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能源，也没有弹药。”
坐在角落里的人低声说。
“再这样下去我们必须撤离城区。”
夜晚的光线蒙昧不清，他们所处的地区陷入大面积断电状态。城市边缘是早已停摆的提炼厂与分类加工厂。
曾经的红褐色土壤早已无迹可寻，它们在年复一年的积累中，被掩盖在各种各样的废弃材料山之下。那些绵延千里的山脊也崩塌成扭曲的形状，土地龟裂，空中总是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有年轻人发出低低的哭泣和咒骂声。
“都走到了这一步……”
那鬼魂一样打着颤的声音说，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仇恨。
“都走到了这一步，不能就这么算了。”
劳伦斯戴着面罩，把呼吸声收拢在面甲之后。
他抱着自己的枪，目光望向外面千疮百孔的世界。崩坏的建筑和起伏的废墟，就像是蛰伏于夜晚的庞大野兽。
矿星1917的地表差不多进入城市巷战阶段。他们没有供给源，所有的装备都来自于等待拆解分类再回收的垃圾山。为了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连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都学会了在废弃飞船残骸间搜寻供能能源阀的标识。
三个标准周的战斗打下来，1917的反抗者小队将燃料罐当作炮弹用，差不多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地面指挥中心两度被这里的居民所占领，但是又很快在联邦大型公司安保团队与岗哨星球的支援武装部队的激烈集火下，回归正规军的怀抱。
更糟糕的是对方修复了两处密蔽点，导致局部防御屏障再次升起。
“十标准分。”
劳伦斯看了一下内置时间提醒，发出指令。
“十标准分后，发起新一轮进攻。”
“拿不下指挥中心没关系，东九区到东二十一区的联系被截断，我们需要给对方创造出一个撤离的机会。”
“在那之后，所有人准备临时撤出中心地带。”
中高等星的年轻人是体验不到恐惧感的，战争于他们而言是太过遥远的事物。
他们没经历过深更半夜突然响起的成串枪声，也没经历过搜寻部队沿着街道挨个砸门、清理战区的场景。当交火声越来越近时，地面和开裂的墙壁也会随之震动，多地形装甲车与无人轰炸机的嗡鸣仿佛一根生锈的锯条，反复在人类的神经上摩擦，以迟钝又沉重的力气将绷紧的部分割断一点，一点，又一点。
有老人站在街道上阻挡那些装甲车的推进。
他们再没有更多的方法，唯一剩下的只有人。
重型塔炮车碾过□□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在惨叫响起前，耳朵先捕捉到的是骨骼积压变形、折断、碎裂的细小动静。
但是因为被包裹在温暖的血肉中，它轻微得像是咬爆了一颗多汁的果实，只能发出一片小小的噗嗤声。
“开火！”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劳伦斯，他借着废弃建筑物墙壁的掩护，将一台重型狙击器夯在地面上。
能够击穿厚重金属板的炮弹以刁钻的角度掀入前进的车辆偏下方的位置，沿着炮塔一路炸穿对方的重装外壳。剧烈的爆炸和火光被收缩在防御壁之内，四散的碎片被压缩然后喷溅出来，冲击波迅速铲平周围的几栋建筑。
升腾起的火花和烟雾就像一朵微型的蘑菇云。
于是光亮从漆黑的角落中冒出，像是零零星星开在夜晚的繁盛小花。
只不过这些花的花期太多短促，伴随着尖锐而高亢的声响，在地面、墙壁、行进的搜寻部队中留下大片焦灼的痕迹。
“我*他**的！”
劳伦斯换弹的速度快到看不清。他们的装备制式落后，无法像联邦的量产品一样拥有巨大的弹容量和自动装填机制，制造它们的工厂是垃圾处理厂，最开始连适配的车床都找不到，许多零件需要人一样样手工打磨。
“二……三……四！”
第四台敌方炮塔被炸平时，曾经的卡姆兰指挥官一脚踹开面前的重型狙击器，提着轻型射线枪从快要倒塌的围墙后面蹿出去。
他没有同类弹药了。
“走！所有人全部跟上！和东区的行动人员汇合！”
“小混蛋飞得真快！”
两枪射落两具轻量无人机，这位临时指挥灵活得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
在卡姆兰的舰队正式更名为金乌前，在劳伦斯还担任着驻地总指挥时，它们还有另一个名字——不坠的白鹰。老去的白鹰或许会变得毛色黯淡、瞳孔浑浊，但在捕获猎物时那视线依旧锐利如初。
“所以动作快点！别逼着我踹你们的屁股！”
一把捞起一个被击中的年轻人，劳伦斯将对方拽在肩上。
“不准停留！”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穹上划过长长的、尾翼般散开的白蓝痕迹。
大量的锚定导弹，正在快速击毁那些带着联邦正规军标识的装甲车和突击飞艇。连绵不绝的轰炸声响彻整个主城区，从地表指挥中心一直蔓延到外侧的垃圾处理厂。
这样一场流星雨，令那些缩在不停震落下灰尘的房屋中的孩子都忍不住探出头去，小心又恐惧地飞快瞄上一眼，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与它们一同降落的，是紧随其后的中型舰和突击舰。
