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名青楼的妓子,而我却不是某个嫖客留下的野种。
母亲她曾是个出身清白的官府小姐,却因祖父遭人构陷被举家流放。
与她青梅竹马的陈府庶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早与她定下婚约,却因家中变故被推迟婚期,最后不了了之。
当然,这并不是父亲的决定,而是父亲嫡母为使父亲高攀门楣使下的绊子。
母亲若是在流放前嫁与父亲,便可因已出嫁免除流放,但由于未行婚礼,母亲还是跟随队伍被遣送去了边境。
于是在流放的路上,父亲偷偷买通随行官员,用皮相相似的婢女代替了母亲,将她赎回带到郊外的宅子中。
那段日子,大抵是母亲近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了,他们躲在城郊的院落中拜堂成亲,随后便有了我。
父亲虽是庶出,但却生了一副好皮囊,以至于让出街游玩的长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长公主是先皇和皇后所出唯一的嫡女,自出生来备受荣宠,想要什么皆是指掌可取。
只是街上的惊鸿一瞥,长公主遍着人将父亲的家世背景查的一清二楚。
但以父亲的家世背景,怎可能够及驸马之位,公主便想将父亲招为面首。
父亲得知后抵死不从,却被嫡母迷晕了遣人送至长公主府上。
醒来之后,父亲不吃不喝与公主僵持了三日。
公主终于松口,答应父亲一月为期,只需要在公主府服侍她满一个月,便将父亲放了,父亲虽是不甘,但想起还在城郊的母亲与我,终是忍下了这口气。
待一月之后,当他重新踏入那方庭院,却见满地狼藉。
我和母亲,不见了。
父亲这点小把戏怎能瞒过嫡母。
她因嫉妒父亲生母,这些年来没少折辱父亲。但是从前的百般侮辱他都一一忍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娶到他心爱的女人,但是这一切,都在这个午后破灭了。
父亲寻遍各个地方都寻不到母亲与我,终于他反应过来,不顾礼仪冲入嫡母院子质问,然而嫡母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你可知私藏罪臣之女是何等罪过,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了,以后少犯这样的错误。
父亲崩溃了,他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曾想一同随母亲和我去了,但当他看见怀中掉落的玉镯时,他又犹豫了,那是他亲手为母亲戴上的,他还记得母亲戴上它时幸福的笑容,而那只镯子,却在那个午后孤零零的躺在那方院落。
他抹去满脸的泪,像是下定决心般走回了走长公主府前,跪地求长公主收留他,长公主的眼角闪过一丝得意,又像是早有准备般将他扶起,带他进了公主府。
处理母亲和我,多半也有长公主的手笔,父亲忍辱负重,回到了那个令他厌恶的府邸,而他心中的复仇计划,也正徐徐展开。
这时候他才知道,一味退缩是没有用的,只有掌握权利的人,才能守护好重要的东西。
我和母亲并没被杀死。
长公主并不知道,父亲的嫡母想到了更为恶毒的方式凌辱我和母亲。
她将我和母亲卖入了青楼,起初老鸨因我是个男孩不想要我,但陈夫人的随从凑前耳语了几句,她看了看母亲,便伸手将我从地上拽起,拿出帕子抹干净了我满是尘土的脸颊。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艳的神色,于是假意咳嗽两声道:多个孩子倒也不是不行,明儿起安排去后院打杂吧。说罢转身离去。
待她离开后,一位粉色罗裙与我相年纪仿的姑娘怯生生走到我和母亲面前,俯下身子递来一个白色的瓷瓶。
