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为裂隙分为两种，有实体附着物的，和无实体附着物的。”
“前者的伴生产物往往是能源石和星核能源，后者……人类对它们的认知还不算多。但科学院想出了新的研究方向。”
“他们圈定裂隙的范围，然后在那里搭建出人造深空基地。”
卡兰不需要睡眠，所以他将干了一天活、累得半死的詹姆斯摇起来聊天。
和禁闭监狱差不多的休息室内，被一个通讯给喊醒的人有点懵，稀里糊涂地坐在床上对着悬浮屏看。
这次的深夜在线聊天主题是“裂隙”。
詹姆斯抱着自己的被子，满脸茫然地回应了这场莫名其妙的传讯。
好消息是在卡兰没有亲临现场的情况下，这位前任第三军上校的压力骤减，再不至于话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掌握规律——非现实的高纬度与现实维度产生实体重叠时，会对一切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们想捕获并且利用潮汐，同时人工创造出更多的星核能源矿。”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不是类似核心计划的参与者。”
慢慢地坐回床上去，詹姆斯靠着自己的床头。
“我的部队一直都更偏向于后勤护卫类工作，不会走在相关研究的前沿。”
“但是距离裂隙太近不是什么好事，起码每次执行完深空任务时，队伍里罹患心理疾病的成员数量会在短时期内骤增。”
否则他也不会要求配备随军的心理疏导师。
“听说在那些深空人造基地内工作的人，问题更多。”
餍足的卡兰看起来态度相当平和。
而人类是直觉型动物，这样的情绪变化在詹姆斯眼里非常明显。对于死亡的畏惧本能告诉他，对方身上不再时刻带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感，反而向着普通人靠近了些。
这令他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苦笑。
“第三军内部也是有灵异恐怖类传说的。”
比如闹鬼的空间站、被时光抛弃的深空基地……之类的。
不止一次有人表示，在空无一人的区域听见了模糊的低语声，好像有人正贴着耳廓轻声细语。可等到当事人仔细分辨时，这些声音又划作了机械震动、通风系统的细微响动。
至于后一个，就更加属于无稽之谈，起因是与大型裂隙所在范围重合的人造基地内，有士兵突然上报了一条稀奇古怪的预警，表示巡查时发现核心动力供能区附近的设施，集中呈现出过度老化的征兆，大型管道全部皲裂，表面呈布满褪色和锈蚀痕迹。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整个基地建成不过一年时间。哪怕是最无良的供应商，也不敢向科学院提供使用期如此之短的豆腐渣材料。
事后其余巡查人员也对所有设施进行了排查，得出的结论是警报发出者大概率睡昏了头，将墙壁阴影看成龟裂也未可知。
毕竟经常飘在太空里的人没几个心理正常的，大家全都疑神疑鬼满脑子精神疾病。
卡兰抱着熟睡的伴侣，对方很累，也睡得很香，将脑袋亲昵地搁在他的胸口。
为此法赫纳贴心地将主导者的通讯影像掐成个大头贴。
“那不是什么传说。”
“如果他沿着裂口继续向内走，等下次你们发现这位预警者时，他很大可能正嵌在某个墙壁内，或者对方就此消失在没有出路的基地里，再也寻找不到任何踪迹。”
这句话令詹姆斯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尤其是星舰的主导者面无表情、没有张嘴，法赫纳替对方将想法编辑成语音，并选择了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电子音，令场面的诡异程度更上一层楼。
很难说星舰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恶趣味在身上。
“什么意思？”
头皮发麻地裹紧了自己的小杯子，詹姆斯的双腿再没往床下搭。
别人说这话他顶多嗤之以鼻、将动摇军心的傻蛋骂一顿，可卡兰在深更半夜说这话，他感觉到惊悚正沿着自己的后脊梁骨乱窜。
“阿卡夏中的时间与空间总是以乱序的形式折叠，科学院搞出什么样的操作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手在光粒子通讯看不见的地方摸一摸自己的人类，朗被冰冷的指尖撩得想要翻身，脑袋拼命地往伴侣怀中拱。
卡兰笑了，捏捏花豹的耳朵，然后又捏捏花豹的脸，直到对方发出一点气恼的声音才罢休。
“在裂隙上建人造深空基地……这差不多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说起来，您知道吗，在内网上什么样的新兴宗教都有。”
突然近距离响起的声音险些将詹姆斯给吓飞，随即他看见隔壁床的谢利夫冲他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这位心理疏导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并且静静地旁听了一段时间。
“有人宣称自己是裂隙崇拜者。”
“脑子不太行的人哪里都有，我见过有崇拜意大利面的，相比之下裂隙显得正常多了。”
詹姆斯：“……”
突然乱入的意大利面让他的恐惧心开始蒸发，谢利夫身上的活人气息太重，还永远都是一副笑嘻嘻无所谓的样子。
“据我所知，奥古斯都·金德利这位元帅只是痴迷于实体权力，他可不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永生、人类的未来……一切概念上的东西都只是噱头。他认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而握在手中的权力需要在他本人存活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侧躺着的人自来熟地加入谈话，谢利夫枕着自己的手臂望向卡兰。
“这样的追求和科学院恰巧相反，格鲁萨财团在现实利益之外，更喜欢寻求一些虚无缥缈的概念——人类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我们的文明与种族要如何延续。这些人对于裂隙的探求远比其他人走得更远。”
