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蛄蛹着挪开后,她们的脚下平白当往下降了两米,这么深这么厚的发丝,不知道积累了多久。
先漏出来的是一个褪色的、印有模糊花纹的蓝色布制隔帘分隔,帘子挂在头顶一根锈迹斑斑的滑轨上,再然后是两张沉重的铁制病床。
漆色黯淡,边缘处已有不少磕碰掉漆,露出了底下深色的铁锈。床脚有手摇式的曲柄,用来调节床头床尾的高度,摇动时会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
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略显硬挺的绿色棉质床单,枕头是蓬松度很差的棉花枕。
一间90年代常见的双人病房,弥漫着一种被时间浸染的灰味。
房间宽敞但略显压抑,挑高很高,灰白色的墙面下半部分刷着老式的浅绿色墙围,两种颜色交界处年久失修而有些斑驳和脱落。
正对病床的是一扇巨大的对开窗户,窗框是厚重的深棕色木头,漆皮已经卷翘。
玻璃明亮,长着一棵繁茂的樱花树,枝叶几乎要探进窗来,使得房间的光线总是有些粉色的滤镜。
天气很好,樱花也开得很好,满天的殷红含苞待放。
阿芙乐尔走过去查看:“……先开窗把头发放出去,我想这些头发就是所谓的水吧——我靠!”
窗户开关需要费些力气,通常会卡住,阿芙乐尔的手就放在那,她说:“全是血手印,成千上万的血手印,不是花。”
这种时不时来一次惊吓的污染她们已经习惯了,甘融甚至还笑着说:“我以为那会是一张张婴儿脸呢……你知道刚出生的孩子脸会皱起来,一团,有紫的、青的,红彤彤的,按在窗户上也可以模拟樱花吗?”
“你在给苇定提供灵感?”阿芙乐尔反问,“你的人性还保留吗?你是谁?”
甘融和她对视:“路人NPC。”
身旁的幸子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她写:虚构类异能者的性格与污染物趋同,思考方式也会随之改变,艾娃是担心您人性锚点丧失,也就是俗称的堕落。
甘融嗯了一声,安慰她:“我没事,只是到了这种地方灵感爆棚,我自己突然很想建模设计场景。”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简单的日光灯管,灯罩是常见的塑料格栅,有些泛黄,打开时灯光会闪烁几下才完全亮起,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甘融的声音轻得听不见。
阿芙乐尔:“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需要知道,‘水’是什么。”
尔伏:“水池放水问题的答案是13.3小时。”
文舒:“那要在这里过夜了!病房晚上一般会出事吧?”
甘融:“我们当前的身份是什么?”
这四个问题全都迫在眉睫,文舒去变形的储物柜里摸,摸出来一本病历,一个触屏手机和一个老式保温盒。
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气味。
病历她看了半天,甘融觉得她没看懂,拿回来反复翻看,发现自己也看不懂。
阿芙乐尔接手:“……?我也看不懂?”
并不是说很难认,而是全是数字,例如□□*73这样的长串数字,甘融贴心解释:“这是旧纪元的电话号码,相当于子集合的通讯码。”
幸子举牌:我也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既然看不见水,我们也可以用子集合拍照对比这一刻与下一刻的区别,看看水究竟从哪来
……真的,敢死队工作素养这块没得说。
文舒立刻拍照,连拍二十多张,投影出来大家都陷入深思:
窗外有人一直在反复跳楼。
一直。
反复。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小女性,背对着她们,没有头发,乍一眼看上去像个剥了壳的光滑鸡蛋。
滑溜溜的。
当她靠近这个窗子时,发根处就肿胀起来,冒出无数大包,头发从包的小孔里嗡嗡地飞出来。
咚。
咚。
咚。
“头七跳楼女鬼必来索命,屏住呼吸,她找不到人离开就好了。”甘融讲完注意事项,拉着文舒,
“有两种说法,在床底下会遇上经典剧情,鬼虽然不能弯腰,但头着地就能看见我们;在被子里鬼不会伤害我们,但是这是病房,很难不去想是否躺着死人。”
文舒:“我知道!你抓着我是要干嘛!”
