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斯金追加空投了五百辆多地形两栖地表作战装甲车,以应对0013复杂的地形。
地面机械旅的第二十七支队小队长在整合队伍时,听见队内的成员正在小声抱怨。
“连续趟在溪水里,我挨皮尔虫咬得整条腿都在肿,脚也快患上战壕足了。”
皮尔虫是当地的一种小型生物,虽然听起来像某种昆虫,实际上无论是行为还是生存环境都和旧地的水蛭极为相似。它们会沿着水流或是潮湿的泥土趴在人的身上,试图钻进防护服或者外装甲中去。
他的同伴唉声叹气,一并将患了病的腿放到快速加热器上烤干。
整个集合点闻上去活像是炸了粪坑。
“别说了,大家都一样。”
“我就是想不明白,帝国老爷们的部队怎么可能吃这种苦。”
年轻人一边将发白的死皮揭掉,一边嘟嘟囔囔地给遭到吸血的地方上药。
“之前里斯特那边缴获了一批地方核心驻军的口粮包,吃得真好啊,哪怕执行外勤都有热餐供应。”
“他们要怎么打仗呢?好像哪怕大家都活在战争中,可这些人就是感受不到痛苦一样。”
“因为他们不需要考虑当地居民的存活率,习惯于直接从太空进行大轰炸。”
乔茜咣当一声卸掉了自己的装备,将沉重的枪支杵在地面上,又摘下头盔,最后是上半身的外骨骼肌。
她的队员刷一下红了脸,因为这幽灵般的小队长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背心。外骨骼装甲高达几十公斤的重量很考验穿戴者的身体素质,即便它具有一定的地形辅助功能,长时间穿戴也不算轻松。
而全装甲状态下,单人负重可达七十至一百二十公斤,还要应付作战时的多变地形,因此乔茜几乎将可减轻的负担全部丢弃,包括多余的衣物。
然而这样的不好意思只持续了一秒,红色便从年轻队员的脸上散去:“队长,你流血了……”
沉沉的重量将对方的肩胛磨出皮肉翻卷的血痕,绽开的内里反而比肤色更浅一点。没什么表情地反手给自己贴了两片愈合贴,小队长挑一块石头坐下来,随手抄起放在炉子上烧开的水,灌进自己的水壶中去。
去塔夫塔尔度假的有钱人曾戏谑地喊她漂亮的黑珍珠,可现在莱昂大君的人只会称呼她为“扛着轻型追踪导弹的死神”。
“明早继续进行排查。”
慢慢地喝一口还有点烫嘴的水,这位队长拆开一份营养剂,快速补充身体所需要的能量。
“索斯金长官已申请调配更多的无人机,抵达0013大概需要三周的时间,之后压力会比现在小一些。”
“当地向导也已经就绪,下一轮的排查将从之前没有进行过的D区开始。”
“我知道,那些装备从边境线的方向来。”
不久前嘟嘟囔囔的队友小声说。
“哈默拉的武器太重工了,不适合这种鸡零狗碎的地形,可那些装甲车和无人机就挺适配我们这些地面部队。”
“他们都在传,据说霍尔曼家正同我们做生意呐。”
“说实话,我挺想吃罐头的。据说是发甜的那种,里面还有糖水可以喝。”
“从哪里来不重要。”
乔茜放下自己的杯子,平淡地笑了一下。她也在烘干自己,烘干那些湿漉漉的汗水与包裹着外装甲腿部的淤泥。
当那些泥巴凝结,她就轻轻地跺一跺脚,把它们稀里哗啦地全部抖落在地。
“重要的是我们将这些东西用在哪。”
“他们从太空炸得我们的人民遍地开花,我就要在地面轰平他们的堡垒、粉碎他们的每一个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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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不适合炸。”
信誓旦旦且腔调古怪的声音说。
“您或许依赖于高科技装备,能够精准地收到设备发出的警报,可我更相信自己二十来年的经验。”
“您看见塔夫塔尔的群山了吗?我在那些山间埋下过数不清的火药,我的手指捻一捻就能分清一厘一毫的区别。”
小霍尔曼第一次下到自家的矿井中。
面前低矮的岩层和黝深的隧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虽然监测系统显示空气质量符合安全生产的标准、排风系统也在正常运作,可他依然觉得难受。
长长的升降梯带着人离开地表,进入另一个世界。
照明设备的光线打在那些厚重的岩石上,展示出一副钢筋铁骨的狰狞景象。
而角落里聊着天的人则显示出一种愁苦的语气来。
“佩德罗老爹,谁将你放进来的?我们说了不行,您真的不能再留在矿上啦。”
接下来的交谈转为塔夫塔尔的方言,听起来一方在急切地争辩,而另一方则坚持着有气无力的拒绝。
“怎么回事?”