我不解的望着她,似是早认为她与老鸨是一伙的,并未伸手接过瓷瓶。
她在看到我的脸后,面上浮起一抹红晕,随后轻声说道:我叫小云,是今后伺候姑娘的女婢,这是金疮药,姑娘和小公子身上有伤。随后指了指我和母亲被粗麻绳勒出的伤痕。
见我久久没有举动,母亲便伸手接过瓷瓶,并淡淡的回应了一声:谢过姑娘了。
母亲的态度自来到这后便一直淡漠,我也不敢多言,生怕再刺激到她。
当然,她也是反抗过的,但当那几个凶徒拿刀架到我的脖子上时,她突然就妥协了。
她潸然泪下,祈求凶徒不要伤害我,无论做什么她都愿意。
从那之后,她便成了楼里的头牌。而这年,我刚满八岁,成了醉花楼后院里的一名小厮。
时光并没有因她年老而折损了她的盛颜,而我也从老鸨看我的眼神中意识到了危机将近,那不同于往日贪婪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异样的神色,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裸的**。
那天,她将我招至房中,并哄骗我喝下了催情的药物,当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然解开了我的衣襟。
我感到全身开始燥热,下身更似有一团燃起的烈火,她亲吻着我的耳畔,并告诉我很快就不难受了。
我也曾无意撞破此番场景,我大概是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于是狠狠朝手臂咬下,疼痛感一时间压抑住了药性,我趁此一把推开伏在身上的老鸨,飞快的冲出门去。
慌乱间,我撞到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客人,他本欲发火,却在看到我眉眼的一瞬间克制住了情绪。
他笑道:小美人这是,投怀送抱?
我愤怒的推开他:滚,我是男人。
他听完反而笑的更甚:生的这般妖艳,本公子还没试过男人,刚好今儿试试。
痛感减退,药物的作用仿佛又上来了,我无力反抗,又一次跌进了他的怀里。
“世子殿下,是奴家伺候的不好吗,这就换了新欢了”
我听出了这是与母亲敌对的醉花楼原头牌林小婉的声音,她本是花魁,却因母亲的到来而被夺了头衔,我想她一定恨极了母亲,此时必定不会帮我,甚至会设计送我入狼口。
但我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的下一句话令我感到惊讶,只听她柔声道:这毛头小子怕是伺候不了殿下,奴最近刚学了一首新曲,不如今晚还是让奴来侍奉殿下吧。
头顶传来世子轻笑:平常来时婉儿不是称病便是闭门不见,今儿怎的这么主动。
林小婉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正想着如何接话,下一秒我便被人用力拽了一把,一声清脆的响声,疼痛自脸上袭来,我回过神来,眼前是母亲的怒颜,她眼中像是含了泪。
一巴掌过后,我确实清醒了不少。
而后听她开口道: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看在语嫣的面儿上绕他一次。
“哦?竟是你的儿子”
世子露出了玩味的笑。
“可他刚刚的样子,像是想自荐枕席”
说着向我看来,眼中笑意不减:是吧,小美人~
听着他调笑的语气,羞愤感席卷而来,我愤恨的抬头,正要开口辩解,母亲将我拽至身后,“大人若是不介意,我愿为大人献上一舞聊表歉意”
语毕,世子笑道“今何有幸能得两位美人献舞献曲”
说着又对着我“那小美人,我们下次再……”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深沉又略带凉意的嗓音:“看来世子是病好了,都有力气来青楼寻欢作乐了。”
世子忽的回头,话语中带着些许惧意:“哥……哥哥,你怎么在这?”