甘融低下眼来和文舒对视:“不要搞小动作,我知道你是蔺加三派来给我添堵的。”
她这两天论坛也不是白刷的,文舒没有父母,是蔺加三抚养她长大,甘融自认为魅力没有大到超过朝夕相处、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t0组合。
爱这种东西,就像咳嗽一样,明眼人一眼看得出来才算爱。
蔺加三和阿芙乐尔、万凭栏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论坛里从未有人提起过,尽管阿芙乐尔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来对首席的佩服,但从她果断背叛的行为来看,她恐怕不满很久了。
而且称呼也分远近,文舒会叫尔伏哥哥,却对阿芙乐尔和万凭栏直呼其名——亲疏分明。
第一支队的关系特别奇怪,像是以蔺加三为核心组建起来的敢死队,但蔺加三宣布退出,只有文舒跟着她走,就连尔伏都继续留下来。
强忍着痛苦也要跟在蔺加三身边的孩子,和总是贬低文舒、看不上她又事事管控的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好难猜呀。
是天敌、监护与被监护还是扭曲的家人,甘融自有判断。
文舒瞳孔一缩。
阿芙乐尔打圆场,真是难为她想出那么多词安抚文舒,对甘融却是一句指责都没有。
咚。
咚。
咚。
撞地声消失了,急切的敲门声,响在天黑之前,跳楼之后。
一身白的苇定出现在门口,和大家伙打招呼:“你们都在啊,今天不是我的夜班吗?我记得食堂都没饭了,怎么还不下班回家吃饭呢……”
“诶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执勤的护士说过她那个楼有一台机子晚上半夜突然卡了,机子屏幕里全是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像还有死死死,要我跟你们说早点走别留在休息室里。”
没人问她。
她也一骨碌说完了。
跟恐怖片前情提要一样。
像是习惯了无人搭理的状态,她直接伸手去拿手机,但在此之前,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抽走了那枚手机。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自动弹出,死亡威胁一条接着一条:
我知道你的号码,小医生
如果手术失败,我一定把你们参与手术的人全部捅死
你可以去问问,我是如何对付厂长的,进牢的次数比回家的次数还多
如果你不赔钱,我把内容都发到网上去
“最近有个人几乎每天都来医院,在医务科大吵大闹,要不就站在急诊科门口叫其他患者赶紧走。”甘融叹息,“人多力量大,你能一起留下来吗?”
苇定眸中泪光闪烁,她似乎从来没感受过如此巨大的温暖。
甘融是这么想的,毕竟是鬼,在她还是个人时先把她留在身边,总比她变鬼突然窜出来对她们下手好些。
她们训练有素地腾出一张床,把凳子搬到床边,阿芙乐尔一把把中间的帘子扯下来,蒙住窗户。
尔伏开灯。
幸子给她端水。
文舒跃跃欲试要给苇定捶背,她讷讷道:“这个、这个还是不用了吧。”
大家坐在一起,苇定坐在旁边局促不安,她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拨打的是病历上的模糊号码,听起来似乎是在回访,她忙完了工作后对着甘融微笑:“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没关系。”阿芙乐尔立刻说,自觉出门,“你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打水。”
苇定犹豫道:“但是我还要整理病历啊。”
文舒站起来:“懂!我懂!全烧了就没这种烦恼了!”
她也冲出去了。
苇定坐立不安,过了几分钟她又说:“护士长今天没安排护士,万一急诊来人了怎么办?”
甘融示意幸子举牌。
幸子点头:绝对保证接不到一个电话!
门打开,可以看见礼貌的幸子只管礼貌点头,其他一句话不说。
床被晃荡得吱呀作响,苇定的指甲发出单调的摩擦声:“可是,可是我要去换药和查房啊。”
甘融拍了拍尔伏的肩。
尔伏慢慢道:“我尽量保证病人的生命指标在稳定数值。”
他也出去了。
苇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甘融没听清。
她干脆朝着苇定走过去。
当她距离苇定只有一步远时,对方突然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将头旋转180°,露出那张迸裂的脸。
嘴巴都摔烂了肯定说不了话。
她自己却没有察觉,还在用手机整理直拍的病历资料,甘融看见很多例过往死亡患者的标记,有手写的字体做满了笔记。
苇定把屏幕熄灭,锁屏瞬间她看见手机中的自己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一个几乎要裂到耳根的笑容。
她手一颤,手机掉在地上。
苇定被自己吓住了。
片刻后,她赫赫地笑起来。
“我好幸福呀……原来还有更快乐的事情……你杀了我好不好……”苇定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否则我就会杀了你……”
甘融一个字都听不清,半蹲下来看着她:“说完了吧,说完了就吃饭。”
她把饭盒拿给苇定,说:“刚让人给你加热过,卖相不好,将就下?”
苇定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饭菜,吃完后她推开窗户,又跳下去。
这次她只跳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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