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马车上。
看着叶昀简时不时就要打量自己一阵，顾岚昭终于忍不住开口：“叶军师，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叶昀简盯着顾岚昭摇了摇头，随后侧过头，拿起小桌上的点心，默默咬了一口。
没过两刻钟，瞧着叶昀简又望向了自己，顾岚昭深吸一口气，大喊：“停车！”
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一瞬间的安静。
叶昀简捏着刚刚那块点心，惊讶地看向顾岚昭，“顾将军，怎么了？”
“唉！”顾岚昭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对着荣瑜说道：“荣副将，你带着皎皎，先去另一辆马车吧。”
荣瑜听令就要起身，皎皎却是一脸询问地看向叶昀简，看到她的叶姐姐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荣瑜乖乖起了身。
两人刚刚下车，马车的门帘还在晃动，白既白的声音便在马车外响起：“顾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堵了路，我们云枢镖局也过不去呢。”
伴随着白既白的声音，还有那王大人的呱呱：“是啊，顾将军怎么了？”
顾岚昭没有回应，转头看向叶昀简，挑了挑眉毛，眼神里明显都是你去打发的意思。
叶昀简单手掀开马车侧面的窗帘，对着白既白笑道：“耽误白公子了，这便走。”
说罢，冲着白既白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放心吧的表情。
这才对着白既白身旁的王大人喊道：“王夫人，顾将军这边无事，出发吧。”
“好，叶军师。”
随着应答声，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瞧着白既白只是稍稍远了一点距离，叶昀简又笑着对男人点了点头，才放下马车窗帘。
“叶军师，你就说吧，到底怎么了？”顾岚昭喝了一杯茶，“你都看我一上午了，我是做错什么了？”
“咳咳。”叶昀简放下手中被捏碎的点心，装模作样地也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顾将军，你昨晚真的没事吗？”
顾岚昭愣愣地看着叶昀简，摇了摇头，似是想了半刻，又道：“叶军师，你相信我。”
瞧着顾岚昭的神色，叶昀简微微扬起嘴角，“顾将军，不如你给我讲讲你的家人吧？”
“我的家人？”顾岚昭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是啊，你这次回京可是回顾府住？”叶昀简单纯表现出满眼的好奇。
她知道顾岚昭很多的家人都已经战死，却不知道那些活着的顾家人，只听说顾家在京城还有府邸。
“嗯。”顾岚昭点点头，“我祖母在京城生活，由我小姑姑照看。”
“你的小姑姑没有成亲？”
说到此，顾岚昭笑了笑，“我们顾家女孩从都不外嫁，就算成亲也是对方上门。”
“顾家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叶昀简好奇地问道。
却不想，顾岚昭的脸色沉了沉，话锋一转，“叶军师，我给你讲讲我小姑姑吧。”
“嗯，好啊。”
“我小姑姑也曾在中阳城驻守，后来在一次战争中，废了一条胳膊，从此再无法舞刀弄枪，我祖母心疼她，当时祖母又只剩下她一个孩子，便求着她回了京……”
叶昀简静静坐着，听顾岚昭将顾家的过往娓娓道来，那些家族旧事，那些血染疆场的故事。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顾岚昭的脸上，实在无法把眼前义愤填膺骂着瑶东国的人，和叛国奸细这个词捆绑在一起。
“叶军师，”顾岚昭讲得兴起，主动道，“我再给你讲讲我祖母吧？”
“好。”
“我祖母，也是将门之后，当年与我祖父在军中相识，两人一见钟情……”
叶昀简便这样坐在马车内，听着顾岚昭讲了一天顾家的事。
入夜。
少女单手撑在大开的窗沿上，听着渐渐停歇的虫鸣，望着外面如水的月色。
“这么晚了，如何还不安睡？”
一道温润的声音伴着熟悉的白色身影，轻巧地进了屋。
“唉！”叶昀简先是一声叹息，才闷闷地关好窗户，“睡不着。”
“还在想顾将军的事？”白既白上前，探了探少女手掌的温度，生怕人在窗口吹了冷风。
“是啊。”
叶昀简紧皱着眉头，回握住男人的手，“昨晚，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那不是顾将军和梁海的声音？”
白既白将少女微凉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或许，是我听错了。”
“哎？”少女猛得抬起头，满是不可置信，“白公子，你不能为了哄我，这么没有原则啊！”
男人轻轻笑出了声，“那叶姑娘说说，如何才肯去安睡？明日可还要路赶。”
听着白既白温柔的语气，叶昀简的心中瞬间充满暖意，“我……这便去睡。”
话音落，她跟着男人回到窗边，伸手推开半扇窗，好奇地看向男人，“你住在客栈哪间房？”
白既白抬手指向斜对面的窗户，“就那间。”
叶昀简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深吸一口气，怪不得。
“快去睡吧。”男人又叮嘱了一句，还伸手替少女拢了拢此刻被风吹散的发丝。
少女乖乖点头，看着男人回到客栈房间，这才关上窗，放下方才的纠结，睡了过去。
……
回京城的路并不好走，当叶昀简遥遥看到京城的城墙时，城外树上的花，都盛开了。