来人一袭黑衣,身姿挺拔,剑眉下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下一秒,他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忽的与我直视。一瞬间,我紧张的低下了头。
顿觉后背一痛,竟是一根鞭子甩来,老鸨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你小子居然还敢逃”
母亲转头看着我微红的脸,而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声泪俱下道:“妈妈,您答应过不让钰儿接客的。”
老鸨嗤笑:“你当老娘图什么将他养到这么大。”
这时才像是察觉到边上还有外人,老鸨余光一瞟,忙换上谄媚的笑:“哟,这是怎么了,贵人这么大阵仗,可是咱们家哪位姑娘伺候不周。”
黑衣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冷哼一声,随后别过头。
转身离开时不忘对身边世子道“还不快滚回家。”语气中透露出不容拒绝的威严。
世子忙应是,随后灰溜溜的跟随其后。
我听到了身边人耳语“这小世子平常谁也管教不住,就连长公主都拿他没办法,偏就只听他谢将军的”
随着人群散去,长廊上只留下母亲、我、林小婉和老鸨。
我回头看向母亲,她此时已满脸泪水,却又突然惊醒似的拉起我的手朝离去的世子跑去。
跑出去一会,老鸨这才觉察不对,忙边追边喊“你个小贱蹄子,看老娘抓着这小子不给他蜕层皮”
待追上世子与黑衣男子,母亲扑通一声跪在黑衣男子面前,道:“求贵人发发善心,收留我的孩子吧,让他去您府上做个小厮,他什么活都能干。”
我与世子皆是一愣,随即我反应过来,便试图将母亲扶起。
男子冷笑一声,冷漠的看着跪在脚边的母亲。
我见此尤为恼怒,于是倔强的说道:“娘,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陪你”
“住口”她狠厉的骂到,随后又祈求似的转向男子道“这孩子很乖,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这地儿不适合他,您给口吃的就成,他很勤快的”
世子却在此时开口道“卖给我好了,我府上正缺小厮”
却听黑衣男子道“影锋,去将他买下吧”
世子嘴角正要浮起笑意。
又听黑衣男子补充道:带回府里。
世子的脸僵住了。
随从应了声是,于是便朝老鸨走去。
母亲脸上浮现喜色,忙拉着我跪下谢恩,嘴上喊着谢谢贵人。
我不知道贪心的老鸨从他那取走了多少钱,当随从取回身契准备带我走时,男子却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一脸讨好准备送我们出门的老鸨道:“解药呢?”
老鸨一脸不解:什……随后恍然大悟般,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谄媚的双手奉上:“贵人,药在这。”
他撇了我一眼道:“吃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接过老鸨手中的药服下,药效很快,身上的不适感开始慢慢减退。
我不舍得回头望了一眼母亲,在她欣慰的目光中,我五年来第一次踏出了这个使我和母亲痛苦的地方。
“娘,我会回来接你的。”我回头对她说道。
母亲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对我笑。
如果足够的金钱能让我走出那座牢笼,那么一定也能让母亲走出来,我意识到得先离开这里,才能想办法将她也带出来。
就这样,我被男人带回了家。
后来我才知道,世子名叫萧广泽,是长公主萧筝与前驸马燕澈的孩子。
买下我的男人便是公主的亲外甥,那个曾在13岁就随父兄一起击退匈奴的谢云齐谢将军。
可惜那场战役死伤大半,谢家从战场上回来的也仅他一人。
他带我回家仅仅只是看出了表弟对我表现出的兴趣,希望买下我能断了他的念想。
而我,却以为他和以往的那些人一样是觊觎我出众的容貌。
影锋便是在醉花楼赎下我的随从,他经常听命外出执行任务。
那日影锋不在,将军唤我进房伺候,而我却会错了他的意,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咬牙脱下了衣服。
正当我紧张的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却听他嗤笑一声,随后,一件外衣落在我的肩头,他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我当什么人了。”
这年,我刚满13岁,成了将军府后院的一名小厮。
有时候,我怀疑他并不喜欢女人。
因为自我来府之后,从未见他有过一个侍妾,他也迟迟不肯娶妻。听说圣上多次赐婚都被婉拒,圣上多次想要发怒降罪,都被长公主拦下,看来长公主非常在意这个外甥。
他平常看我的眼神很温柔,甚至有点儿像是母亲当年看我的眼神。
那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醒后,我发现下身湿了一片,我无比羞愧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因为梦中那个人,正是我最尊敬的将军。
我明知他不可能喜欢男人,却在他中计被下了媚药时主动献身。