深黑的机体在下坠过程中加速，星核燃烧的尾焰在它身后拖曳出扩散的十字形。所有高能激光武器同步开启，将那些对空阻击拦截在半空中，甚至连发射单位都一并烧光。
这可怖的重甲举起了沉重的长枪，将同样带着白蓝色等离子光晕的枪口直直垂落向地面。
然后它将那枚凶器以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投掷出去。
地面指挥中心的密蔽场被自上而下地贯穿。
屏障发出巨大的碎裂声，没能阻挡住这难以匹敌的一击，被联邦正规军所修复的密蔽场控制终端瞬间卷入连环爆炸。
俯冲的黑色巨鸟自火海中劈开一条路，拔出几乎完全没入大地的黑色利刃，卷集的火焰与气流顺着它的翼身奔涌而去。
紧随其后的中型舰正四散而去，以整齐的队形开始执行地表任务。
大量突击艇、无人载具和多地形车被一并投放。
劳伦斯扛着身边的人，望着那只从火中而来的黑鸟。
“混账东西。”
他扯着嗓子喊，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
“集合迟到，我要敲掉你的头！”
全装甲解锁的机甲被火焰染成深红色，从矿星1917的主战区掠过。这里不再有绵延千里的红土地，也不再有采矿工人站在山脊上的呼喊，唯余浓烟翻滚在无光的天幕下。
卡姆兰的边境线焚毁之后，漫长的岁月匆匆而逝。
一只姗姗来迟的金乌终于回到了它的故乡。
*********
“海德曼与Ignis请求进行紧急增援。”
绿色的眼睛望着通讯另一侧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同自己许久未见的亲人打个招呼。
海因茨的表情严肃。
“和第三军、第四军的先遣部队不同，与克里斯一起的是第二军主力部队，整支队伍包含着大量炬舰与空间跃迁指挥舰。”
“朗带走一半人，然后他又从中分出一半给海德曼指挥官，以接管卡罗拉的防务并时刻警戒第一军的动向。”
“剩余的舰队和人员数量绝不够他和克里斯进行正面交锋。”
他站得很直，一眨不眨地望着卡兰。
“Ignis驻军指挥官海因茨·霍尔曼个人临场判断，请允许我紧急携舰队支援。”
“海德曼怎么办？”
浅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内心很急、但表面还要做出一副冷静模样的男人。
“伊莲娜负责Ignis的防务与安全，如果你带队离开海德曼，这片宇宙的粮仓将处于无人防守的境地。”
“我已先一步致讯苏莱曼。”
绿眼睛里带着认真的神情。
“他愿意让法图麦携第三第四武装部队同内瓦尔汇合，临时接管海德曼的控制权。”
“如果我拒绝，你会怎么做？”
卡兰的声音很温和，一如既往地平静。
“……”
海因茨沉默了一会，看得出他很想攥自己的袖口。
“那么我也会服从指令。”
“我有自己的临场判断，但你和朗肯定有你们的安排。我不会擅自行动扰乱战场秩序。”
“你不单单是在为目前的形式感到焦急，更令你坐立不安的原因是克里斯·戴维斯。”
“你想见见他，你想亲眼见见这个射杀了霍斯特的人、你曾经的同僚。”
缓慢地在椅子中坐下，卡兰向卡特和莎拉点点头，示意他们随意。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脸色绷紧的不止是海因茨，更有霍尔曼家的其余两位成员。
“万幸你还保留了一点理智，没有让私情占据全部的脑子。”
卡兰对海因茨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温柔且和颜悦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嘴下没有留情。语气还是那个语气，但说的内容算得上严厉。
“你现在驻守的是宇宙三大粮仓之一，从战略意义而言，它远比卡罗拉、矿星1917重要太多。”
“但你想回收第二军，你想接过这曾属于霍斯特的遗物，急切与渴望甚至让你很难坐在海德曼等待一个结果。”
轻声细语的陛下永不发火，但一旁的小霍尔曼不敢为自己的兄弟求情。
他能够理解海因茨坐不住的感受，可他更能理解挨卡兰训的感受。
在这位家主叹了三次气后，卡兰终于侧头看他一眼。
“不用叹给我听，我没打算继续下去。”
说着他重新望向通讯另一端的海因茨。
“我会去同苏莱曼谈。你能够以伴侣的身份向他寻求一份帮助，但我需要以同盟者的身份和他进行正式会谈。”
“在我和他聊完之前——”
浅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我不希望海德曼出现任何人员调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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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第三百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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