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法赫纳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主导者。
星舰一半的身体都隐没在裂隙间,同卡兰紧密地挨在一起。
祂的半身正在经历飞快的重构过程,每一道深深的皲裂沟壑都撕裂开来,进行着不停的转换,碾碎、过滤、分解那些骨中之刺般的部分。
它们变幻形态,结出血肉的果实,开出淋巴状的花朵,然后抱拢成细小的肉芽,以错序的姿态交叠走完一生。
维度的边界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多次断裂,每一次都造成大量的能量耗损。
“还好。”
困倦的那一个浸泡在上百万份的意识中,没什么更多的反馈。
“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不会觉得难受吗?”
星舰“想”了一会。
“还好。”
祂们共享了大部分思维,像两只缩挤在巢穴中的雏鸟。
“意识依附于躯体而存在,当我作为‘法赫纳’处理所有数据时,我已经不太能够回想起人类法赫纳的感受——我可以阅读这份记忆,体会到无可比拟的喜悦,但是那些感官被精准地量化,和人类的体感是完全不同的。”
“我的身体为推演和模拟而生,同自然演化下的生物结构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不过最近确实很花精力,哈默拉的碑群系统太过庞大。”
“这几乎是宇宙树系统的缩小版,一个完整的工业源宇宙的模型,即便是我想要完整地消化掉它也需要认真出点力。”
温和的语调中带着笑,法赫纳在主导者的意识中翻搅起一点点涟漪。
“人类其实是一个相当善于创造奇迹的物种,也是一个太过善变的物种,我没想到苏莱曼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本身就不算什么循规蹈矩的守旧人士。”
“目光足够长远,也具备掀翻现有规则的魄力,其它政体统治下的星球未必能够做出如此快速的回应,但哈默拉是苏莱曼独断专行的领地,除非他从那个位置上被掀下去,否则这样的秘密决定无人能够置喙。”
“守旧而短浅的人还在遵循着过去的原则,真正的赌徒却已经展开了同命运的对赌。”
虚空中的进食场景不算太好看,仿佛蠕虫在啃食着脏器的内腔。卡兰能够接受法赫纳看见这样的场景,但是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人类知道这种事。
所以祂将自己蜷缩起来。
察觉到这一想法的星舰叹了口气,异化的部分轻轻拂过主导者膨胀破裂的身躯。
“就算知道了,朗也不会讨厌。”
“在我见过的所有人类中,他的固执程度大概能够排进前五。”
对于这样的话题,卡兰还有力气开个玩笑。
“第一是亚历克斯吗?”
“是。”
这下法赫纳也笑了。
“相当可恶的一个人,坚定又无情,比我更适合成为进行推演的那只手。”
“说不定以他为模板的系统,会诞生出有史以来最冷酷的毁灭者。”
“可他生出了一颗凡人的心,就得从高高的云上走下来了。”
卡兰同样轻轻地叹息着,和自己的半身贴近一点,祂们之间的根须连在一起,总也分不清楚,当初法赫纳将他捞起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大家差点随性长成一个整体。
“而我也想要留着这样的一颗心。”
“等到那时,我就该成长得足够庞大了,庞大到能试着关闭太过不稳定的裂隙,可能会需要你帮点忙。”
“很难,或许会差一点点,不过我可以尽力协助。”
法赫纳没有将粗略的计算结果分享给自己的主导者。