我对他说: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将军可以拿我当工具。得到的却是他气急败坏的一个滚字。
从那之后,他好像跟我疏远了很多,他不再将我安排在身边贴身伺候,就像是避嫌一般,他不再同我亲近。
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买我好像并不是因为府中缺小厮。因为他从不让我干重活累活,以往也只是偶尔让我去书房帮他研磨或是端茶递水,甚至还专门请了人教我琴棋书画,而自我不再贴身伺候之后,他便让影锋开始教我剑术。
刚开始时,我的力气甚至举不起影锋给我的剑。
我以为影锋会责骂我,因为我经常听他训斥府里的其他侍卫,指责他们训练偷懒。
但他好像对我一直很有耐心,甚至还特地为我做了把木剑。
我想说其实我没有那么矫情,以前在青楼后院的时候,我也做了许多脏活重活。
只不过是老鸨从前给我的吃食跟不上身体所需要的营养,所以我才瘦弱的提不起将军府的重剑。
后来进了将军府,我开始顿顿吃上了鱼肉,谢云齐嘴上说将军府的下人这么瘦弱,传出去还以为是受了什么苛待。
实际上,我知道他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甚至还偷偷吩咐下人做了药膳给我调理身体。
在将军府过的越好,我越是想念母亲,所以经常闷闷不乐的坐在后院发呆。
影锋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那日,我独自坐在后院的长亭中。
突然,一袋银钱砸落在我面前。
我抬头错愕的看他,他对我说:你那点月钱可赎不起你母亲,本来你到了年龄就可以出府了,不过将军说你要是实在缺钱可以预支你一笔,就是从今往后你要一直留在将军府做护卫。
我知道以将军的身手,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护卫。
但我想到还在等待我的母亲,还是接受了他的恩惠。
接着,影锋又给了我一块玉佩,他说这是母亲托他给我的。
“将军说,带回来之后和你一同安置在后院”影锋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那年,我16岁,我的身份已不再是小厮了,而是将军府的护卫。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再见母亲时的场景,她定会开心的比量着说:我们钰儿又长高了,我想告诉母亲,我不仅长高了,还学会了很多东西,将军待我很好,甚至跟她一样细心的将我抚养长大。
于是当我带着将军给我的满满一袋银钱回到醉花楼时,眼前滔天的大火使我心头一颤。
我不顾身边人的阻拦执意要冲进火场寻找母亲,却被一旁的公主府侍卫和官兵用刀拦下,一个像是头领的侍卫居高自傲的扯着嗓子吼道:哪来的混小子,竟敢妨碍执行公务。
我试图反抗,但终是寡不敌众,被一众人按压在地,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力量是这般渺小,影锋已是一等一的护卫,对我也是倾囊相授,而我却还是打不过公主府的侍卫。
有人眼尖认出了我,便对边上停着的轿子禀报道:长公主殿下,是将军府的护卫。
沉默了许久,轿中终于传来了女子平淡的嗓音:那便放了吧。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世子成日留连醉花楼不务正业,长公主气急之下命人一把火烧了这里,包括楼里的所有妓子。
底层的这些生命,在权贵脚下如同蝼蚁,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光。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府中,影锋见我浑身是伤,忙焦急问到:怎么就你一个人,是银子给少了老鸨不放人吗?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少就少了他们还对你动手吗?言语中可以听出他的愤恨,但我实在是没力气回应他了。
我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便将自己锁在了房内,影锋在门外拍打着门板,“没事的阿钰,钱不够我可以借你,大不了我也向将军支些,你身上还有伤,我帮你上点药,阿钰你先开门,有事我们一起解决好吗”但门内许久不见我的回应。
我将自己蜷缩在墙角无助的发抖,滴水未尽的第三天,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开门”,我听出是将军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但是却在那天透露着些许焦躁。
他似是料到我不会主动开门,“嘭”的一声,门板被大力的踹开,待他进到昏暗的房内,一眼便看见了依旧蜷缩在墙角的我。
直到一双长靴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你知道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了吗?
我没有抬头,仍是耷拉着脑袋,沙哑的声音从我喉咙发出“属下知道”。
“你这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房中是想做什么?寻死吗?”
