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钦席的脸上仍残留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宣纸，脆弱中透着一股未消的锐利。他声音不高，却清晰：“读书那会儿记性好，他们说一遍，我就记住了。”
傅应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没再继续追问。眼下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过度的探究毫无意义，信任还没到薄如蝉翼的地步。
“你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吧？”傅应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那眼神中带着某种笃定，仿佛早已认定盛钦席也是一个一顶一的聪明人，无需他过多点拨。
“当然是西面。”盛钦席没有刻意伪装，回答干净脆落，毕竟从西面入手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想法，北面与东面大概率属于强制购买那一类，且盘踞的时间太久，早已经同流合污，根系盘根错节，想从那里查出点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西面，新人商铺为主，相对而言，似乎是这片泥沼中尚存的一丝清明。
他们现在处于东街，盛钦席视线有意无意地从不远处“天堂云，地狱火”的招牌扫过。
其实他早就知道东面大部分商铺进门必购的规矩，至于为什么最后进了这扇门。
一是傅应要求，他不得不做，二则是天相星是个宗教星球，善用“天堂”、“地狱”、“神”这些词汇，他不过是借此撞撞运气，看看是否能碰上和他公司有大笔贸易的天相星熟人。
显而易见，运气比较好，还是一个特别熟悉的崇安。
只可惜昨天细聊才知道崇安也是二转的生意人，在盛钦席看来就是被坑了，帮别人卖货替别人数钱，还乐呵。
对黑市内部情况一概不知，只知道是个法外之地。
傅应点了点头，率先迈开了步伐，朝着西的那一面走去，盛钦席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西街的店牌名几乎肉眼可见的普通，朴实无华，店里售卖什么商品完全不需要猜测，全都明晃晃地写在了招牌上，一目了然，毫无故弄玄虚之感。
这里的氛围少了东街那份诡谲的诱惑，多了几分市井的直白。
两人无需多做选择，这些店铺看起来大同小异，便径直走向第一间店，便直接了当地敲响了风铃。
想要进去，比东面“天堂云，地狱火”容易多了，至少铃铛一响，门立马打开，生怕想要交易的对象跑了似的。
门内站着一位胡子拉碴、心宽体胖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他那件沾着些许油污的工装坎肩似乎有些紧绷，一动不动，乍一看，像尊镇守风水、招财进宝的弥勒佛。
两个人一前一后正要进去，却被他伸出的手臂拦了下来。男人的声音不像那些已经在这里扎根多年的商铺店主那般坚定，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不好意思啊，‘上帝之眼’的普遍规矩，一次交易只能进一个人。”
只有刚到这儿的新人还叫这里的大名。
走在前面的傅应脚步一顿，面露迟疑，那表情转换得极其自然，片刻后指了指身后的盛钦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这位是我的保镖。我自己交易实在不放心，毕竟这地方……您懂的。”他特意强调了“这地方”三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这条诡异的街道。
见对方仍犹豫不决，傅应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又叹道：“再说了，既然是‘普遍’规矩，那总该有特殊情况吧？”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街对面一家紧闭大门的店铺，仿佛在权衡，最终表情惋惜地转向盛钦席，“看来店家也有难处。实在不行，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那男人顿时急了，赶忙上前半步，语气变得恭敬而热络：“别呀！贵客留步！咱们店好商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二位都请进，快请进！”说着，他还特意将厚重的金属门推得更开，侧身让出通道，脸上堆起了殷勤的笑容。
傅应与盛钦席极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犹豫，两人一前一后跨步而入，将略显清冷的空气关在了门外。
“两位顾客看看需要点什么药材？”中年男人跟在身后，热情地询问。
进店，店内的构造比东面简单许多，空间也略显局促。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金属货架，所有商品分门别类，整齐陈列在明亮的玻璃柜中。几盏功率不小的白炽灯悬挂头顶，将每件物品的纹理、色泽都照得清晰无比，一眼望去，并无任何隐藏的弯绕或潜在的暗箱操作。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纯粹的草药香气，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
简单有序的构造足够让人将东西看的一清二楚，一眼便知没什么弯弯绕绕、暗箱操作。
这些药材都是安城实打实运过来的，货真价实。
傅应目光带着审慎的疑惑扫视全场。他本以为店招只是个幌子，比如明面卖药材，暗地夹带私货售卖违禁品。然而眼前这朴实无华、一览无余的景象，却似乎表里如一。
