也来不及辨方向，只凭着求生本能在一个个岔路口胡乱转弯，肺部火辣辣地疼，刚才撞到的尾椎骨也在抗议。
她冲出一条窄巷，眼前是一条稍宽些的、堆满废弃轮胎的道路，因为太宽所以简直一览无余，三三两两的人向她投来视线，眼神平静且冷漠，没有半点儿助人为乐的意思。
周小洁跑到哪，他们居然还会自发地散开给追在她后面的追兵让路。
操！！！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小洁几乎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声。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走投无路了吗？
早知道今天出门就看看黄历了，周小洁敢保证那上面写的绝对是诸事不宜，救命，救命，有什么手段可以让她一挑三四撂倒体重和身高都是她数倍的成年人吗？
可恶，绝世神偷——不是近战职业啊！！
周小洁绝望极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要被抓住装袋，步上红毛后尘时，旁边一摞垒得高高的废旧轮胎后，却猛地窜出了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巨大的力量传来，周小洁瞪大眼睛，失去平衡，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拽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她跌入了一个狭小、充斥着铁锈和尘埃气味的空间。
周小洁惊魂未定地抬头，瞧见一双冷静的、亮锃锃的冰蓝色眼眸。
眼睛的主人年纪轻轻就得了满头华发，枯槁间却又有着几分别样的光泽。
……是李希平。
李希平低头看着她，总是微笑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将食指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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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杰地灵，民风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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