我虚弱的回应道:“属下知错”
而后,他带着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道:“给我站起来”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却因体力不支向前栽倒,就当我以为会向以往那样重重摔倒在那结实坚硬的地面上时。却忽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虽与母亲柔软的怀抱不同,他的身上满是紧实的肌肉。
我想后退一步为自己的无理请罪,话未出口,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倒下前,我好像看见了将军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随即又想,大概是我看错了,将军怎会对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昏迷的时间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娘亲背对着我,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我奋力追逐,却总也追不上她的步伐,于是我无助的站在原地大哭,边哭边喊着娘亲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似是感觉到有人正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娘亲儿时哄我入睡一般,有个温柔的声音低喃着:乖,不会丢下你的。
再次醒来时,床边坐着的是影锋,他正小心的在给我身上的伤口上药。
见我睁开眼睛,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七天了”随后便慌忙转身倒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我的喉咙干的发不出声音,便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却因喝的太急呛到了自己。
我连声咳嗽,影锋便用手轻拍我的后背。“别急,慢点喝”
这一幕,恰巧与梦中的场景重叠,我抬头茫然的问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他的神情似有一丝犹豫,而后又像是想到了写什么,“是啊”随后,又半开玩笑的接到:“怎么,感动的想以身相许了?”
自从我来府之后,由于性格原因一直沉默寡言,于是影锋一直调侃我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便也经常同我玩笑道“阿钰长得这么好看,不如长大以后嫁给哥哥好了”他的言语中从没有透露出像其他人那样的轻浮和玩味,我也一直不觉得他说出的话会令我感到不适。
想是我从前从不曾回应过他的玩笑,当我这次回应了一声“嗯”时,他脸上浮现出了震惊的神色,随后自耳根开始发红,嘟囔了一声“小屁孩,我去将你醒了的消息告诉将军”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过了许久都不见将军和影锋回来,倒是侍女柳叶送来了一碗清粥,她一边放下瓷碗一面向我解释道:将军正在前厅与人议事,说晚些会来,这是他吩咐厨房做的。
“嗯,知道了,谢谢你”
待柳叶走后,我独自发了许久的呆,直至腹中许久未进食引起的绞痛感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才起身缓步走到了桌前,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喝起了碗里的清粥。
“钰儿,是你吗”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手中的汤勺忽的掉落。
我抬头向外望去,门边伫立的那道身影,那是我和母亲日夜思念的人,我甚至有一刻的庆幸,原来父亲没有死啊,他只是没找到我们。
本来我是不应该哭的,因为母亲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是现在,我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一般滴落,父亲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快步走向我,就像是儿时每次回家那般将我紧紧楼入怀中。
“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想,他大抵也是哭了。
我便这么任由他抱了许久。
直至谢云齐的声音从身后闷闷的响起:“姨夫,他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父亲这才松了手,刚想仔细检查我身上的伤时,我却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将军,您叫他什么?”
还没等到回答,我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悲怆涌上心头,我质问道“所以,您在长公主活活烧死我娘的时候,没有劝阻是吗?”
