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济脸上看不出喜怒。
甘融知道，她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这事就没完。
能强势带领大家走出黑暗，就说明性格独断专横，意味着容不得人忤逆。
三个人的脚步声，伴随着太鼓和锤子的起落，慢慢往前。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性冷淡。”甘融小声说。
救命这种话题能不能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赵广济说：“定义，性冷淡。”
甘融犹豫片刻，说：“这不是说没有感觉，相反，可能是超敏体质，最简单的情绪波动对于这种人来说，是疼痛。”
赵广济淡淡一笑，薄唇中吐出了四个字：“算你过关。”
她手中的锤子还在发光，甘融又说：“我是人。”锤子黯淡。
“我们三个都不是人。”锤子发光。
“异能者不算人。”锤子发光。
“我热爱上班。”锤子黯淡。
“从旁观者角度看我热爱上班。”锤子发光。
——有挂啊！
赵广济的【问天】都不是测谎仪了，就连甘融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也能给出回答。
她能直接向天道寻求正确事实，而且天道还真的给？！
甘融抓住尔伏的胳膊晃了晃，抓狂道：“你们的形容也太不真切了吧，这哪里还是人的范畴啊，那谁眼睛是不是瞎了，居然认为我……和她是同类？”
尔伏低声道：“最强的异能者，会受到神的偏宠。”
赵广济说：“最强，也许吧，我是活到最后的那个，我总觉得，你们对我的信任来得毫无预兆……你们以前见过我？”
“没见过，但有所耳闻。”锤子发光。
“很好，那你们继续保持这种信任——或许，我可以做出一个系统来，任何愿意使用的异能者可以无条件相信彼此，这就解决了最令人讨厌的内鬼。”偿命系统的设想，居然这么早就出现在她的规划里。
赵广济又说：“定义，异能者。”
这回甘融和尔伏对视一眼，沉默了。
说不好天道是怎样定义的，摇篮时代的异能者已经算人了——但这是赵广济的努力，在她们的随口一提下，蝴蝶翅膀一扇动飓风往反方向吹也是有可能的。
甘融：“亲爱的我突然有点晕。”
尔伏：“可能这里缺氧。”
甘融：“你就不知道哄哄我，你真是个人才啊，怎么别人男朋友都知道照顾好女孩，而你就只会冷冰冰地说些大道理。”
尔伏：“……”他接不上来。
围观一场吵架的赵广济：啧，情侣，真烦人。
她不耐烦道：“换人，我再说一遍。”
甘融抱住尔伏的胳膊：“呜呜不行，我不能离开他。”
赵广济愠怒：“别在这种时候犯蠢，有什么架出去吵！”
她往前走，刻意和她们隔开了距离。
过关了。
赵广济真是个难搞的独裁者，管大事不够还要管小事，听说在她的任期内，如果她认为你的家庭不够好，她就会整体给你换一个。
对人类来说她是救世主，对异能者来说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封建大帝，早上你在客厅说了她一句坏话，晚上就会被监测中心请去调查。
甘融思考着这些，好在赵广济不是一开始就控制欲爆棚，是因为她后来掌握了权力，而权力大补，补足了她幼年的失衡。
被她挽着的尔伏能感受到她思考的力度，无端又有了朦胧的、充满温馨的幸福感，虽然真的，很痛。
赵广济咳了两声：“到了。”
到了隧道尽头。
很奇怪的事，如月车站按理来说是走不出去的，一旦走出隧道，与外界接触，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会回到原点，回到那个充满黑暗的无人地。
隧道边缘，用铁棍堆出来山一样的阶梯，赵广济聆听天意，确定出口在此，发现东南西北都出不去，就把阶梯垫高，往上走。
她说：“既然不能触底，就去天上，我试了试果然有用。楼梯不必担心，很稳固，就算还有人来，也可以顺着它出去。”
楼梯稳定到三个人踩在上面也没发出声响。
她甚至还为后来的误入者着想。
甘融星星眼：“你真的太有魅力了，啊我想起来了我一直很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偶像，主要也不是追星，就是单纯觉得你好有品味啊……我果断被你迷倒了，你给我签名好吗。”
