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十分，江驰站在了那家7-Star便利店的门口。
距离他们从这里逃出生天，已经过去了五天。但重新站在这里，那种被冰冷规则所支配的窒息感，还是像潮湿的苔藓一样，顺着他的脊椎骨悄然爬了上来。
店里灯火通明，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在冰柜前选饮料，一个年轻的白领坐在窗边，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一切都和那个夜晚该死的相似，又截然不同。这里面的人，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他们不会因为发出一声惊呼就被“抹除”。
江驰靠在门口的墙上，点了一根烟，但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任由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议在这里见面，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图个“风水好”。毕竟，他们在这里把那个高高在上的“GM”给得罪了个彻底，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龙兴之地”了。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顾晏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换下了一身精英范儿的衬衫西裤，穿了一套黑色的冲锋衣和工装裤，脚上是一双看起来就非常专业的户外靴。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整个人看起来不像要去闯鬼屋，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野外生存挑战赛的专业选手。
“你这装备……”江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挑了挑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盗墓。”
顾晏走到他面前，面不改色地从他指间抽走了那根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吸烟会导致心肺功能下降，影响你在高压环境下的耐力和爆发力。”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说，“而且，尼古丁依赖会成为你的弱点。如果副本规则里有一条是‘禁止吸烟’，你可能会因为戒断反应而做出错误判断。”
江驰：“……”
他发现自己永远也无法和顾晏正常地聊天。这个人的大脑里装的仿佛不是脑浆，而是一台24小时不间断运行的超级计算机，随时随地都能把生活中的一切都量化成数据和利弊分析。
“我说，”江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你眼里，还有没有点‘人’该有的乐子了？”
“有。”顾晏点头，他看着江驰，镜片后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比如现在，观察一个拥有优秀身体素质的样本，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乐趣。”
江驰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硬了。
他决定不再和这个人进行任何学术层面的交流，直接切入主题：“东西都带了？”
“嗯。”顾晏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手电筒两支，备用电池四节，压缩饼干四块，高浓度能量胶两支，瓶装水500毫升两瓶，简易急救包一个，内含绷带、消毒湿巾和止血贴。还有两件轻便的保暖内胆。”
江驰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个只装了水、士力架和一件卫衣的背包，第一次对自己的“业余”感到了由衷的羞愧。
跟这家伙比起来，自己才更像是去郊游的。
“走吧。”顾晏没有再给他吐槽的机会，伸手拦下了另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是个叼着烟的中年大叔，一脸倦容。
“红叶山，山顶那个废弃疗养院。”顾晏报出了地址。
司机大叔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他从后视镜里，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着这两个深夜要去鬼屋的年轻人。
“我说小兄弟，那地方邪门得很，本地人晚上都不往那儿走的。你们……”
“我们是灵异爱好者，搞直播的。”江驰面不改色地开始胡扯，他从善如流地搂住顾晏的肩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我这搭档，别看他文文静静的，胆子大着呢。就喜欢找这种刺激的地方，说是能‘采阴补阳’。”
顾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司机大叔被江驰这套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半信半疑地发动了车子：“得，算我多嘴。你们年轻人会玩儿。不过说好了啊，我最多把你们送到山脚下的路口，再往上，给多少钱我都不去。”
“成。”
出租车驶离了市区，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路况颠簸，两旁的树木在车灯的照射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喂，”江驰忽然凑到顾晏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刚才搂你，你怎么没躲？”
顾晏目视前方，声音平稳：“不必要的肢体动作会引起司机的怀疑，增加沟通成本。在当前情境下，维持‘搭档’人设，是最优解。”
“哦……”江驰拖长了调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还以为，你也想采阴补阳呢。”
顾晏沉默了。
就在江驰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顾晏用同样低的声音回了一句：
“你的阳气太重，我怕补过了，会‘上火’。”
出租车在山脚下一个锈迹斑斑的路牌前停了下来。路牌上，“红叶精神病院”几个字，油漆剥落，在惨白的车灯下，像几道干涸的血痕。
两人下了车，一股夹杂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通往山顶的是一条被杂草和碎石覆盖的水泥路。两人打开手电筒，两道光柱在黑暗中交错，像两把无力的剑，试图劈开这浓稠的夜色。
越往上走，空气越冷。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扇巨大而破败的铁艺大门，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铁门锈蚀得不成样子，上面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像一张凝固的巨型蛛网。门头上方，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依稀可辨。
红叶精神病院。
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两人走到门前，正想观察一下情况，旁边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江驰立刻警惕起来，将顾晏护在了身后。顾晏则冷静地将手电筒的光柱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光柱下，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连滚带爬地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她看到门口的两人，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了认出他们后的复杂表情。
是程茵，便利店的另一个幸存者。
“是你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的手机上也收到了那个‘邀请函’，导航就指着这里……”
“不止你一个。”一个沉稳的男声从程茵身后传来。
只见又有几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寸头，眼神锐利，神情虽然凝重但还算镇定，他叫张星火。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两个新人，一个是一脸惊恐，戴着眼镜的学生模样的男生庄高旭。
另一个则是体格壮硕，但脸色惨白的胖子，他身上还穿着印着“熊熊探灵”字样T恤，似乎是个主播。
“看来这次的‘内测名额’还不少。”张星火的目光在江驰和顾晏身上扫过，最后在顾晏那身专业的装备上多停留了两秒，“新人？”
“第二次。”江驰言简意赅地回答。
张星火了然地点了点头：“第二次……是最难熬的。”他看向那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新人，“你们几个，运气不好，第一次就碰上了‘红叶’这种地方。”
“张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叫“熊哥”的主播快哭了，“我就是在家里做直播，突然电脑屏幕就花了，然后就收到了那个鬼东西……”
“闭嘴。”张星火冷冷地打断他，“想活命，就少问‘为什么’，多看‘怎么做’。记住，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只有规则。听话，照做，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他的话让气氛更加凝重。
顾晏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些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三个被吓破了胆的新人，再加上他和江驰这两个“二年级生”。一共七个人。不多不少，是个很微妙的数字。
“时间快到了。”顾晏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正缓缓地指向十一点。
“走吧。”张星火说，“迟到的下场，没人想尝试。”
一行七人，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走近了那扇虚掩着的大门。它像一个沉默的邀请，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江驰走在顾晏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看来我们被分到一个新手村了。”
“不一定。”顾晏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光，“有时候，无法预测的变量，比稳定但强大的敌人，更麻烦。”
当最后一个人迈入大门的瞬间，身后那扇沉重的铁门，“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他们被关进来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能没过膝盖。正前方是一栋白色的主楼，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墙。
“欢迎光临。”
那个属于“邪神”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轰然响起。
紧接着，主楼大门口那个早就该失灵的电子公告牌，忽然闪烁了一下，亮起了诡异的红光。
一行行新的规则，开始在屏幕上逐字浮现。
【欢迎来到红叶精神病院，我们致力于为每一位病人提供最“贴心”的治疗。】
【病人守则如下：】
【1. 按时吃药，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药是甜的，如果你的药是苦的，请立刻把它吐掉，然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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