“这些都是原料？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傅应迟疑着问，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小店里显得格外清晰，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柜面，带着审视。
男人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绝对没有，货真价实。”
傅应更疑惑了，眉宇微微蹙起，盛钦席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帮他问出了口，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既然是原料，为什么不直接摆到明面上合法交易？”
闻言，男人的目光从傅应平移到盛钦席身上，他才继续道：“这些药材都不是联盟违禁品，合规合法，都有正规渠道购入，或者说交易，你为什么要来黑市销售徒增风险？”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长叹，就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伸手示意两人也坐，神色沉重，缓缓道：“确实合规合法，若非急等用钱，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到这种地方来。”他话语中的停顿，透露出难以启齿的苦衷。
傅应不明白，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倾听的姿态，“什么意思？”
“从这里交易，我们交出的价都是联盟平均水平的价格，只是偶尔稍低，没有扰乱市场的意思。”
男人解释道，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但若走安城的正规渠道，每批货都必须向上头缴纳高出成本一半以上的费用，才有机会运往联盟。为了保住品质，我们精心挑选、妥善保存，有时候折腾下来，甚至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此话一出，两人噤了声，傅应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率先打破沉默：“怎么会？联盟外交部对于每个合作过的星球给出的关税都是普遍优惠制度，虽说不能完全减免，但也不存在溢价如此之高的情况。”
男人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知道究竟是上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盛钦席沉吟片刻，提出另一个关键点：“关税由谁承担？合同如何约定？是买方负责，还是你们卖方承担？”
“合同上写的清楚，是买方全包的，我们只负责发货以及投保。”
两人心中拍手，问题大概率出在联盟的进口商身上，他们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卖方的弱势地位，谎报关税，中饱私囊，毕竟外交部就在理事会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没有那个胆量明火执仗。
“既然都溢价这么离谱，你们没有想过换一个交易商？”傅应提出建议。
说到这里，男人的脸上更显苦涩：“换过，怎么可能没换过，只是到后来给价都一样低，说是关税扣了绝大部分，我们到手就一星半点。”
傅应心中“哟”了一声，这还是个协同作案，蛀虫不少，联盟出手得倒一片。
男人不明白面前的两个人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但是好歹心中的忧虑情绪排解了不少。
“主要是哪家公司？与你们交易量最大的，或者说，这几家给价低廉的公司里，有没有一个共同的主要交易方？”盛钦席忽然问道，问题更加具体。
男人停顿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半晌，回答：“恒通医创交易比较多，是不是共同交易方，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盛钦席略有所思，点了点头，傅应心中也明白了出了黑市后的调查方向。
“不过，你为什么不在地下城呢？”或许觉得说的不明白，傅应又补充了一句，“‘淘金集’，外面那个商品街，那个地方联盟管的不宽，有些产品只要不是大规模运输，会适当放点水的。”
然而男人再次摇了摇头：“摊位费不均等，等我了解到这里，已经只剩高价位了。”
如此说来便真的没了办法，三个人都沉默不言。
最终，傅应和盛钦席从男人这里象征性地购买了一些他声称有助于安神睡眠的药材。
付款时，傅应又巧妙地打了一场感情牌，言语间充满了对男人遭遇的同情，这才旁敲侧击地套出了关于如何进入黑市的信息。
简而言之就是所有进入黑市资格的人都有一张准入卡，除非是守卫熟知的人，否则都需要核验准入卡进入，但是商人则多了一层手续，那就是商品检验。
不过，听完店主的描述，傅应内心对这所谓的“检验”深感疑惑。毕竟，从已知信息来看，真正的违禁品能堂而皇之地流入，而完全合法的商品也未被拒之门外，这套检验标准可谓形同虚设，弹性极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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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西面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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