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防御部队在不断向后撤退。
大量人员拥挤阻塞在主要都市群地区,交战中成片的建筑倒塌起火。
地面机械作战旅和突击师团的成员冲在最前方,前者依靠多地形装甲车作战,后者则驾驶着轻型突击艇于低空穿梭,中间还夹杂这少量高机动性机甲作为辅助。
离大君的行宫还差五公里时,革命军受到了最猛烈的一波拦截,无路可退的帝国联军开始无节制使用高功率杀伤性武器。
他们不再考虑居民的伤亡情况,转而对无尘离子炸弹进行了密集投放。这是第一次白蓝色的光带在城市内部升起。
莱昂将一颗星球当作自己的所有物。
他在离去前想带走最后一滴财富,而这财富中包含着帝国的人民。无论高等人还是低等人,天生都该为上位者服务。
“我们在这里消耗了整整两个标准时。”
小队成员发出咆哮声,让沉重的车辆碾过满地碎渣的街道。大型空轨正在他们的头顶碎裂,那些穿过整个城市群、连接起地面与天空的轨道断成一截一截,正在不断坠下。
巨大的混合型建材和金属砸出深深的坑洼。
“再靠近一些。”
乔茜整个人都隐藏在全副外甲之后,她在不断调整车辆的移动炮台。热射线和离子弹的爆炸产生剧烈干扰,让武器的全自动瞄定系统处于暂时失灵状态。
“再近一点!”
“我们要和队长你一起被炸上天啦!”
队员发出咬牙切齿的笑声,顶着密集的攒射往前冲。
“小心你的脑袋,别和防御罩一起被掀掉!”
在滚滚的浓烟和灰尘中,在紊乱的辐射场中,这战场上的报春鸟随着颠簸的车辆一动不动地躬身趴伏着,目光紧锁手动瞄准装置。
旧地最早的装备甚至需要八到九人配合操作,时代的进步体现在杀戮的轻量化上。
当身下的多地形作战装甲车越过最后的距离单位时,乔茜稳定地扣下了激光高射炮的扳机,手臂如同焊死的钢铁,没有发生丝毫偏移。
这一发攻击瞄准的并非空中载具或是敌方防御点。
它越过纷飞炮火的拦截,穿过正在激烈交战的封锁区,落在大君行宫的外广场处。
屹立了数十年的殖民地代行总督旗的旗杆发出清晰的断裂声。
黑蓝色的帝国代行者旗帜在空中晃动一下,如同以往每一次升起时的展旗那样,庄重又华丽的布料在风和上升热气流的托举下铺展开来。
然后它向着地面缓慢坠落。
所有人都望向它,这样的画面有些人是第一次见,还有一些人在比利大君的星球上已经亲眼目睹过一轮。
革命军的人发出愤怒和喜悦的怒吼,那些咆哮声伴随着射击和爆炸的声响一同升腾。他们挤过封锁线,碾平那些地表防御系统,向前冲去。
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都要感到害怕,上百架突击艇钻过了破碎的防御网和热射线,发出响彻天际的轰鸣。
胡塞在这样的场景下发了疯。
塔夫塔尔的疯狗带着自己的队伍冲在最前方,枪林弹雨和各种追踪弹也挨不到他的边。
“谁射下了大君旗?好样的!好样的士兵!”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令这平日里笑嘻嘻的男人显出一种更深层次的冷漠又残忍来。
“既然那座最高的行宫不愿撤下防御网,那么就将它夷为平地。”
“给我集火把它炸开花!”
莱昂花费半个世纪建立起来的销金窟在崩塌。
最后的密蔽场破碎,再也拦截不住进攻的地表联合部队开始大面积溃散逃离。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头,后续便无人能够阻止。
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就地处决了两名想要后撤的低级军官,可下一秒他就被自己人从背后狙了一枪,摇晃几下后自高处跌落。
防务系统的中枢控制室找不出哪怕一面完整的玻璃,所有的自动阻击装置失效只是时间问题。
在持续不断的轰隆隆巨响中,行宫的左麓吃下了第一发直接攻击。
那宏伟的建筑整个身躯都在震动,伴随着碎屑的滚落,它的一侧地基正在缓慢下陷。一代人、两代人、甚至更多代人供养出这座血肉的宫殿,它的尖角包裹着金波,穹顶的绘画出自帝国最有名的艺术家之手,其中囊括着无数奢华享乐的功能性房间和厅堂,光是难得一见的传动门就安插了二十多座。
而现在,这美轮美奂的建筑群被火焰和硝烟吞没。
它的承重结构发出响亮的破裂声,那些精致的卯榫也一并投入哔剥的烈火中,像是整颗星球积攒的血与肉都在焚烧中发出尖叫。
“尽量避免直接攻击建筑物本身,会误伤平民。”
阿方索提醒自己的副总指挥。
“而且那是钱。”
“收到。”
胡塞回答。
钢铁在高温中也会融化,桥梁和道路都在坍塌。溃不成军、被吓得疯狂逃蹿的帝国部队开始炸毁一切交通设施,只为了拖缓敌方前进的速度,让自己有功夫撤出主要都市群。
“不过他们自己炸自己的时候可没见手软。”
那轻浮的声音显得吊儿郎当的。
“现在没人挡在莱昂前面啦,猜猜看这位大君会不会跟着自己的败兵一起跑?”
