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缝,洒在榻边,梅念卿微眯睁开眼。
光线刺目,他抬手遮了遮,指尖微颤,昨夜的温情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那些旖旎的片段,羞赧的瞬间,恍若一场迷离幻梦,此刻却被更沉郁的心绪所取代。
心口如负千钧,那些被他亲手封缄的记忆,此刻竟如决堤之潮,在识海中奔涌翻腾。
竟然不是梦,而是曾妄想永远逃避的过往,如今,已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缓缓坐立起身,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分散内心的煎熬。
那痛楚从心底蔓延开来,无法遏制。
梅念卿垂首看向掌心,除了掐红的指印,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与君吾十指交握的瞬间。
再也无法逃避开了。
那些尘封的记忆,压抑的情愫,连同他妄图永世埋葬的前尘往事,终究还是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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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悦神大典草草结束后,作为国师的梅念卿次日便叫太子谢怜跪于神武殿请罪,怎料这位太子殿下竟口出狂言,说出要与天对抗到底的混账话,万般无奈下,他也只好让谢怜下山历练一番。
谁承想,不过数月,谢怜竟在一念桥下,三问斩杀恶鬼飞升了。
而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也在仙乐国内广泛流传,当这些传到梅念卿这里时,也只能扶额叹气,实在是过于惹眼。
某夜,君吾与梅念卿踱步于四象宫外。
君吾负手而立,目光悠远,若有所思,梅念卿站在他身侧亦是思绪万千。
“国师。”
君吾忽尔开口,声音温和,“近日我亲自教导仙乐,他天资聪颖深得我心,依我看他未来不可估量,此子堪当大任!”
听罢,梅念卿微微一愣,心里忐忑不安,“帝君抬爱,太子殿下现在虽已为神官,到底还是年轻,少年心性,还需多加历练。”
君吾摇首轻笑,神情淡然,感叹道:“我很喜欢这孩子。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心怀苍生,赤诚无畏,倒是让我受益颇多。”
梅念卿听出话中深意,蓦地想起几日前,本在皇极观内传道,太子谢怜突然显灵,屏退众人后就听他说欲干预人间命数,他心下了然,君吾此言恐怕并非夸赞,而是敲打。
梅念卿试探地问:“帝君此言何意?”
君吾凝望天际那轮半掩云纱的新月,默然良久,轻叹道:“国师传授他的,这孩子倒是半分没听进去,丝毫不懂得扬长避短。太过年轻气盛,可曾晓得稚嫩的果实,哪怕被捏死也如同蚂蚁,你该懂得,人世间纷争不断,仙乐既已飞升,便该断了凡心,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命数,神官若介入其中,只会扰乱其秩序。”
梅念卿何尝不知,自己也尤为苦恼,“我这徒儿的性格,帝君也清楚。他若执意要管,恐怕谁也拦不住,我那日都已告诫过他,谁曾想他根本听不进去......唉!”
君吾眉宇微皱,语气凝重,“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近日永安大旱,他已多次犯禁下界,甚至跑去找雨师借斗笠,为永安降雨。国师,你去劝劝他吧,让他莫再插手人间的事。”
梅念卿摇头苦笑了声,“帝君高看我了。那孩子,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过于随性了些。”
君吾脸色骤沉,不容置疑般,严肃道:“国师,仙乐此举有违天道,你既是他的师傅,更该知晓此道理,你也不想看他因一时冲动,犯下更大的祸端,自毁前程。”
梅念卿见君吾如此重视,心知此事尚有转圜余地,便颔首应下,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帝君素来对太子谢怜关切逾常,莫不是对他有更深层的考量?
可谢怜那孩子,在这方面性子执拗,与千年前的乌庸太子如出一辙,他实在不忍见往事覆返,再蹈覆辙。
几个月后,仙乐国城内的永安人因和仙乐人频发矛盾,都被仙乐国主下令赶出了城。
流离失所的永安难民,横竖死路一条,进退皆绝,为求活路,只能在仙乐国城墙外安营扎寨、寻求一线生机。
仙乐国发放的赈济粮饷,远不足以维持难民基本生计,不过是权宜之计,意在驱散这群人让其自寻生路。物资匮乏,永安人过得苦不堪言。
直此绝境,一户人家为救治染病的孩童,尝试向仙乐士兵求助,岂料那些士兵却不肯通融,选择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那孩子的父亲别无他法,竟想着爬上城墙,找寻一线希望,背着孩童的男人在爬墙途中被驻守的士兵阻挠,失足坠墙,父子俱殒。其妻亲眼目睹惨状,悲恸难抑,自绝于城墙外。
近连来怪事不断,听闻闹出人命,梅念卿掐指一算,顿感不妙,连忙赶去查看。
当他风风火火赶到时,城墙外的永安人正在不断对着仙乐国墙内的士兵叫骂诅咒。
而那一家三口的尸首,早在第一时间被筑城士兵抬入了城内,墙外重兵把守,永安人只能在城门外怒骂掷石发泄愤恨。
梅念卿俯身检视那三具尸首,一细看,便惊得遍体生寒,汗毛倒竖。
这三具尸体不是人,皆是由空壳法术制成,而这正是千年前自己的一位好友所精通的术法!!!