那是太难达成的事情,困难到祂和卡兰彻底解体也无法做到。一部分人类凿出了灾厄,而祂那嘴巴很硬,其实心有点软的最小的弟弟,还在认真地思索着如何去修补,就像曾经试着去拉住即将倾覆的帝国那样。
“等你解析完了碑群系统,就开始搭建新的吧。”
有点疲倦的卡兰让触肢轻轻飘荡着,去啃食阿卡夏的内壁,以进食、过滤、提纯的方式弥补重组中损失的部分。
“我要它足以囊括帝国革命军据点、Ignis、海德曼、哈默拉,以及所有边境星球带的所有单位,甚至能够在未来同宇宙树系统争夺同一片土壤,从贸易链的贯通到数字映射的使用,从深空通讯的构建到数字回廊的解读,它诞生于哈默拉的工业源宇宙,但要比那更庞大。”
“我需要它在战争时期,也能够稳定住整个边境区域的稳定,摆脱宇宙树系统和帝国的双重管控,支撑起巨大的、足以供养一场漫长战争的独立循环贸易体系。我支持拿下海德曼、同意小霍尔曼前往塔夫塔尔,不是为了替联邦和帝国囤积粮食矿产。”
“会的。”
法赫纳含着笑的声音让卡兰迟缓的感官上线,并且因为痒而试图躲开。
星舰眼见着对方的意识触须忍不住轻轻抽了祂几下。
“还记得我们在首都星的对话吗?你和朗刚离开哈维丽大厦的那次。”
“科学院否决了亚历克斯的提议,坚持以宇宙树命名他们的内网,但我不喜欢。太过狂妄的人才会试图掌控世界之树,这些人划出了最上层的阿斯加德,还要得到由其枝叶相连接的剩余八大世界,而这一切必将被芬里尔的火焰所吞噬。”
“别看我这样,作为人类的法赫纳其实固执程度和亚历克斯不相上下,讨厌的名字就算过去再久我还是会觉得讨厌。”
“所以我想好了一个新的名字,一个当初亚历克斯没能说服科学院的名字。”
轻快的语调中带着一点狡黠,法赫纳发现了逗卡兰玩的乐趣,忍不住一直用须须去戳对方。
没外人的情况下,最初那位新型人类天性里一点点无伤大雅的恶劣和好奇显露了出来,似乎是为了弥补活着时没能好好地抱一抱年幼弟弟的遗憾,祂趁着对方正在进行重组,挠得其中一根水母般的悠长触肢都缩到了怪诞身躯的胸腔中。
“或许最开始它还无法同宇宙树相抗衡,但只要给它足够多的时间,它将成长为足以覆盖人类银河系内环网、撑起未来多向通路的庞然大物。”
“我将它称之为,数据天穹。”
*********
“帝国开始反攻了。”
柯克同主座上的朗聊着天,一边还在分心去听最新的通讯消息。
他们围绕着海德曼周边的小行星带进行了一次巡查,将所有标注物和人工设施再度更新一遍。
“打得还挺厉害,一共七处轰炸点。”
早对方一步收到消息的朗没有说话。
小霍尔曼在抵达塔夫塔尔后便陷入了全面断联的状态,而塔夫塔尔正是本次遭到袭击的坐标点之一。
急得无法入睡的海因茨在Ignis的基地内转了整整一天,最终还是选择向封锁中的哈默拉发出通讯请求。
然后这位指挥官看到的是神色同样凝重的苏莱曼。
尽管小哈默拉表现得平静又谨慎,再三解释随行的武装小队会最大限度地保证霍尔曼家主的人身安全,但每个人都知道大规模高强度的轰炸不会分辨目标,真正的战争足以将一整颗星球的土地犁碎,谁也无法做出绝对平安无恙的承诺。
好在大轰炸发生的第六天,也是那些一度被牢牢封锁住的消息传递到联邦境内的第四天,事情迎来了转机。
正在重新测绘星域图的朗在巡航途中,接到了老对头的狂轰乱炸。
海因茨的声音听起来崩溃又难以置信。
“哈默拉的武装小队传回信息,说革命军将卡特带走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带走卡特做什么?留在塔夫塔尔的人和莎拉都没事,只有卡特遭了殃。”
“如果哈默拉的武装卫队还能正常发送消息,说明小霍尔曼暂时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朗叹着气,安抚着心态炸裂的那一个。
“毕竟我们抓间谍都是秘密进行,抓到之后直接带进审讯室,不会允许对方被捕后还向雇主汇报一声。”
“原话是什么?”