事实上莱昂还真没跑。
当全副武装的人冲进塌了一小半的宫殿群时,这位垂垂老矣的大君正坐在自己那高高的座位上,穿着宽松拖地的衣服。
松垮脸庞上的皮肤呈现出干枯的蜡黄色,眼袋处布满青黑。
“来了,来了。”
对方的头颅随着话语小幅度摆动,目光中带着些奇异的兴高采烈。
他的身边甚至没有卫兵,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员在十分钟前跑得一干二净。
胡塞没什么废话,抬手就给了对方一枪。
这一枪击穿了莱昂的左腿,巨大的冲击力令高台座椅上的人弹跳一下,血溅满黄金的装饰。
可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没什么痛苦的神情,仅仅带着些梦游般的匪夷所思。
“下贱的猪猡。”
莱昂轻声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你这样的人也能向着我开枪,你算什么东西?”
红头发的男人二话不说冲上高台,随行小队在他身后架起防爆盾,防止对面搞出什么拉人下水的举动。
当拧住那干枯细瘪的脖子时,胡塞直接扯着对方、将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君从座椅上拉下来,一脚踩到地面上去。
“扫描完毕,没有引燃引爆物。”
身边的队员及时做出汇报。
“其余成员正对底下数层进行排查,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帝国联合镇压军处于大面积断联状态。”
“我没什么文化。”
革命军的二把手望着被自己薅住、踩紧的人。
“所以我说话难听。吃屎吧你。”
“挨到你一下我都像是被迫掏了回粪坑,事后至少得洗三遍手。”
他用枪托给了对方的脑袋一下,这一举动多少夹带了一点私怨。
“怎么不叫呢?有钱的高等人不是经常在面对死亡时会被吓得嗷嗷哭吗?我还没听见自己想听的东西。”
莱昂发出哈哈的笑声。
他的胸腔被摁在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尤为困难,可他好像感受不到更多的痛苦那样。
“多么巧。”
那干枯的声音轻声回答。
“我也没听见自己想听的东西,我还在等待它。”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对方后颈的位置,像是捏着带有褶皱的鸡皮。
然后那手指用力,从小小的颅骨骨片之下、从暴露在外的智脑终端接口处,扯掉了一枚微型纽扣大小的玩意儿。
阿方索直接拔走了对方的外置加速器。
在这个瞬间,莱昂的身体发出剧烈颤抖,那双凸起的眼睛向上翻去,痛苦令他失去对于身体的掌控,口水滴落在衣襟上。
这苍老的身躯陡然因为剧痛而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在胡塞钳紧的手指下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那些漫长的美梦被强行打碎,镇痛的功效也瞬间抽离。
“阿方索……阿方索……”
打着哆嗦的震动中,枯朽的脖颈向上弯折,莱昂侧过一点头,目光紧盯在面前人的身上。
“我一直都想见见你,见见打碎了塔夫塔尔后花园的人。”
被迫清醒过来的目光中带着恶毒的热情。
“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的声音、我的脸吗?”
“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一枪爆了他的脑袋?你们清空一下附近区域,这里由我负责。”
说着头发鲜红的二把手冲那些架着防爆盾牌的人打出个手势。
“我来处理就好。你,还有你——人全部出去,匀出一面盾给我留下。”
莱昂的目光闪烁,想要张嘴说什么。结果拧着他后脖颈的手直接将他的额头撞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血瞬间沿着磕破的地方渗透出来。
胡塞咧嘴笑了。
“嘿!”
“我知道你说话不好听,老登,你猜我会不会让你说出来?”