“不是这样的,钰儿,我真的不知道你娘她……”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和娘还以为您是找不到我们才这么多年没有出现,没想到竟是去做了驸马”
“钰儿你听我解释,当初真的是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你还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既然不想要我们了,就永远消失好了,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回来”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心口像是堵着什么。
突然,我止不住的咳嗽,甚至,我感觉到口腔中已充斥着血腥味。父亲抬手想拍我后背,却在触碰到我之前被制止。
“别碰我”我的声音带着怨恨。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止如何是好。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钰儿”
“姨夫还是先回去吧”谢云齐适时开口,而后又补充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钰儿,这是你的玉佩,爹放这儿了”父亲将那枚我不止何时遗失的玉佩搁置在了桌案上,随后不舍的说道:“那爹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谢云齐遣人送走了父亲。
房内安静了许久,我正望着桌上的玉佩发呆。
忽然,谢云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当初,去和亲的应该是她”
“什么”
“那年匈奴派使节求和,本该和亲的是长公主,但她仗着外祖父母对她的宠爱将已经出嫁的妹妹送去了北方”
我忽的想起将军府那年忽称病逝的三公主,又想起13岁那年随父兄出征又仅一人回京的谢云齐。
“凉了就不要吃了,一会我让人再送来一份”谢云齐盯着桌上的粥对我说道“要是想复仇,就先好好活下去”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了我的院子。
那天过后,谢云齐好像又愿意同我亲近了,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但按理说他因着与长公主的关系,不应同父亲交好才是。
生辰那日,谢云齐送了我一把精致的匕首,看上去像是价值不菲,但他只说,那是他用不惯的物件。
后来,我更加勤勉的同影锋练习剑术,其实,我已经想好该怎么报复长公主了。
既然她杀了我的亲人。那么,我也准备以其人之报还治其人之身,杀了她最疼爱且来之不易的儿子。
谢云齐带我去参加了长公主的生辰宴,我知道萧广泽对我贼心不死,于是我故意将萧广泽引到了后院厢房,我知萧广泽从小练武,硬碰硬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我事先买通公主府的婢女在先前的酒水中下了迷药。待他察觉不妙又无力反抗时,我将那把谢云齐所赠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腹部。
我完成了我的复仇,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逃脱时,公主府却引起了骚动。
我想混乱逃走之际,却遇上了前来寻找世子的父亲,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萧广泽,正当我想着他会不会为了讨公主欢心将我抓起来时,他上前痛心疾首的扇了我一巴掌。
我欲反抗,却听他开口“你知道你这样做,萧筝和谢云齐会杀了你吗”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后,父亲避开人群偷偷从后门将我送出府藏了起来,藏回了那个我曾经和母亲生活的宅院。
我明明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甚至还琢磨着怎么趁乱再杀了长公主,但父亲却扰乱了我的计划,他抚慰说没事,他会替我顶罪。谁要他顶罪啊。
他趁我不备封了我的穴道,又将我抱到了床榻上,细心的替我掖好了被子。在我闻着屋内的迷香彻底昏睡之前,听见他柔声对我说:钰儿,爹会替你们报仇的。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我想起了父亲临走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于是当我匆忙赶回公主府时,却发现公主府已经被查抄。
我拦下了一个途径的小贩,他解释说,公主生辰那日,御林军在公主府搜出了谋反的证据,圣上下令将公主府上下扣押下狱,不料公主养了不少精兵,在反抗过程中,世子负伤而死,公主终是被圣上打入牢狱,第二日便在狱中自尽,驸马也随之殉情而亡。
我冷嗤一声,这就是父亲所谓的报仇。
我在公主府前停留了许久才离开,却又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去哪。
这时,一辆车架停在了我的面前,来人掀起娇帘,是一位老妇,她对我唤道:上来吧,我是你母亲的乳娘,我本怀疑来人身份,直至她掏出那块与母亲一样的玉佩。
她带我来到了谢府宗祠。我正诧异她为何有此举,便见堂内端坐着几位白发老者,而谢云齐也在边上,才几日不见,他便憔悴了许多。
只听他沙哑着嗓子对老者说:这便是姑母之子。
后来,我明正言顺的回到了将军府,成了府上的小公子。
那日回府的马车上,一路无言。
许久,他抬起了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我却承认道:“将军,是我杀了他”
“嗯,我知道,那是我送你的刀”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会想杀了我吗?”
