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的《微分几何》课上,袁腘佐坐在第三排最左边——这个位置能清晰看到孔清泪板书时绷紧的背部线条。开学第六周,他已经摸清了孔清泪的课程习惯:每写三行公式就会轻推眼镜,遇到难点时会无意识地咬下唇,而今天,这些习惯动作间多了些不寻常的停顿。
孔清泪正在讲解高斯曲率的推导过程,声音比平时沙哑。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衬得他脸色格外苍白。当他踮脚去写黑板最上方的公式时,手中的粉笔突然断成两截。
"抱歉..."孔清泪弯腰捡粉笔,动作明显僵硬。起身时他扶了下黑板,五指在上面留下几道汗湿的痕迹。
袁腘佐皱起眉头。自从上周暴雨那晚后,孔清泪似乎更加疲惫,眼下青黑越来越明显。虽然每天依然准时出现在讲台和咖啡厅,但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正在消失。
"接下来考虑曲面在..."孔清泪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指突然抓紧讲台边缘,指节泛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教室里响起小声议论。袁腘佐正要起身,却见孔清泪强撑着直起腰:"请同学们...自行推导这个公式..."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倒。袁腘佐一个箭步冲上讲台,在孔清泪撞到地面之前接住了他。怀中的人轻得惊人,隔着衬衫能感受到束腰坚硬的轮廓和不正常的体温。
"孔教授!"学生们惊呼着围上来。
袁腘佐一手托住孔清泪的背部,一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叫救护车。"他对前排学生说,同时轻轻解开孔清泪的领口纽扣,让他呼吸更顺畅。
当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校园时,孔清泪在袁腘佐臂弯里微微睁眼,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别...医院..."他气若游丝地呢喃,手指无力地抓住袁腘佐的衣袖。
"必须去。"袁腘佐斩钉截铁地说,同时注意到孔清泪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勒痕——女仆装束带留下的印记。
急诊室的荧光灯冰冷刺眼。医生掀开孔清泪的衬衫时,袁腘佐倒吸一口凉气——束腰在腰腹间勒出的红痕已经发紫,有些地方甚至磨破了皮,与周围白皙的皮肤形成骇人的对比。
"长期缺氧和肋骨压迫。"医生皱眉看着血氧仪,"需要立即解除束腰并拍X光片。"
护士剪开束腰时,孔清泪在半昏迷状态下仍试图反抗,被袁腘佐轻轻按住肩膀:"嘘...没事的..."
当那件折磨人的器具终于被移除,孔清泪的呼吸立刻变得深长,但随即开始剧烈咳嗽。袁腘佐扶他坐起,手掌贴在他嶙峋的脊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节脊椎的凸起。
X光片结果让诊室气氛凝固。医生指着片子上的几处阴影:"第5到7肋骨轻微变形,胃部受压移位。如果再继续穿这种束腰,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孔清泪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表情,只有紧紧攥着病号服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情绪。
"开些消炎药和促进血液循环的药膏。"医生最后说,"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再穿束腰。"
回程的出租车上,孔清泪靠在窗边沉默不语。没了束腰的支撑,他的坐姿松散了许多,却显得更加脆弱。袁腘佐小心地不去触碰那些伤痕,只是将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
"去你家还是我家?"袁腘佐问,"你需要有人照顾。"
孔清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咖啡厅。今天有特别活动..."
