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洲,不周山,桃溪小院。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暖风嬉戏般拂过枝头,卷着些许花瓣飘向竹屋的窗子前,轻轻带响了檐上的银铃。
“叮铃——”屋内的一男一女两人被银铃的响声惊了一瞬,慌张抬头向外看去,见四下无人方才放下心,坐回桌旁。
“映月,你别怕,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那青衣男子轻拍女子手腕安慰道。
“阿凌,你不该这样做的。虽然我活过来了,可祝姑娘呢,她就这样平白丢了性命。”说着女子蹙起双眉,神色惶惶“这对她不公平,阿凌,你听我一句劝,放下吧。”
男子神色微顿,眼睫低垂,小心翼翼地拉过女子的手攥住,试图将手上的热意传到对方身上。
“映月,别再提了,我试遍万法,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来,就听我这一次,可好?”
“可……”女子欲言又止。
男子垂下头来,眸中闪过几分深色。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子的嘴角轻抿,心里也凉了大片。
隐身在一旁只有一道灵体的祝遥光懒懒地靠在躺椅上,看着这两人心思各异的场景只觉得嘴里干巴巴的,好像差了点什么。
长叹口气,转过头望向窗外,院外花攒绮簇,独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树屹立在其中,那是一棵苦楝树,树上开满了淡紫色的花,灿若紫霞,远远望去,一树春云如梦,又是一年。
弹指太息,浮云几何。
自上一次重伤出秘境后,再睁眼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多了一抹新魂,自己的灵体则游荡在外。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按下心思静心养伤,这一养便是两个月。如今自己也恢复了五成,昨夜方才彻底清醒。
随着那片翩然飘入窗口的花瓣,她的思绪也一同荡回了昨夜。
手印结成,搜魂的术法进行到一半,没想到那女子却突然醒了,瘫跪在地,苦苦哀求。
“祝姑娘,我真的从未想过要抢占你的身体,阿凌是为了我才会做出此番大逆不道之事,还望姑娘能放他一条生路!”
女子说着一个劲的磕头,祝遥光望着对面的女子,看着也就二十来岁,这在凡人寿命中也算得上年轻,不知如何弄得这般年纪就早早丧命。明明都只剩个魂体还一直磕个不停。
看的人心生不忍,以灵力制止住她往下拜的动作,让她坐在桌旁。
对方黯淡无光的魂体映入眼眸,她眉头紧皱,开口道:“你是凡人?你口中的阿越又是何人?”
女子颔首,嗫嚅出声“我本不周山下的村民柳映月,阿凌是不周山弟子,江凌。”
祝遥光闻言脸色稍沉,眯起双眼,果真是他,他可真是好样的。
“你们是何关系,他为何要为了你夺舍我?目的又是什么?”
清瘦女子迎着对面人探究的目光面上一红,“我与江凌自幼相识,曾,曾定下过婚事。他这样做是因为我才……”她垂了垂长长的眼睫,遮去了眸底的一丝黯然。
“我家世代行医,当初听闻外州有疫病突发,我与父亲便赶去救治,只可惜我身体太差,不幸染上疫病死了。”
“祝姑娘,我并非故意抢占你身体的,我已身故好几年了,虽遗憾,但并无借他人身体起死回生的想法。阿凌只是执念太深所以才会想要复活我。”
柳映月说着神色仓皇地摆了摆手,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一副急于否认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祝遥光长叹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打出一道灵力替她凝实了魂体。
这女子也挺不走运的,做善事却不小心死了,结果死后还不得安生,又遇上个糟心的未婚夫,稀里糊涂的复活了,也是个苦命人。
唉,若她不是那个被夺舍的倒霉蛋就更好了。果然啊,论倒霉她早已登峰造极,这一行只怕她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江凌可曾跟你说过,他这夺舍的法子是哪里来的。”
她缓缓起身,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阔别肉身太久,这具身体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关节转动间带着一股酸涩的迟钝,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提过两句,但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只说是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
“多谢柳姑娘坦言相告,但生死有命,况且他用的还是夺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待他受罚后我会亲自为你行安魂礼。”
祝遥光眸色一沉,目光在柳映月脸上停留片刻。她审视着对方,最终将所有的考量压回心底——在查明真相前,她无法做到轻信一个陌生人的一面之词。
“祝姑娘,算我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劝劝阿凌,他,他……”女子说着说着眼泪似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布满泪珠的脸映于眼眸,她望着女子无奈叹了叹,神色温和道:“你明天约他来我这,他若不听劝,我只能将他交于山主处置了。”
花瓣随风盘旋落在地上,思绪回转。
祝遥光瞧着也没什么好好商量的希望了,一甩手将柳映月的魂体移出体外,直接灵体归位。
她猛的将手从对面人手中抽出,反手利落的甩了个巴掌过去。
“啪!”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一人一魂体同时呆愣住了。
柳映月的魂体反应过来,静静退到一旁,略带兴味看向两人。
“阿月!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凌,麓山长老手下弟子,入不周山三年,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你刚拜入山门,还是我带你去见的山主。”说着她说着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一杆银枪,名曰惊鸿。
对面的人闻言瞳孔骤缩,脸上瞬间骇然失色——他终于明白,眼前之人绝非他口中的“阿月”,几乎是本能驱使,他猛地向后急退数步,与此同时,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赫然在手,横亘于身前。。
“你是祝遥光!你还活着!怎么会这样?你什么时候醒的!”