小霍尔曼扶着墙壁,站在矿道内,向着身边的人询问。
阿方索也冲自己的勤务兵打了个手势,年轻人轻快地点点头,跑进更深的走道中去。
这次的检查没有通知地下单位,联合了革命军的驻军小队,主打一个临时突击。一大早矿业集团的高管全都脑门冒汗,生怕被大老板抓到什么不合规的地方。
阴影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折返的勤务兵身后跟着一名看起来五、六十岁的男人,和一名矿区主管打扮的人。
后者在望见革命军领袖以及卡特时吓了一跳。
“你们、您……您们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临时性安全巡视。”
卡特笑一笑,绿眼睛温和地望着对方。
“你们在吵什么?”
看起来年龄很大的男人目光来回打量了几遍,突然一步蹿到卡特面前去。
“老爷您看起来官衔比他大?那您劝劝他,留我在矿上继续干吧,我做了二十多年,经验丰富着呢。”
这人的通用语说得不算好,口音十分浓重,但总算是能听明白。
“哪有说不让人上工,就不让人上工的道理。”
小霍尔曼扶着自己的手杖愣了一下,本能地望一眼身边的革命军领袖,继而又转过头去重新打量了一下申诉者的面庞。
干枯,布满皱纹,像是一道道龟裂的痕迹。那双手上全都是石粉与灰尘。
“您是……”
“您别听他瞎说。”
回过神的主管脸色铁青,在望见所有的高层领导全都安静如鸡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简直天都要塌了。
小霍尔曼的脸现在是全体员工的必修课,毕竟这位高等人长期停留在塔夫塔尔,不知道大老板长什么样简直等于手握送命题。
开始冒冷汗的主管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火速将积极的发言者拽回去。
“他没有上工的资格,是我们的管理出现了疏忽,他曾经的工友悄悄刷了自己的身份识别卡将他放进来的。我专门下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劝他早些离开,在您出现之前我正准备叫安保支援队。”
撒谎是没用的,大老板的眼睛里不揉沙子,不如以最快的姿态滑跪。
“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说着他用力去拉扯看起来年龄更大的那一个:“别胡搅蛮缠了佩德罗老爹,您经验再丰富也没用。”
实际上对方不止一次这么做,总是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在矿区转悠,试图混进上工的队伍中去。
但被霍尔曼家的当家人迎面碰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仅溜进来的人倒霉,他这个安全生产主管也要负连带责任。
“我不走!我不走!”
被扯着胳膊的人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叫起来,活像是大龄的地痞无赖。
“我在矿上劳作了二十多年,从我学会扛沙土起就没离开过这里,矿道是我的家,可你们却不准我再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这样的场景令主管快要哭出来。
他没想到偶尔经历一次闹剧,就正好撞见霍尔曼家的家主悄无声息地巡视产业。
已经回过神的小霍尔曼神色温和,慢慢地向着准备躺到地上打滚的人开口。
“安全生产标准有年龄限制,目前我们不再允许五十岁以上的工人下井。”
“这并非针对单独某个人,而是为了确保个体安全。”
结果那位“佩德罗”嘎嘣一声抬起头来。
“老爷,我可没到五十,我刚刚三十八岁。”
这个答案差点给今年四十五岁的小霍尔曼震撼到灵魂出窍。
高等星出身的人头一回显露出空白的表情来,甚至再次本能地扭头望了一眼阿方索。
“啊?”
