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深夜，床上高高隆起一团黑影，伴随着轻微的鼾声起伏。
床边，湛蓝剔透的铃兰摆件忽然抖了抖花枝，叶片向外伸腰舒展。花朵内部亮起幽蓝的荧光，忽明忽暗，星星点点散逸，飘飘悠悠直奔黑影。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钻入，中年男人脸上渐渐浮现痛苦的神色。
梦中的他重回青春年少，没了皱纹与肚腩。正值春风得意，与女神相谈甚欢，气氛恰到好处，刚好可以拉个小手。
女神的笑容突然定格，下一瞬，她的胸口、面部骤然裂开，长出两朵秾丽妖冶的红色大丽花，根系不断向下生长，牢牢扎根在体内，源源不绝地汲取她的血液。
女人的容貌愈发衰败，花瓣颜色愈发浓郁，最后近乎发黑。
男人瞳孔猛地放大，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顾不上昔日的女神，发了疯似的往反方向跑，企图远离一切。一路跌跌撞撞，直到跑得喘不上气他才停下。男人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可当他触碰到自己的发际线时，他摸到了丝绒般的质感，上面遍布细密的条状纹路。
不、不会的！！
男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双手，拼命摸索自己的脑袋，柔软的、层层叠叠。他似乎还闻到了一缕幽香。
男人颤颤巍巍地拔下一片放在眼前，是、是花瓣！
他的脑袋也变成了花！
啊啊啊啊啊啊！！
中年男人惊叫着睁开了眼，惊魂未定地瞪着天花板。等回过神，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台灯，摸出烟盒和火柴盒。他嘴里叼了根香烟，双手滑动火柴，点燃香烟。
他半靠在床头，烟雾缭绕，眉心在焦油、尼古丁与火柴燃烧的气味中缓缓松开。
还好，只是一场梦。
相似的场景在不同房间上演。
沈伽莱与“自己”面对面，他看到“自己”张口，喉咙深处瞬间蹿出大朵大朵的花，花朵无风摇曳。
像一个人形花瓶。
他饶有兴致地点评，心念一动，手里出现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插进“自己”胸口，看着“自己”鲜血横流，倒地而亡
沈伽莱手腕翻转，随手甩落匕首上的血迹。
屏幕外的观众看到这一幕，安静了一瞬，随即兴奋嚎叫。
【哇，这小白脸看不出来，对自己还挺下得去手。】
【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带刺的玫瑰”？够狠，我喜欢，哈哈哈哈哈哈】
【玫瑰？哼哼，怕是能戳死你的那种。】
【话说，他怎么知道在做梦？还能改变梦境？】
【有些人类天生灵感高，对危险更敏锐，更容易觉醒异能。然而，他们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那种。】
【嘻嘻嘻，这下有好戏看了。】
沈伽莱冷眼旁观尸体消失，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周围场景遽然生变。
前方是无垠天空，后方是漆黑塔身，耳畔是猎猎狂风。
他出现在黑晶石铸成的八角台上，脚下是白云环绕的穹顶，穹顶之下是华丽的晶石建筑群，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芒，像一颗梦幻的水晶球。
可沈伽莱却心如止水。
他被困住了，困在这通天高塔之上。
低头是深不见底的高空，抬头是精雕细琢的塔尖，没有任何向上或向下的通路。
沈伽莱凝望着晶莹剔透的穹顶，任由狂风吹乱他的衣襟与发丝。
片刻后，他动了，单手一撑，翻身上了围栏。
他站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长风呼啸而过，雪白的衣摆烈烈作响，宛如一只高崖之上即将飞翔的白鸟。
忽然，他纵身一跃，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的身形在高空中凝滞，随后急速坠落，呼呼风声掩盖了他狂跳的心声。
再过数秒，他就会砸向穹顶。
或许到时候会像一个烂番茄落地一样，当场炸开。当然更有可能是骨头尽碎，摔成一摊肉饼。
啧啧，实在太难看。
沈伽莱漫无目的地想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穹顶越来越近。
在坠至穹顶的那一瞬，剧烈的撞击并没有发生。那层穹顶如同一层果冻凝胶包裹住沈伽莱全身，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一条街上，脚下是结实的地面。
赌对了！
沈伽莱默默长舒一口气，环顾四周。
黑晶大道，白晶建筑。
房檐下典雅的紫晶花吊盆，门口闪亮的落地招牌，橱窗里陈列的可丽饼，街边的壁灯与路牌……放眼望去，一切都在闪闪发光，华美、贵重，像童话里的水晶镇。
而目光尽头是熟悉的黑色三角尖塔和尖塔之上的黑色十字架。
这里是明日之镇，却又不是明日之镇。
一个由晶石构建的梦幻之镇。
他刚要迈步，梦却醒了。
*
莱德轻敲三下门，掩着嘴长长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门便打开了。
他立马放下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早上好，兰斯。睡得好吗？”
沈伽莱瞥了眼他眼底的青黑：“还不错。”
“真——好——”
莱德面露羡慕。
“你看起来，休息得不是很好。”
莱德听到哀怨地望了他一眼，见他始终没看他。两步走到斜前方，边倒退边看着沈伽莱说：“我昨晚做噩梦了。”
沈伽莱目光落到他脸上：“什么梦？”
莱德佯装纠结，随后长叹一声：“算了，说出来怕吓到你。”
“哦。”
沈伽莱挪开目光，也不知道早餐味道怎么样。
见他说不问就不问，半点好奇也没有。莱德急了，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诶，你真是……”
“好啦，我告诉你。我昨晚梦到……你了。”他说到一半故意停下，留意沈伽莱的神色。见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由撇了撇嘴。
