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
法赫纳的停机坪开启，巨大的机械臂协助着将金乌运出来。
卡兰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半身，将头抵在对方没什么精神的小触须上。
“弄伤了你。”
“没关系。”
星舰蔫蔫的，迟缓地同所有人打了个招呼，在安置完金乌后便不再移动。
“你还好吗卡兰，你的身体断裂了，比我更严重。祂没有反应，我感受不到祂在阿卡夏里的状态。”
“要休息一阵子。”
轻轻地摇头，星舰的主导者没有跟随其他人前去休息，他只是冲自己的伴侣挥挥手，示意对方先去安置同伴。
当整个停机坪空下来后，那些支撑着所有快乐假象的表情渐渐消失，他缓慢地转动手臂，看着手腕处残留的一点点金泥的痕迹。
那是他空白身躯上唯一的颜色，但这样的颜色注定无法留存长久。
“你不开心。”
细细的那根触须摸一摸卡兰的头，看起来仿佛星舰正抱着他。
“从哈默拉回来后，你又变得不太开心了……明明那里发生的是好事情呀。”
“虽然我在经历自我修复，但我透过你的眼睛看着呢。喜欢的人都在互相送花，这颗星球也没有因为裂隙的坍塌而迎来大规模毁灭，我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同样希望看到一个好的结尾。”
倦怠地靠着法赫纳，卡兰的手指轻微地将那湿漉漉的小吸盘撩拨两下。
“那位Ignis的指挥官是朗的朋友，正如我更喜欢小哈默拉，因为我在他的身上嗅闻到同类的气息。他的利爪已不再尖锐，眼神也变得浑浊，心脏为了死亡之外的事物而跳动。类似的故事，在我还活着时，曾一度亲眼目睹过它的结局。”
“我怎么不知道？”
法赫纳听起来难以置信。
“什么故事？”
“那时你还在沉睡……”
卡兰的表情显得有些疲惫，他伪装成完全恢复模样的身体终于再度开始溶解。
“你还没有完全醒来。”
“我注视着另一头野兽、另一名执拗的人类偿还傲慢的代价。他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膝盖跪入尘埃，因着那一颗学会去爱人的心而流出血来。我第一次看见头发在一夜间化作雪白的模样，我也最后一次看见他走向星海的深处，再也不曾回头。”
星舰沉默了很久，最终它在寂静中再度开口。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卡兰。我不喜欢它。”
“我不想听见它。”
“好，我不说。”
没什么脾气地冲自己的星舰笑了笑，卡兰毫无反抗地顺应了对方的要求。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习得爱。”
电子音发出沙沙的声响，法赫纳的语调中没有一点波动。
“我不想永远等待一个不归的人，只能反复地阅读他曾经的音容笑貌。我不想成为谁的墓碑，孤零零地长久漂浮在这宇宙间。”
“可是你已经懂得了这一切。”
浅色的眼睛与那些荷鲁斯之眼对视。
卡兰的声音很轻。
“在爱和痛苦之中诞生的你，早已被它们所环绕。”
“卡兰！”
停机坪的闸口再度开启，人类的身影钻进来。因为隔着太远，那声呼喊根本听不清。
男人的动作很快，没走正经通道，而是沿着扶手一路滑下来，把原本要走五六分钟的路玩成了速通模式。
朗快步走到自己的伴侣身边，径直伸出一只手抱起对方。
“别在这里睡，我带你回休息室？”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雪白的人影。
“你似乎很习惯于打捞各种状态的我。”
前任帝王没忍住开了个玩笑，手指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把干掉的小花。
“把它们也带回去，我会封存起来。”
“好。”
金棕色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神态，朗向着法赫纳的那堆荷鲁斯之眼也打了个招呼：“你现在还处于持续修复状态吧？我带他回去，不用打开通路。”
紧接着他的手腕感受到一点冰凉的触感。
卡兰神色自若地用袖子遮了遮。
“抱歉，有的部分跑出来了。它们很喜欢你，所以情不自禁地往你身上爬。”
男人满脸写着问号。
“有的……部分……？”
“你要看看吗。”
对方的表情带着点试探，仿佛在看自己的人类能够接受到哪一步。
“不是真正的本体。现在潮汐不会伤害你，稍微看一眼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可能会觉得不够好看。”
懂了。
朗瞬间开悟。
但凡他的伴侣涉及到自身形象，总是会端着一点矜持的架子，其实很想获得一个真心的夸夸和赞美。
属于完全不放饵用直钩钓鱼，还要思索鱼怎么还不上钩。
男人差点笑出声，也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看，我非常想看。”
“请问尊敬的陛下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于是曾经的新型人类重新变得高兴起来，虽然这高兴不显山不露水，被很好地藏了一层又一层。
“嗯，我允许。”
那根透明的触肢从衣服底下钻出来，轻轻地沿着人类的手腕缠绕了一圈，贴紧对方的皮肤。
“你觉得，怎么样？”