“‘革命军表明,将针对可疑人员执行临时羁押,以应对当下的应急状况’——他说他会秘密偷渡入境,为什么还能轻易地被带走。”
海因茨将自己的金发抓得乱七八糟,显然这位焦虑的指挥官在过去一天的时间里,一直在祸害自己的脑袋。
“你小心头发。”
朗警告对方:“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霍尔曼家似乎从没有过早早秃头的基因,但以你现在的用力程度——你也不想让苏莱曼看见你秃掉的样子吧?”
Ignis指挥官的手立刻从自己的脑袋上放了下来。
海因茨看上去差点要从通讯屏的另一端伸拳头过来揍人。
“我的头发很好!不需要你的担心!”
“卡特会活得好好的。”
朗叹着气,望着因为家人失踪而心乱如麻的朋友。
“阿方索·加西亚不是傻子,他如果想动手,就不会允许消息传出来,直接解释所有人全部死在帝国联合镇压军的大轰炸中更简单。”
“活的霍尔曼价值更大,就算用来敲竹杠也会是一个不错的筹码。手里攥着一个霍尔曼,这位阿方索以后有的是机会同哈默拉谈条件。”
“所以卡特可能会吃点生活的苦头,他得去见识见识首都星之外的世界了。”
不是吃点苦头,而是差点苦嘎了。
被讨论到的革命军增援舰队正在以一种玩命速度行军,连续跳过四个跃迁点。
在这个过程中,小霍尔曼抱着自己休息室的马桶吐了将近整整两天,甚至连战舰上的随行医疗官都被惊动、并且不得不亲临现场。
“怎么回事?”
阿方索问刚给对方做完检查的部下,顺手接过光屏,继而得到面前人的一个奇怪的表情。
“中毒?伤情发作?还是辐射残留?”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瞥见了诊断报告给出的结果。
——没有任何毛病,纯虚。
“您的这位……客人。”
随行的治疗人员并非埃尔莎,当前担任医疗小队领队的男人年长一些,比埃尔莎更懂得何为语言的艺术,将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观点硬是包装成了一个委婉的长难句。
“想必对于优渥舒适的生活环境更为适应,连续跃迁对他造成的负面影响远高于其他士兵。”
哈默拉的武装卫队成员没事,习惯了在穷得叮当响的环境下进行高强度作战的革命军没事,唯一有事的只有霍尔曼家的现任家主。
攀升的冗余压差点将小霍尔曼谋杀当场。
早年卡特也经历过出远门谈生意的时刻,并不是每一次的旅途都像游山玩水那样闲适,但从来没有哪支不要命安保卫队敢带着自己的雇主在一天半的时间内连跳四个跃迁点,其中两个还是相当不稳定的非正规跃迁点。
不等革命军的领袖礼貌地向自己的医疗官表示感谢,为了这毫无意义的一趟奔波,浴室里的巨响就将那位中年男人吓一跳。
阿方索越过对方,一把拉开隔间的门,平静地望着坐在地上的那一个。
“你在做什么?”
“抱歉……我就是想冲个澡。”
不食人间烟火的霍尔曼家主回答,看上去离猝死没多少距离。
可能是连大脑也一并吐了出去,脸色苍白、突发奇想要冲澡的高等人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坐在马桶和淋浴头之间,一手捂着自己的前额。
“人工重力场真的还开着吗……”
矜贵的植物,难养的植物,从湿润的温室中被拔出来之后就呈现出一副即将枯萎的状态。
想必在这位贵客之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需要考虑“冗余压过高时冲澡会不会引发颅内出血”一类常识性问题的状况。
这位卡特·霍尔曼同他臆测中的形象不能说完全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干系。网络上能够找到的一切信息现在看来都如同包装欺诈。
对方闻起来不像白兰,看上去也乱七八糟,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还要穿得正式无比。
那些柔和又明亮的金发全都因为冷汗而贴在脸上。
阿方索一言不发,伸手将对方拎起,一路扛到床边。
将人放下后,他冲自己的医疗官打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
“给他扎一针,然后送进休眠舱,让他睡到目的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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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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