革命军领袖脸上的神色很奇怪,很难说那是想笑还是生气,又或者是某种无奈。
最终对方叹了口气。
“塔夫塔尔的原住民很少有活过四十岁的人,卡特。”
“而他们的外表往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些。”
满脑袋冷汗的管理人员也在追加解释。
“我们不采用他不是因为他的年龄,是因为他患的基因病已经到达晚期了,实在通不过体检要求。重新开工、矿区重启后,我们在雇佣工人时增添了身体检查的项目,让体质太差的人下井很危险,他们可能为此赔上生命。”
看得出这倒霉的主管很抓耳挠腮、想要抓自己的头。
“这种情况连躺着静养都不知道能活多久,我们没可能让他继续续约的。万一他突然死在井下,我们还要按照最新标准进行赔付。”
“我还能干活!别听他瞎说,我好得很,您看,我能推动上百公斤的渣土车呢!”
佩德罗老爹急得直跺脚,将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我现在就可以给您表演一个!”
在他真的去努力抬角落里的手推车时,小霍尔曼轻轻握住了那双手,阻止这急切的行动。
所有见到这双手的人,都将认为它属于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干枯,开裂,绷紧的皮肤覆盖着紧实的筋肉,好像剔不出一丝多余的油脂那样,与柔软无缘,甚至左手还少了两根手指。
可实际上这双手的主人远比霍尔曼家的家主更年轻,它们交叠在一起时,却仿佛祖辈与年轻的小辈互相握持。
“我明白,您用不着向我证明。”
卡特轻声说,语调是一贯的温声细语。
“看见您这双手的人,都将理解您是一位多么优秀的劳动者。”
可劳动者却不得不在资本家的面前落下泪来。
“我还能干的。”
对方试图自证,在被有钱人光洁的手掌握住的瞬间,身上那股闹哄哄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泄了个精光。
“我可以签……什么来着,签协议,不要任何赔偿。哪怕任何时候死在矿上也一样。”
“基因病晚期没得治,可我想给家里攒点钱啊。与其让我躺着,倒不如让我按时上工,能多领一天的工资都不算错。”
“您同他说说,您向他求求情,让我回来吧。他们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呀。”
那双远比实际年龄苍老的眼睛中含着泪。
佩德罗不明白面前人的身份,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对方的地位一定比矿区分区的生产主管高。
“您就当做做好事、做做慈善呢?”
“您看,您踩着的矿道是二十一年前我亲手炸出来的,学会认字之前我就先摸索着学会了调配火药。我听着这山脊崩塌的声音长大,我是它的一部分呐。”
在霍尔曼家逐渐加大投资力度、取代维塔大君成为矿业集团实际上的绝对控股人之前,这名工人就已生长在塔夫塔尔的山脉间。
他是群山的回响,是干涸土地的呼喊。
直到从井下离开,小霍尔曼都处于一种沉思的状态。
那双绿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落在深而长的矿道中,仿佛整个人的思绪都漂去了远处。
以至于这位家主在拽着第三应急通道出口处的扶手往上爬时,连续两次都没爬出去,给后面跟着的几位负责人吓一跳。
最终先一步踏上地表的阿方索俯下身,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抱出来。
不得不说,这位家主的身材和体型都维持得很好,没有太过沉重,也不会太过轻飘。那双受了惊而本能地搭在他后颈处的手干燥又柔和,指节分明,除去不太明显的烫伤外再找不到一丝瑕疵。
哪怕在矿井中转了一圈,高等人的衣服也是干净的。
塔夫塔尔人大多活不到四十岁,他们看起来如同花甲老人。
眼睛浑浊、气味难闻、手掌开裂,身体残缺,请求一个机会让自己死在工作中。
可他臂弯里的这一个,有着全宇宙间最金贵的皮肉,好像二十床鸭绒垫子下的豌豆都能硌出青紫色的痕迹。天价的金钱是最好的养护,让时间也在这具身体上停下脚步。
命运从不讲究公平,也不讲究因果报应,它只讲究一种平衡,充斥着这宇宙间最冷酷无情的底色。
卡特踉跄着推开那双手臂,扶稳手杖站在地面上。脱离人造光线的瞬间,那些沉甸甸押在他呼吸道上的群山似乎突然被挪开一角,就像人从幽暗的深井中重新回到了文明的世间一样。
“谢谢。”
他再没去看对方,反而拉开一大截距离,只是转过头望向随行的几位矿业集团负责人。
“让助理重新调整一下你们的时间表,给我半个小时。”
小霍尔曼说,绿色的眼睛视线低垂。
“放心,不会占用太多你们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但我需要开一个短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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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第三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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