卡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好……不好看？”
朗觉得他原本想要问“好看吗”。
人类一边往前走，一边板着脸沉默不语，直到自己的伴侣不太高兴地准备将身体的一部分收回去后，才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我觉得非常美丽。”
他发现相较于最开始面带优雅且虚假的微笑的样子，现在卡兰偶尔会同他闹一点小情绪，仿佛正在从某种精密设置的人格模板逐渐转化为一名正常的人类。
这令他的心中充斥着隐秘而温情的喜悦。
被这样暖呼呼的情绪所环绕，另一方也笑了起来。
等到他们花费了一点时间回到星舰的中层，发现其他人都还没有散去。
D108趴在餐厅的台子边看法赫纳做饭，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响动，小猎犬正在叭叭叭地同对方说着些什么，从打基因崩溃抑制剂的感受，到第一次过节的体验，一样一样地讲给对方听。
奎里纳在对着光屏搞装修，比对不同的挂毯颜色，顺便还是不是地找海因茨要两句意见。
“还要收拾好一阵子才能住人，里面的东西也得重新买。”
她唉唉地叹着气。
“我就知道没这么快……不行我现在就想回去，谈恋爱要趁热，不然激情会被消磨。”
“不过我要想办法先带家里人去看病。”
“你什么时候结我的尾款？”
从哈默拉回来之后，Ignis的指挥官比之前变得沉默了一些，也不再因为轻飘飘的逗弄而时刻炸毛。
海因茨只是笑一笑：“回到基地就付，放心吧。”
“我会为你安排一次短期出行，预定好相应的医院，如果你需要的话。”
“啧，你现在逗起来没意思。”
少女的手指在光屏上啪啪点两下，最终敲定了一款满意的装饰挂毯。
“老气横秋，毫无乐趣。大部分人在刚开始谈的时候都会呈现出一副**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半死不活的情形。”
“说说吧，怎么个状况，那位小哈默拉的技术不行吗？体力跟不上？才让你这么愁眉苦脸精神萎靡？不像啊。”
Ignis的指挥官愣了半天，像是压根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等他意识到面前的家伙在大放什么厥词后，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满脸写着震惊。
“你在说什么东……东西……！”
“嗨呀，你们居然在走纯情路线。”
奎里纳嘻嘻地笑出来。
“怎么能忍住呐，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体能很好的，更何况是敢于徒手攀登帕尔纳索斯壁的那位。可以抱着您一小时都不带喘口气。”
“荒唐！”
沉默是一种假象，该炸的时候还是会炸。
“荒唐！荒谬！不要胡说八道！”
Ignis指挥官的声音里甚至还夹带着一点崩溃：“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说这么低、低俗的话！”
奎里纳翻了个白眼。
“对对对，人类是从树上结出来的。您是清教徒吗？婚后都要分床睡的那种。”
她卷起自己的光屏敲了两下，清了清嗓子。
“除非有什么接触恐惧症，否则我认为遇到喜欢的人想要碰一碰对方、亲一亲对方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我是不懂您在忧郁个什么劲，也想不明白你们这群人物的大道理。”
“但我才不会等，也不会管未来发生什么，哪怕明天要分手，今天我也会亲得对方满身都是口红印，让他出门都得找不着方向。”
被伴侣一路抱上来、刚把所有触须须全部塞回身体里，掐着时间将自己收拾出个人样的卡兰笑出声。
“厉害啊。”
他侧过头去，和朗咬耳朵。
“你的朋友真是找了一位了不得的向导，比野草还要旺盛，也比我见过的所有鲜花都要美丽——你送我的那一捧除外。”
那些深层的思绪渐渐化作柔和的情感，令曾经的帝王眉眼含笑。
“这让我偶尔也会想要相信一个好的结局。”
听到声响的Ignis指挥官同一时间回过头来，混乱地看了朗一眼。
“你就看着自己的同伴发疯？！”
好熟悉的话，好像前不久才从另一个家伙的口中听闻。
很难说清这种感受，大概率带了点认命，朗面带微笑摇摇头。
“你自己找的向导，你自己解决。”
仿佛是嫌这样的场景还不够乱，原本劈里啪啦挥舞着锅铲的法赫纳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解读着什么信息。
然后它叮咚一下发出全舰通告。
“Ignis指挥官请注意，您有一条来自碑群系统的交易信息，由法赫纳代为转达。”
“您的两船DX-0型号Matrix系统近战机甲，并同批次高效能核心动力炉，已发往Ignis驻军基地。”
“请您注意查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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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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