"不行。"袁腘佐难得强硬,"医生说了要休息。"
最终他们去了孔清泪的公寓。推开门,袁腘佐再次被那种极端整洁震撼——每本书都精确对齐书架边缘,茶几上的遥控器与杂志成直角排列。唯一的凌乱是沙发上一件搭着的女仆装围裙。
"躺下。"袁腘佐指向沙发,"我去煮粥。"
厨房里,他一边熬粥一边观察客厅。孔清泪正尝试坐直,但没了束腰的支撑,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不自信,几次尝试后最终放弃,像只被剪去羽毛的鸟般蜷缩在沙发角落。
粥煮好后,袁腘佐加入了一点姜丝和枸杞。当他端着碗回到客厅时,孔清泪已经睡着了,眉头微蹙,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咖啡厅工作群的未读消息。袁腘佐轻轻抽走手机,发现壁纸是一张星空照片,正是他们在天文台那晚拍的。
"吃点东西再睡。"袁腘佐轻拍他的肩膀。
孔清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顺从地张嘴接受喂食。热粥滑入喉咙时,他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让袁腘佐想起咖啡厅里被夸奖时的"泪泪酱"。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袁腘佐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孔清泪沉默地喝完整碗粥,然后慢慢卷起衬衫下摆,露出腰间新旧交错的伤痕:"初中二年级,妈妈查出乳腺癌。"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父亲跑了,医药费...我在女仆餐厅打工,老板说看起来成熟些能拿更多小费。"
袁腘佐的指尖悬在空中,不敢触碰那些伤痕。最旧的已经变成白色,像地图上的等高线般缠绕在腰际。
"后来...习惯了。"孔清泪放下衣摆,"站在讲台上时,没有束腰...我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这个坦白像一块冰滑入袁腘佐的胃。他想起咖啡厅里光彩照人的"泪泪酱",和讲台上严谨优雅的孔教授,原来都是用痛苦铸就的假象。
"你需要物理支撑的话..."袁腘佐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试试这个。"
那是一件特制的医用腰封,比束腰柔软许多,但仍有足够的支撑力。孔清泪小心翼翼地触摸它,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昨天订的。"袁腘佐解释,"根据你的腰围和背部曲线定制,不会压迫内脏。"
孔清泪的眼眶微微发红,但没有哭。他慢慢脱下衬衫,背对袁腘佐露出伤痕累累的背部。袁腘佐挤出药膏,轻轻涂抹在那些红痕上,触感比想象中更柔软,却也更加脆弱。
"复数有实部和虚部。"袁腘佐突然说,"但都是同一个数的组成部分。"他的指尖沿着孔清泪的脊椎轻轻下滑,"孔教授和泪泪酱也是...都是你。"
孔清泪的肩膀微微颤抖,但没有躲开。当袁腘佐帮他穿上新腰封时,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舒服多了。"
夜幕降临,袁腘佐在厨房准备晚餐时,孔清泪坐在沙发上批改作业。没了束腰的束缚,他的坐姿不再那么笔直,却显得更加自然。偶尔他会不自觉地摸一摸新腰封,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
"你电脑能借我用一下吗?"袁腘佐问,"查个食谱。"
孔清泪点点头,继续在试卷上勾画。袁腘佐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时,一个名为"K.Q."的文件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名字的缩写。点开后,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从他入职以来的所有公开课录像和讲义,甚至还有详细的笔记。
"饭好了吗?"孔清泪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袁腘佐迅速切换窗口,转身时发现孔清泪站在极近处,眼睛因为好奇而微微睁大。没了束腰和厚重衣物的阻隔,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马上好。"袁腘佐假装若无其事,"你在...收集我的教学资料?"
孔清泪的耳朵瞬间变红,手指绞住衬衫下摆:"...参考。你的概率论讲得很好。"
晚餐是清淡的蔬菜汤和蒸鱼。孔清泪吃得比平时多,甚至主动添了半碗饭。饭后袁腘佐坚持洗碗,回来时发现孔清泪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方形抱枕,眼镜滑到鼻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袁腘佐轻手轻脚地取下他的眼镜,正要离开时,衣角突然被抓住。孔清泪在半梦半醒间呢喃:"...别走..."
这个简单的请求让袁腘佐胸口发烫。他蹲下来,轻轻握住那只手:"我不走。"
夜色渐深,袁腘佐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借着台灯的光批改作业。孔清泪的呼吸声均匀而平静,偶尔翻身时会无意识地寻找抱枕,最终抓住了袁腘佐的衣袖代替。
凌晨三点,袁腘佐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孔清泪在梦中蜷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滑落。袁腘佐犹豫片刻,最终小心翼翼地躺到沙发上,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孔清泪没有醒来,但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温暖,慢慢停止了哭泣,额头抵在袁腘佐的肩膀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时,袁腘佐发现自己和孔清泪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交缠在一起。孔清泪先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袁腘佐怀里时,耳朵立刻红得能滴血,但没有立即挣脱。
"早。"袁腘佐假装镇定,"睡得好吗?"
孔清泪轻轻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医用腰封。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眼睛里的脆弱和希望让袁腘佐想起天文台那晚的星光。
"为什么..."孔清泪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袁腘佐伸手拂去他眼角残留的泪痕,指尖在那柔软的皮肤上多停留了一秒:"因为你是最好的数学家,也是最好的咖啡师。"他顿了顿,"更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孔清泪的睫毛颤动如蝶翼,但没有躲开这个触碰。窗外,晨光正好,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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