这一位也是懂得打断施法的,而且还是物理打断。
反正对方没什么好话,直接堵上那张嘴就对了,免得该有的不该有的东西被传得满天飞。
莱昂一想开口,胡塞就咚咚咚来几下,直到其余人全部撤出大厅为止,手法之娴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别撞死了。”
阿方索轻声叹气。
“我知道他值得一个死刑,但收集完所有的材料和证据才能宣判。”
“塔夫塔尔的小娼妇。”
喘着气的沙哑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浑浊的眼球中恶意几乎快要凝聚成实体。
“你想审判我?你们这样的渣滓想要审判我?沙立钦也审判不了我,没人能够给我定罪。”
“这一次不在我的面前落泪了吗?就像我当初将你的朋友送回来时那样——我还想看看这双蓝眼睛里充满怒火的样子,我还想见见你含着泪挤出笑容的表情。”
“你的队伍发展速度如此之快,你又找了谁来当你新的金主?听说你在同哈默拉做生意,你也向着他满脸笑容吗?维塔舍不得将你送给我,要我说他落得那样的结局终归是自作自受,哈。”
“谁都会将你当作**对待,因为你就是这样低贱的人。”
“当过商品的孩子永远都是商品,你那张**一样的脸上就带着这样的烙印。”
胡塞才不惯着对方,他比较担心自己朋友的心理状况。
所以他直接将手指抠进对方的智脑端口处,听见被摁着直不起身的人发出凄厉的长号,也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直到暴凸的眼球中充满血丝,直到这具濒死的身体再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为止。
“虽然我现在金盆洗手了。”
革命军的二把手慢慢地说,他的靴子始终踩在莱昂的脊背上。
“但早年的塔夫塔尔实在是太穷,我为了搞钱干过不少雇佣军的勾当。”
“不能当着那些新兵的面说,否则会吓到他们,不过活剥人皮我其实挺在行的。尤其是贵族的皮。从这里,到这里——我可以给你开一刀,然后在你意识清醒时将你的整张皮都被扒下来,血淋淋地扔到帝国的联合镇压军面前。如果我有兴趣给你扎半针肾上腺素,我可以保证你在感受到疼痛的同时还无法快速断气。”
“我与阿方索不同,没什么道德负担。”
蔻蔻被送回来的事情他知道。
他也知道阿方索为对方写了一封永远也发不出去的邮件。
年幼的孩子想念着远在他乡的妹妹,可到最后他的妹妹没有回到故乡,而笑起来显得很害羞的小孩也没能像河畔边的莎莎草一样活至成年。
就连对方在信里絮絮叨叨倾诉的金合欢也被维塔大君拦腰砍断,因为它遮挡住了地下大赌场的窗户。
他听见阿方索在见到朋友的那天,于寂静的夜晚发出野兽般的嚎哭,紧接着又快速将那哭声按死在枕头深处。
莱昂持续拉扯着呼哧呼哧的沉重粗喘,一时间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深度链接的端口遭到破坏的痛苦直接作用于神经和大脑,令他的身体也失去掌控。
在这样的景象面前,阿方索慢慢蹲下身,同时冲胡塞比了个安抚的手势。
革命军领袖的手里还扶着自己的那支枪,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这以暴力摧毁旧秩序的武器。
“我其实读过一本薄薄的故事集。”
蓝眼睛的男人慢慢地说,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气恼的迹象,和以往一样平静。
面对曾经的仇敌,他甚至有闲心聊一聊天。
“年轻时我认为它很蠢,尤其是其中一篇关于夜莺的故事。”
“我觉得那头脑简单的鸟儿是这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生物,它为什么要为一个垂死的国王歌唱?因为对方是国王吗?因为那与众不同的身份?因为毫无价值的眼泪?赏赐——多么趾高气昂的词语,好像高高在上的人随手施舍的什么恩惠。就连在农夫和渔民的面前一展歌喉的举动,在我看来也更象是它为了展示自己清高一面的托词。”
“将这本书放在休息室里的人教会了我写字,尽管那是我触碰到的第一本书籍,但我从不认为里面的故事有任何值得学习的道理。”
“可最后我在一个意外的时刻,得到了自己的那一滴眼泪。”
深蓝的眼眸视线低垂,已经成长为成年男性的人态度温和。
“黄金做的鞋子和镶满宝石的笼子会让我感到恶心,但发自真心的泪水不会——因为流下泪水的那一个曾因我的伤口而痛苦。”
它们从绿色的眼睛里滑落,带着滚烫的温度,跌入他的掌心。
像墓地中馥郁的接骨木,也像塔夫塔尔窗外的金合欢。
“所以我不需要新的金主,也不会觉得受害者需要承担任何罪责。很不幸没能按照你的期望发展,因为我的个人配得感相当高。落下泪来的人没有以注视商品的姿态注视我,他销毁了我一度为之辗转反侧的证物。”
“或许你们曾经搜寻过它,不过你们终将一无所获。”
“如果在几个月之前我或许会因为你的话而动怒,甚至萌生一些阴暗的思绪。”
他扶着自己的枪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带着发疯般愤怒的人。
“你还沉睡在自己的梦中对吗?永远都做着醒不来的美梦,永远都不承认自己也是可以被加以审判的犯罪者。”
“可事实是,你与无数个普通人并无区别,恶毒的煽动也不具备剥夺他人生存希望的力量。”
“审判结束后,你的枪决画面我会全帝国同步转播,连同你犯下的那堆罪证一起扔到所有人的面前。”
阿方索轻声说。
“哪怕几十年、几百年过去,人们也想不起你无名的坟冢在哪,提起你的名字时他们只会感慨‘啊,是那位罪犯’。没有任何一位受害者会陪着你下地狱,我会将离家的人民依次带回来,就算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也没关系。每一双路过的脚都会踩在洒满你灰烬的土地上,他们说看吧,这荒芜的土壤中也能生长出新的绿草来。”
“在我之后的那些孩子……”
长久地停顿了一下,阿方索的声音里带着笑。
“他们都会长大,长成健康的大人。就像塔夫塔尔河畔的莎莎草和长寿花那样,开过一个又一个的季节,在雨水中,在阳光下。”
“然后他们会活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
“直到一百岁那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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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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