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种相当神奇的生物，仿佛恋旧这一习性刻在了他们的基因之中。
不同的星球拥有不同的时间、季节、白天黑夜，但是所有人依旧像寻求旧地的统一日期那样，寻求一个标准时。
因为大卫接受了第二针抑制剂、海因茨早已回航，所以卡兰在海德曼多停留了一段时间。
当新的一年到来，所有受灾地区的简易重建工作已经告一段落。
这里地广人稀，居民基本都在为大型机械服务，不需要太过密集的常驻人口，因此修缮起来工程量并不算大。
柯克和这对绑匪伴侣坐一桌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感受到刺挠。
本来他对朗已经差不多脱敏了，结果现在加上一个卡兰，害得他的恐同雷达又开始时时发作。
“你准备赖着不走待到什么时候？”
他费力地用筷子去捞餐盘里的东西，尝试无果后干脆地换回了勺子。
“联邦的征收船快到了，他们会在海德曼的第一个季度抵达，那时周期性的恒星风暴的影响最小。”
“你在做什么梦？”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边回答，边将一小碟深色的东西推到卡兰眼皮子底下。
“试试？”
星舰主导者谨慎地嗅了一小下，立刻皱起鼻子火速向后撤退。
“酸！”
对方全身上下的嘴都表示出抗拒。
朗大笑起来。
“味道确实挺奇怪，发酵时间有点短。”
“我的母亲相当会做这些东西，可惜我没学会多少。”
柯克感受到了闹心，在认真发愁的只有他一人。
“你和伊莲娜留在这里，要我怎么对联邦解释？”
“你到底怎么想的？打算公开站出来反对联邦、将海德曼拽到独立自治星球那边去？”
终于将视线转向吃不下饭的指挥官，朗将自己的餐盘端回来。
“你急什么？”
“我当然会急。”
柯克差点要翻出一个天大的白眼。
“宇宙现在就像个火药桶，帝国和联邦全都要炸了——卡罗拉星的抗议行动已经升级为了暴力冲突，垃圾回收星1917经历了这次的潮汐事件，连带着它周围的几颗矿业星球正在举行大罢工。帝国在得到支持后也不会等太久，他们近期可能就要展开新一轮对反叛军的镇压行动。”
“而我藏匿着悬赏额最高的逃犯，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征收船，你倒好，问我在急些什么。”
“我吃到嘴里的东西，就不可能再吐出来。”
厚颜无耻的前任军团长说，熟练地用筷子在餐盘边缘轻轻敲了一下。
“怎么？看见你的兄弟处于调动途中，你坐不住了，想去打仗？”
柯克瞪了他一小会。
“我没有这么想。但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海德曼又不是鼹鼠的洞穴。”
“懂了，你在感到憋屈。”
不干人事的混蛋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受吧？没关系，之后还有更不好受的。”
柯克：“……”
他就不该对那张嘴抱有任何期待。
“再等等。”
好在对方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朗已经开始吃起了自己的晚饭。
“我想看看联邦的部队究竟打算在边境线做什么——他们是真的想联合帝国，快速镇压下共同敌人，还是试图边划水边借机坑老对头一把。”
“如果是前者会很麻烦。”
卡兰突然开口。
“加利多尼亚安全保障备忘录将这两个庞大的怪物维系在一起，开始针对起临时统一的目标。到时候阿方索的革命军和一切位于边境缓冲带上的宜居星球都要受到连带的冲击。”
“譬如哈默拉，现在这颗黑市星球已经有爆发动乱的征兆，阿扎姆·费萨尔·哈默拉在流亡七年之久后，被有心人带回了靠近故土的地方。联邦发觉啃不动苏莱曼这块硬骨头，所以打算培养新的买办势力，阿扎姆是最合适的人选，深得保守派的喜爱。”
“那也不能动。”
朗不再一副随意的神色，只是认真地望着自己的伴侣。
“哪怕再窝火，海德曼和Ignis的驻军现在也不能轻易调动。”
“我其实更担心矿星1917，事态进一步扩大下去，联邦可能会像之前那样出动地表维和部队。”
“但是我们的人太少，无论拦截还是出击，必须一击即中。眼下这些人不适合进行任何深空奔袭作战，贸然站出去会迎来彻底清算，大家暂时只能守着边境线静候。”
卡兰笑了笑。
“所以当皇帝和打仗一个样，憋屈的时候远远多于舒心的时候。”
“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故事……战争是泥潭，一旦你主动走进去，无论胜利与否，都会全身沾满烂泥。”
“轻易叫嚣着开战的人，大多从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最后入局的那个才能保留最大的力气。”
“仅凭自己的喜好去判断局势的走向是不负责的行径，有时我会觉得冷酷才是最受命运所青睐的特质之一。”
“帝国和联邦总要有一个先乱起来，谁会成为扣动扳机的那只手，总会见个分晓。”
他说。
“而我猜是帝国。”
“所以现在的我们不是不想动。”
朗叹着气，吃完了餐盘里的东西。
“而是绝对不能动。”
“不过这样的状态也持续不了多久，海德曼和Ignis还是要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一旦联邦的军队试图越线，我就得将他们揍回去。”
柯克的神情变得十分谨慎。
“我其实想问一下，你们不会指望让我同自己的兄弟蒙诺对上吧？我觉得那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前任舰队长点点头。
“当然不可能。”
然而还不等海德曼指挥官长舒一口气，朗就说完了下半句。
“哪有那种好事，我们打算直接将你绑在船头上，用来威胁你那古板又刻薄的兄弟。”
“好让他就地投降，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柯克勃然大怒。
卡兰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将想笑的情绪忍回去。
这位海德曼的指挥官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朗，否则也不会次次在语言上讨不到好处，还次次坚持往前凑。
新的一年，新的一轮互相攻讦，依旧以气成河豚的一方咬牙切齿地接受失败而告终。