梅念卿强自镇定,与那军官草草交代几句,便匆匆赶回太苍山皇极观。
当他站在神武大帝的神像前,却迟迟没有跪拜请神。
见了面问什么?
说什么?
能说什么?
他不知道,亦或是思绪仍处于混乱之中。
沉思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闪现至他身后,顿时阴风四起。
梅念卿忽略异常,猛然回头,只见一穿白色丧服,悲喜面具遮面的怪人立于数丈之外,面具下的眼睛闪烁诡异的光芒。
“仙乐国师,百闻不如一见。”
白衣怪人的声音沙哑扭曲,似男非女,仿若从地府深处传来。
梅念卿警惕的盯着他,冷声喝道:“你是何人,装神弄鬼,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戏谑着,“久闻国师神机妙算,既路过皇极观,就顺便来看看。”
“怎么,不欢迎我?”
眼前之人身形酷似乌庸太子,令人恍惚,可那怪异的声音和诡异的面具覆在面上,根本分辨不出,是他吗?
如若是,那‘神武大帝’又是谁?
梅念卿镇静下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缄默无声,似在嘲笑。
梅念卿猛然一震,脑海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帝君不是‘乌庸太子’!
但这怎么可能?
那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讥诮道:“国师在怀疑什么?用这种眼神是在看谁?”
梅念卿骤然一变,道:“休要胡言!”
白衣怪人不以为意,耸耸肩,提醒道:“是吗?那你可曾想过,城墙下那三条人命......国师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梅念卿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这些话如利刃般直刺心底,像要剜出所有隐秘。
浑身止不住颤栗,他故作镇定,连声质问道:“是你做的?你到底是谁,别再装神弄鬼了。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有什么企图!”
白衣怪人轻笑一声,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身形渐渐消散在空中,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国师,真相往往比谎言残酷可怕,何必探究到底。”
待那人离开后,梅念卿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那人方才所言在心头萦绕不断。
如果是那怪人所为,这一切就可以解释的通了,自己竟会怀疑是帝君所为,当真是魔怔了。
可如果是这怪人,他又怎会那些术法?
那帝君......梅念卿脑内乱皱皱的,像团宣纸,被揉皱的不成样子,怎么也捋不清。
一个月后,永安人奋起反抗,自建成起义军攻向仙乐皇城。
而此事也被传到仙京那边,谢怜得知后,为避免生灵涂炭,选择私下凡间,与仙乐国士兵并肩作战,只愿早日解决两方纷争。
当梅念卿知晓谢怜下凡后,立即赶到皇极观请神,自那日一别后,他已许久未曾见过君吾。
然而今日一反常态,神武大帝未现出真身,只是显灵与他对话。
神像上方声音传来时,语气不悦,似在问责,“国师,你可知仙乐在做什么?我多番劝阻他都不听,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梅念卿心生惭愧,早前卜卦便算到,仙乐国气运日渐减弱,呈衰败之势,奈何劝解无用,太子殿下根本不听,执意下凡。
深知谢怜此番作为有违天道,他自责道:“帝君,事已至此,我会劝太子殿下迷途知返,回仙京请罪,望帝君不要过于苛责他。”
后半句,几近哽咽,“毕竟...他只是救国心切。”
神武大帝最终长叹一声,“罢了,仙乐连我的话都不听,你劝也无济于事,让他自己经历一番,或许能明白些道理。但犯了禁忌,就算我不降罪,天道也自会降罚。”
沉默须臾,君吾又温声安抚,“仙乐的事,不是你一人之责,他既选了这条路,便由他去罢。”
梅念卿不知作何滋味,他自是不愿见到仙乐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就如多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皇极观内寂然无声,惟余窗外风啸如泣。梅念卿立于神像之下,心中百转千回,竟不知再如何开口。
“国师,回去吧。”
神武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似是疲惫,“仙乐的事,不必太过忧心,永安和仙乐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只要他回仙京请罪,我自会宽宥与他。”
离开皇极观时,梅念卿步伐沉重,帝君不愿现身,他不愿见自己,或因繁忙,或因失望。
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见到仙乐国覆灭,亦如当初故国那般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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