“所以他们的合作也算不上完全一帆风顺，毕竟底层理念不同。”
“要我说，前者只拘泥于世俗的野心，而后者所求可就太大了。”
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圈圈，心理疏导师兼神棍打个哈欠。
“当一些人觉得自己能够取代神的时候，那么他们根据自己所坚信的概念、所拥护的利益，什么模样的神都能给你凭空捏出来。”
“您看，旧帝国分裂时克里芬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被监判院屠戮殆尽，在科学院的教材里他们将这场行动称之为神圣反集权民主战争。”
“然后‘反集权’这个词被删掉，为了缩减称呼；再之后‘民主’也被删掉，因为它不重要且容易引发争论……总之，现在留下的只有神圣和战争。”
说着说着笑出声，谢利夫这人总是带着点黑色的幽默感在身上，很难判断是不是其早年的生活经历所致。
“而神圣的释义权归于科学院，战争的发动权归于金德利。所以只要是科学院他们所认定的，就该是神圣的。”
“逻辑闭环，我给满分。”
卡兰也笑了。
他确实挺喜欢这位能说会道的客人，不光是对方千里迢迢送来了一份十九年前的遗物，还因为其本身就是个很有趣的人。
聊完午夜场话题的星舰主导者又躺了一会。
黎明尚未到来，他可以抱着自己的伴侣思考一会白日里来不及处理的事情。
詹姆斯提到的深空基地相关的话题令他在意，在裂隙范围内修建人工设施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类不该与另一个维度的事物产生太多交集，活物不该踏入死亡之国的阴翳。
“别想了。”
一直静静同他共享思维的星舰提醒道。
“你一想这些东西就会玩朗的头发和耳朵，他快被你弄醒了。”
还真是。
向来安静的陛下自从谈恋爱之后就有点控制不住手，总是忍不住摸一摸自己的人类，但人是要睡觉的。
朗拱了好几次躲避那些发痒的触碰，可始终没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有点像边哼哼抱怨边翻身的猫科动物。
“好，不想。”
卡兰回答。
他又小心地碰了碰伴侣的脸颊，然后重新躺回床上去，缩进暖呼呼的小被子里。
这下花豹消停了，紧紧地挨着他不再蹭来蹭去。
“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
*********
每艘阿尔法级配备的深空通讯装置只有一份，这意味着它们得为最紧急的军情让路。
但偶尔也有意外发生。
比如索斯金躺在治疗舱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就接到了未婚妻的慰问。
在此之前他将所有重要战况发送出去，也下达了针对后续战场的清理和地面设施及人员的抢救指令。
结果一抬头，他就瞧见了埃尔莎那张怒火中烧的脸。
“又来？！”
对方双手叉腰，看起来如同一只气势汹汹的大白鹅。
“每次看见你时你都这副躺在床上的模样吗？”
“嗯。”
来了，嗯嗯应对法。
高大的男人想要挠挠头，但他现在连哪怕一根手指头都没法弯曲。
莱昂大君的舰队围困战令他被迫转移了三次，指挥舰也换了三艘，因为前两艘都被炸了。
人类男性拥有的两百多根骨头里他断了十七根，其中三处还是粉碎性骨折，失血过多，呼吸道烧伤，脑震荡，耳膜受损，部分肝脏破裂。
“算了算了你躺着吧。”
没好气地挥一挥手，埃尔莎也没脾气了。
“告诉你一声，DH7116一线由蒙特和里斯特负责，我会随开拨的队伍一同前往0013——毕竟我是首席。在我抵达前你最好别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嗯。”
然而想了想，索斯金觉得自己还是要进行一下补充说明。
对伴侣撒谎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莱昂的舰队折返，我会再次加入战斗。”
“我也是0013现场总指挥，我不能躺着。”
“知道啦知道啦。”
医疗官脸上呈现出一种气恼的神情，看上去想要轮扳手。
“我又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喷火巨兽，况且你以为我来是为了什么？三座爆炸的星核能源提炼厂……哈！还有一大堆打到缺胳膊少腿的患者，想都知道我的未来即将被工作给淹没。”
“那些污染所带来的可都是长期疾病，我之前见过泡在星核能源里的患者，三个月的时间，骨头都烂穿了。”
“我们难道一直都要这么穷下去吗！刚来到DH7116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抗生素，我被烂腿和烂脚的气味熏了整整一个月，惨叫快要把我的脑子泡成原先的两倍大。”
索斯金忍不住笑。
他的未婚妻嘴上总是气咻咻地不饶人，可真的出现在战场上时，比任何人都要干练可靠。那双粗糙有力的手，和肌肉坚实、能够轻易搬起伤员的双臂就是最好的证明。
“嗯。”
紧接着他解释一句。
“不是一直穷下去，但你来了很好。”
埃尔莎看了他一会，也没绷住。
双手叉腰的女人身上那些气鼓鼓的怒火缓慢泄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蠢货。”
“嗯。”
“没脑子的熊！”
“嗯嗯。”
有进步，比之前多了一个嗯。
对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的痕迹，可同样带着担心与忧伤。
好像当人们身处战争之中时，连牵挂和爱情都统统成为了重负的一环，压得人喘不过气。
“别再受伤了，傻瓜。”
“好。”
索斯金眨眨眼睛，点了下头，并且为此使得自己的颈椎发出嘎嘣一声。
旁边时刻监测着治疗舱数据的医疗官忍不住伸手掰正他的脑袋，不允许这位重伤的指挥官再胡乱移动。
“我尽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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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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