趁着所有人收拾餐盘、准备结束这顿晚餐的档口，朗凭借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之前被卡兰嫌弃的小碟子里沾了一筷子尖，然后压在陛下的唇上。
这位前任舰队长也是有点记仇的，更是懂得一些语言的艺术。
经历过嘬嘬事件后，男人对着好几天消不下去的花纹神色自若，以至于卡兰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在时隔多日后伺机造反。
好一个一击必中。
挨了偷袭的卡兰睁大眼睛，正对上那含着笑的金棕色眼眸。
男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亮闪闪的得意与快乐。
“酸吗，陛下？”
对方笑嘻嘻地问。
——人类给他喂了一点点亲手酿的醋。
*********
“不行。”
塔夫塔尔的现任驻军负责人盖尔再度打量了找上门来卡托·穆勒一会，干脆地给出拒绝，比之前的金属矿谈判还要缺乏回旋余地。
“不可能。”
他从桌子后面站起身，走到小霍尔曼的面前，近距离地望着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
“我不会开这样一道先河。”
“有太多的孩子被带离塔夫塔尔，加西亚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将其中的一小部分挨个接回来。”
“我们不打算奉陪这种有钱人的游戏，将自己的人民像小猫小狗那样送出去。”
“他将有机会在高等星接受良好的教育，并获得更加积极的治疗。”
卡托没有生气，只是轻声慢语地同对方说明。
“我可以不介入他的生活，只是为他安排富足的家庭，并允许革命军的人做出适当回访，及时向相关负责人提供信息。当能够获得更好的成长环境时，我认为出于对人民福祉的考量，你们可以将这一提议纳入权衡范围。”
被抱在怀中的小猫崽紧紧地抓着对方的衣服，忐忑又紧张地视线来回移动。
然而盖尔的整张脸都笼罩上愤怒的情绪。
“你将孩子当成小猫吗？定期回访，实时更新信息，拍一截视频作为证据？”
“你或许自己没有觉察到，但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傲慢我倒是在有钱人的身上遇见过不少次，当我答应了你一个，后面还有十个百个一千个同样的要求在等着，我们将自己的孩子带回来，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慈善心理。”
“因为他同你亲近，所以你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可怜又可爱，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慷慨与仁慈。”
“因为这是成本最低、最容易让心理获得满足感的做法。”
对方看起来快要喷火，这还是革命军的负责人第一次对哈默拉的到访者生这么大的气。
“或许您该看看您的妹妹在做什么——援建深空基站的项目之外，她还提供了两版污水治理工厂的重建方案，这才是塔夫塔尔的人民、塔夫塔尔的孩子所需要的。”
“我们感谢这样的帮助。”
在提起莎拉时，这位负责人的火气消散下去一大截，显露出深深的疲惫来。
“我们感谢在交易之外，每一位心怀热情的人所提供的帮助，并将铭记这样的义举。同时我们也明白，这并非她的义务，而是一份额外的善意。”
“但这和领养一个塔夫塔尔的孩子是两回事。”
“目前我们只能尽力做到让自己的人民不饿死、缺乏体面地活下去，可总好过顶着好听的理由和名头放弃他们——维塔大君的时代过去没多少年，血的经验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样做的下场。”
走出办公室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孩拽了一下卡特的袖子。
于是遭到拒绝的男人笑了下，轻轻地摸一摸对方的脑袋。
“别担心，我想做的事情，很少会做不成。”
“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到时候我总能想办法带上你。”
听到这样的保证，小猫崽展现出安心的神色来。
他露出一个有点害羞的笑脸，也一并露出自己缺了一个小口的乳牙，向着对方用力地点点头。
没有接受对方的挽留，年幼的孩子奔向自己的住处。
瘦弱的猫崽感到开心。
这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是很少有机会体会到的情绪，就像吃到一块糖、获得一次带路机会那样开心。
他下定了决心，要收拾好自己所有宝贵的财产。
那些小铁皮罐、一小把零碎又漂亮的石头、晒得干干的花朵，以及半包之前留下的、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大馃粒糖，全都要带走。
这样想着的小孩子，坐在狭窄的窝棚中，轻轻地哼起了曲调模糊的歌。
而在上千公里的高度之外，塔夫塔尔的穹顶上方、大气层尽头的位置，即将迎来一捧倾泻的流火。
联邦历八十八年初，新的一年刚刚到来，加利多尼亚安全保障备忘录重启一个多月的时间，革命军的七处据点迎来了帝国三方联军的新一**轰炸。
数艘炬舰，连同之前被阿方索炸了一大批的空间跃迁指挥舰，绕过星球间岗哨链的封锁，对所有居民点和军事驻地进行了无差别攻击。
与维塔大君出自同一个家族的奥利弗，带回帝国的不仅是成功重启的加利多尼亚备忘录，还有新一批即时交付的跃迁指挥舰订单。
它们价值一百矩的星核能源，和高达两万一千矩的高等能源石，并将通过分期的形式，在未来几年内按不同的批次运出。
塔夫塔尔的密蔽场上空炸起数不清的火光，就像熔炉的热液飞溅在河流上。
这颗星球曾两度历经炮火与毁灭的洗礼，它的人民就像荒芜旷野上贫瘠的哀草。
而现在，它即将迎来第三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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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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