几队人马，彷佛在看到那城门时，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叶昀简探出头，又望了望那辆大红色的和亲马车，收回身子，对着顾岚昭说道：
“这瑶东国的公主当真厉害，这么多日，面纱竟一次没被风吹开过。”
“何止啊。”顾岚昭磕着手中的瓜子，“连她两个婢女的面纱这些日都是纹丝未动。”
叶昀简从顾岚昭手中的最后一把南瓜子中抢过几颗，“也不知入了宫，能不能看上一眼这公主的样貌。”
顾岚昭笑了笑，“怕是难，瑶东国极其看重这规矩，最开始奉行之时，有不听话的女子……”
正等着接下来话的叶昀简，见顾岚昭猛得停住，赶紧问道：“怎么了？说呀。”
“不说了，不说了。”
“快说！”
顾岚昭想了想，才继续道：“最开始有不奉行的女子，就被扒光衣服，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而后再这样吊在城门上，活活吊死。”
叶昀简把快拿到嘴边的瓜子又放回了手里，想了想，又把手中的瓜子，还给了顾岚昭。
“你看，我说不说了，你又想听。”
说着话，顾岚昭掂了掂手中的瓜子，一副这不都便宜我了的样子，刻意逗着叶昀简缓解情绪。
马车就这样在两人的说话声中，驶向京城的大门。
殊不知，远处大红色的马车里，盖着一头红纱的女子，正羡慕地听着少女们爽朗的声音。
刚刚进了城门，马车外便传来白既白的声音，“王大人，我云枢镖局，先行告辞了。”
“这一路多亏有白公子随行啊，让我等安心不少。”王大人的话语十分客气。
“白公子日后若去瑶东国，我梁海必定好好招待。”梁海将军此刻也主动搭起腔。
“王大人客气，梁将军客气。”白既白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掀开车帘，与白公子道个别？”顾岚昭在马车内看着叶昀简，打趣道。
“那顾将军，要不要掀开马车帘，与卫大夫道个别？”
“哈哈哈。”顾岚昭放肆笑着，“我就知我说不过你。”
说虽如此说，可叶昀简到底是掀开窗帘，对着白既白微微点头，使了使眼色。
自然，顾岚昭也在叶昀简的身后，对着卫锦挑了挑眉。
转眼间，云枢镖局的几匹马和一箱车，便拐去了别处。
此次顾岚昭和叶昀简回京，并非是因着战功，城门处自然也无人得知两队人马的来历。
没有迎接之人，叶昀简倒是松了一口气，放下马车帘，转头，发现顾岚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心中微动，轻轻抬手，温柔地拍了拍顾岚昭的手臂。
顾岚昭回过神，扬起嘴角，淡淡道：
“我曾想过许多次，这条回京的路，我得胜归来，举着人头，长街两侧是百姓的欢呼声，前面是笑迎我的帝王，帝王身侧站着我顾家人，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到顾家祠堂，一头磕到地上，告诉他们，我做到了。”
“有会那天的。”叶昀简轻声安慰着，忍不住小声补了一句：“能不举着人头吗？”
说着话，她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那个场景，她想想就有点恶心，从前想起这些，顶多是电影电视剧的画面，可如今她确确实实地看过滚落的人头，感受截然不同，一闭眼，鼻尖彷佛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顾岚昭忽然轻笑两声，“若是有叶军师陪我，我便不举着人头了。”
听到这话，叶昀简不免愣了愣神，又听顾岚昭继续说：“若有叶军师陪我，我便与你一同骑马，咱们两匹马齐头并进，慢慢走在长街上，一起听百姓的欢呼，可好？”
叶昀简勾起嘴角，勉强地点了点头，那句好字，迟迟说不出口，心中总觉得自己辜负了顾岚昭一般。
“姐姐？”
马车外突然的惊呼声，打断了这个话题，叶昀简鬼使神差地掀开马车窗帘，看到一道淡蓝色的身影。
女孩在看到叶昀简的脸后，更加大步靠近，随着马车小跑起来，“姐姐，真的是你回来了！”
叶昀简确认出女孩是在同她说话，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顾岚昭此刻也凑到马车窗边，语气中满是惊讶：“是叶二小姐啊？”
“见过顾将军。”女孩眉眼弯弯地问了声好，又冲着叶昀简道：“姐姐，我这就回府，告诉母亲！”
“好。”叶昀简不自觉放柔了声音，看着女孩飞奔的身影，叮嘱着：“慢些跑。”
“你这个妹妹，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泼。”顾岚昭笑着坐回身。
叶昀简认同地点点头，便这样掀着马车窗帘，打量起街道两侧的景象。
“绾丝阁，五味坊。”望着经过的店铺匾额，叶昀简不自觉地轻声念了出来，“武红楼。”
“嗯嗯嗯！”听到这名字时，顾岚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武红楼的赤血锋最是好喝了！”
话说到一半，眼瞧着顾岚昭又淡下来，“可惜，叶军师你不喝酒。”
“不喝酒，也可以陪你去啊。”叶昀简转回身，面对顾岚昭，笑得温柔。
“真的？”
“真的！”
“那明日，明日我们空了便来。”
“好。”
“对了，武红楼的卤肉和烧鸡也很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好！”
“说到吃，点红豆那家铺子的甜食，肯定是你最喜欢的吧？”
两名少女聊着聊着，丝毫没注意到，马车经过了叶府的巷子，也经过了顾府的巷子，缓缓驶向那金碧辉煌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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