“是他想伤害你,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震惊的抬起头看他。
在见到他前,我曾想过他会用怎样的态度对我,或是恨我,或是见到我时直接杀了我。
可现在的他,望向我的眼中却只有心疼。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见到世子衣衫凌乱,以为世子想要强迫与我,所以我才用他赠我的匕首慌乱间误伤了世子,而又因公主府被查抄,没人察觉世子受伤,所以因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而身亡。
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接话,于是低低的应了声“嗯”。
见我不再说话,他继续道:以后不用再叫我将军了。
我望着他,见他疲惫的扯出一丝笑:你可以跟世子一样,叫我哥哥。
回到府中,他让下人替我收拾了一间临近他卧房的屋子,又让厨房做了一桌我爱的吃食,直到安排妥帖,他才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他回头对我说,要是夜里害怕,可以让人叫醒他,他会来陪我。
我却大着胆子问道:若我现在说害怕,哥哥会陪我睡觉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正当我以为他会拒绝我时,他却柔声答道:好
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不同于母亲身上的脂粉味,却令我感到无比心安。
夜里,我又梦见了母亲,我看见她被吞噬在火海中,于是,我又在梦里哭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被人搂在怀里小心安抚着,那双熟悉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那个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喃喃的说道:别怕,不会再丢下你了。
谢云齐似乎是忘了那个曾经刻意疏远我的原因,甚至还接受了我对他身体的碰触,我会故意以撒娇的方式去牵他手的,搂他的腰,甚至还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我有点儿喜欢上了这个能让我更接近他的身份,可又有点儿厌恶这个没办法使我正大光明爱慕他的身份。
我贪恋他对我的温柔,于是慢慢忘记了杀死萧广泽的罪恶感,甚至还有点庆幸萧广泽被我杀死了,我突然想一直瞒着这个秘密。
那之后的几日,谢云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尽他所能的满足我,就如当初他对待世子的态度一般。
我终于过上了本该属于我的生活,可惜母亲不在了。
好几日,我都没再见到影锋。
于是我终于开口询问谢云齐,却听见他说:
“他死了”
他见我满脸的难以置信,便接着解释道:
“那日公主府暴乱,他替我挡了一箭”
我感觉有点难过,毕竟他在这孤独的后院里陪伴了我这么多年。
一连几日,我都寝食难安。
谢云齐便在每日下朝后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像是要弥补早年的亏欠一般,他总是为我搜罗各地的奇珍异宝。
给我买许多好看的衣服。
还会主动搂着我睡觉。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谢云齐的宠爱。
那时候我真希望,他能够永远这样陪着我,我也希望我的秘密,永远不被他发现。
直到有一天,他回府时的脸色格外难看,他喝了好多酒,我从未见他如此饮酒,于是抢过酒壶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似是眼中泛泪,定定的看着我,开口道:阿钰,你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心头一颤,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却又倔强的回答“没有”。
长久的沉默后,我听他说道“嗯,我相信阿钰”
那夜之后,谢云齐好像变了,虽还是一如既往宠我,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再似先前温柔。
不久后,匈奴再次来犯,皇上命他领兵抗击匈奴。
他在临走前交代了许多事情,他将家中田地商铺全赠与我名下,又替我选了许多新的护卫。
年关将至,前方传来捷报,我很开心,甚至已经想好了再见面时该同他说些什么。
但是,那些话他好像再也听不见了。
大军班师回朝,带回来的,却是他的遗骸。
那天,下人交给我一封他留下的信,下人对我说,那是将军走前交代的,若是确信他不再回来,再将这封信件交予我。
信中,他写下了我的父亲曾对他说过的那些旧事,以及长公主真正的死因——其实父亲真的替我和母亲报仇了,他在狱中亲手了解了长公主,然而圣上却对外宣称长公主是负罪自尽。
我抱着那方小小的盒子和那封早已被我揉皱的信独自坐在院中,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盒子上。
好像这世间,又只剩我一人了。
整理谢云齐的遗物时,我看到了当初我用剩下的那半包药粉,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回来了。
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自己做错了,可是我好像,再也没有可以道歉的机会了。
我就这么孤独的守着将军府生活了许久,哦,好像也不该是将军府了,因为这座府中的最后一位将军也战死沙场了。
有一年饥荒,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妇跪在我的面前,我的护卫刚要将她拦下。
她便拉着瘦弱的儿子磕头祈求我道:求求贵人收留我的孩子吧,这孩子很勤快,什么都会干。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当年娘亲祈求谢云齐收留我的场景。
于是我轻声说道: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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