祝遥光眸光冷然的看向他。
“你猜?因为阎王说我寿数未到,倒是你,最近小心一点,他好像翻到你牌子了。”
祝遥光不再废话,长枪对着他肩部由上而下劈砍。
“惊鸿第一式,破!”
长枪似带着千钧之力落下,带着破风之势,似有龙吟。江凌眼神一凝,提刀横扫。
双方灵力相互碰撞一招一式带起阵阵灵力碰撞,两人之间,满地狼藉。
“你这元始境后期也不怎么样啊,再来!”祝遥光一声爆喝,“惊鸿,去!”长枪势如破竹,枪尖震颤,霎时幻化出数十道枪影,每道都带着刺骨寒芒精准刺向男子的要害。
“嗡——!”江凌双手紧握刀柄,沉重的刀身挟着开山断岳的蛮横力量向前劈去。
祝遥光本就存了速战速决的想法,自己尚未完全恢复,拖的时间越久对她越没利。如今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实力,那便没有继续耗下去的意义。
恰逢江凌全力破开枪影,招式尽出,蓄力未生的一刹,她的法诀已成,身形如鬼魅般瞬现于其身后。长枪弯如长弓飞刺而去,刺穿了对面人的肩膀,将其钉在地上。
好在动手之前设了结界,否则这动静传出去恐怕整个不周山的人都会被引过来。她垂眸望着地上口染鲜血的人,长枪枪尖对准他的下颌,声音平淡道:“你输了。”
江凌掌心攥紧,不发一言,只是仰头不甘的望着持枪之人,身上布满斑斑血迹。
一阵窸窣地脚步声传来,柳映月从屋内缓步而来,看到女子江凌突然开始挣扎起来。
“祝师姐,阿月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她无关,还请师姐饶过她!”
祝遥光张口还没说话,便被身旁那道女声倏然打断,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江凌,不用解释了,这一切就是我做的。”
江凌蓦然愣在原地,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愣愣开口“阿月,你在说什么?”
“江凌,你可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似是知道男子想要说的答案,先发制人。
“不是疫病,是火,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那个酒鬼父亲,他说我明明已经及笄这么多年却迟迟不肯嫁人,便替我寻了一门亲事,是给当地的富绅刘老爷当续弦,呵,那个酒鬼不过是想用我换些酒钱罢了。我不愿嫁,他便将我打晕送上了花轿,但是他没想到我跑回来了,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不要将我嫁给那个人,可他呢?”话到此处,她喉头一哽,声音便开始断续、颤抖起来。
“他只跟我,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是你爹,我让你嫁给谁你就要嫁给谁。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求他,只是徒劳。”
“所以我杀了他。你知道我当时觉得多畅快吗……终于结束了,终于不用再挨打了,终于不用每天对着满屋的酒气了,终于不用把所有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都交给别人了。可是这件事被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他们骂我是白眼狼,说我弑父,有悖人伦,甚至有人说我是被妖鬼附身了,所以要烧死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似是在笑,又似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你知道火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我好疼,又疼又恨,恨我那个爹坏事做尽,恨你蹉跎我年华,恨那些愚昧无知村民。但我更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不够强大,倘若我也能修仙,又怎么会逃不开我爹的束缚,再不然我若有些力气,也不会被绑住活活烧死。我想活!”
她猛地顿住,似是想起了往事,“也许活下去的念头太强,我成了魇鬼,你以为是你复活了我,其实是因为我未死全罢了。后来那场大火灭了,但我心里的仇恨之火却在一直烧着,灼着我的灵魂,一刻未曾停息。”柳映月望着江凌,神色哀凄又多了些畅快。
江凌只觉得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阿月,我知道后很后悔,我当初不知道你在村子里过得这么难,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若知晓定会去救你的。”
“我告诉你了,江凌,我很早就给你传了信,但你没来。”柳映月哀至深处,反倒生出一种洞彻的明悟,求人不如求己。
是了,自己当时在闭关,又何曾会知晓那时的事,又如何救得了她。江凌如坠冰窖,不再追问什么,口中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可往事已成定局,悔时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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