“其实也没什么。我梦到和你共进烛光晚餐，气氛正好，结果你身上突然冒出大片大片的鲜花。”
“然后呢？我死了？”
莱德剩下的话全被他的直白给堵了回去，他干巴巴说：“是的。”
意料之中。
沈伽莱想起口袋里的糖，顺手摸出几颗递给他：“别人给的。”
莱德有些意外，原以为以对方的性格，顶多安慰他两句。
他伸手接过，揭开金蓝的包装纸，露出奶咖色的太妃糖。他拈起一颗扔进嘴里，单侧腮帮子鼓起，嚼了两下评价：“味道不错。”
“那就好。”
看来多半没毒。
“这谁给的？”
“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
“小女孩？”莱德好奇道，“我在火车上没见到有小孩。”
“上火车前遇到的。”沈伽莱如实回答。
莱德恍然大悟：“那她一定是第一眼看到你就对你有好感。”他顿了顿，“就像我一样。”
沈伽莱未置可否，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是吗。”
很难形容那一眼，像暗含讥讽又像是意味深长的审度。
莱德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不由岔开话题：“你昨晚什么梦都没做？”
沈伽莱摇头：“没有。”
……
莱德咽下最后一口咖啡，用纸擦过嘴：“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事。”
“接下来，”莱德提议，“我们去镇上逛逛？”
刚好与他的计划相符，沈伽莱没有反对，不过：“明天就是七日节，不用做什么准备？”
莱德经他这么提醒，才想起明天庆典就要开始：“不用。”
“据说节日第一天要去教堂聆听圣歌，算是庆典开幕。然后，参与者会去采矿场选一块矿石带回来，进行为期五到六天的雕刻。等到第七日，向神子献上雕刻。整个祈福仪式就算完成了。”
采矿场。
沈伽莱捕捉到关键字。是小镇的支柱产业？还是曾经的？
莱德看他沉默，以为他不信，拉起他就要往外走：“我们去问问前台。”
沈伽莱侧身避开，理了理大衣：“走吧。”
莱德委屈收手，默默跟上。
到了前台，还是昨天的那位经理。
“先生，打扰了。”莱德说。
经理抬头，蔚蓝的眼睛从老花镜上方探出：“什么事？这位客人。”
“您能说说七日节有什么流程吗？”
经理用笔尖点了点桌上摞着的小册子：“喏，您想知道的全在上面。如果有不清楚，欢迎再来问我。”
沈伽莱拿起最上面的那份。
扉页白底金字，中间是教堂的剪影，不像说明像邀请函。
【明日之镇诚邀各位参与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七日节，与小镇居民共同庆祝好运与希望！】
【七日节将于11月13号正式举行，节日流程如下：
一、节日期间，教堂将于每天早上8:00准时开放，于20:00闭馆。中午12:00 - 2:00 为午休时间。
二、节日第一天，教堂将于早上8:00举行弥撒，仪式持续一个半小时。
三、参与者将前往矿石场，挑选心仪的矿石进行雕刻。
四、雕刻家克拉夫会为各位免费提供教学。
五、第七日，参与者献上亲手雕刻的作品，完成仪式，获得赐福。】
末尾有一行浅色小字：您的虔诚与用心将为您带来好运。
一份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规则。
没有明确的“准与不准”，没有清晰的行为定义，通篇充满了含糊与不确定性。
沈伽莱收起手册，抬头问经理：“雕刻有主题要求吗？”
“没有。”经理说，“您可以自由发挥。”
“那弥撒呢？”
“也没有。”经理补充，“这只是一个大家庆祝的日子，没有那么多讲究。”
骗鬼呢吧。
又是弥撒又是雕刻，这还叫不讲究？
沈伽莱没有多说，同莱德一道出了旅馆，打算趁有空先在小镇逛逛。
小镇街道宽阔，两侧房屋排列整齐，红顶白墙，看起来分外整齐。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坐在路边晒太阳。
临近镇中心，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极其开阔的圆形广场映入眼帘。
广场周围是餐厅和商铺。
正中央有一座小型喷泉，喷泉后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纯白哥特式教堂，两侧对称的三角尖塔高耸，拱门与尖塔上方分别刻绘着数尊天使像。
走近才发现，所有雕像均由完整的白水晶雕刻而成。
阳光下，天使的面容圣洁神圣，羽翼携着辉光，庇佑着下方的教堂与人群。
教堂钟声倏然响起，惊起白鸽一片，白色羽毛飘扬，钟声悠扬绵长。
整片广场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不少行人摘下帽子放在胸口，侧耳倾听天使的低语，气氛沉静庄重。
沈伽莱站在一家花店的房檐下，身后是透明的橱窗，橱窗后盛满鲜花与绿植。
如同一副赏心悦目的油画。
远远走来的莱德这样想着，他加快脚步走到沈伽莱面前，递过去一份可丽饼：“给。”
“谢谢。”沈伽莱接过，仍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莱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三三两两的路人，还有几名眼熟的同行旅客。
他来回观察，确定沈伽莱是在看喷泉旁小女孩怀里的……水晶小狗。
这么有童心？
“你喜欢？”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伽莱莫名：“什么？”
莱德往女孩的方向抬抬下巴：“小姑娘怀里的玩具。你是在看它，对吧？”
沈伽莱没有否认。
“喜欢，我给你买。”莱德左右环顾，发现这周围竟然没有卖晶石摆件的商铺，“不如我们去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买。实在不行，我就帮你抢。”他最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沈伽莱看了他一眼。
待钟声结束，他大步流星地往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等等，不会吧？真要抢？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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