讲道理她这话特别生硬，赵广济又觉得她脑子不好使，但甘融夸人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无端显出一种真挚。
赵广济被甘融夸得耳热：“签哪里。”
甘融拿出羊皮纸和羽毛笔：“签这。”
赵广济签名，甘融看了又看，脸上一僵。
尔伏也看了眼，跟着僵硬了。
因为赵广济签的名字是，赵招娣。
赵广济说：“怎么，我字不行？”
甘融心里憋的慌：“……赵姐，你……”
她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啊，招娣回来了！”
赵广济深吸一口气：“走吧，去跟这些老弱病残认识下。”
楼梯是先搭平台，再建台阶，十米见方的台子上站着五个人，赵广济为她们介绍：“这是演戏的从前歌，这是女人的家属白家父子，这是大厂牛马莱利，这是苦力陆见名。”
甘融说：“幸会幸会啊，我和我男朋友也是被撞死的冤魂，我是小洛他是小哈，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从前歌说：“你看起来也很弱啊，能帮上什么忙。”
甘融指了指尔伏：“我男朋友强。”
赵广济嗤笑一声。
她继续指挥着众人向上搭，因为甘融和尔伏，重新调整了下分组。
搬运组：甘融、尔伏、陆见名
搭建组：从前歌、莱利、白爸
小孩就跟在赵广济身边检查哪处不稳固。
莱利推了推眼镜，心下放松，他可不想和情侣一组，看起来小白脸和小白花都没什么用。
甘融拎着一捆铁棍，用丝线缠住一捆拉着走，她如此卖力，沉默寡言的陆见名对她有改观。
不过情侣凑在一起就要说话，陆见名抹了把汗，听见小洛说：“哎呀你觉得谁不对劲呢……不行不行……还没确定呢，我们玩不起那么大的阵仗……”
她声音时高时低，像是控制着不让他听全似的，过了一会小洛说了句长长的、令人费解的话。
陆见名疲倦，他也搞不懂到底是太累了还是耳朵真的出问题了，闷声干活。
小洛说：“其实这种大工程也要讲究公平公正，修长城的人还得管一日三餐呢不然怨气还得翻一番，你说对不，贱名6号？”
陆见名脱口而出：“对！！！”
片刻后他呆在原地。
“贱名6号。”
他的脸，甘融在生命树上见过，而NPC的记忆只要不删除，就是永远。
甘融重复了一遍，“你和贱名26号是什么关系。”
她看着贱名6号，神色自如，像是真和贱名26号现实中认识。
“恶意讨薪的关系！”贱名6号情绪激动起来！
“你是不是也要压榨我——把钱还给我！我和你拼了！”
“冷静一点。”甘融劝说他，尔伏马上就物理让他冷静，贱名6号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哆嗦着说已经冷静了。
“今年是哪一年。”
“99年。”
三十年前的人，也被拉这个不该存在的时间里。
尔伏：“是时空乱流，时空乱流甚至会将一个人的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混合在一起。”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甘融：“你们如何定义时空乱流。”
尔伏：“认为某个时刻的存在被带来此刻。”
甘融：“意思是平行空间是吗，时间线和时间线是平行的，一个人，他在时间线A，但我把他放到时间线B，这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对吗？”
尔伏：“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你知道的，人类的科学并没有发展到可以讨论时间和空间的高度，因此过多的研究会直接转向哲学，而哲学一旦无解……”
甘融：“哲学一旦无解……就会发展出神学……邪神在源源不断的幻想加持下，就从概念变成了真实。”
尔伏：“这个理解也对，但我们通常不讨论。”
人类最好不要有太多好奇心，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止有知识污染虎视眈眈，这个世界还有更多未知的污染。
“那我已经看见了人类必死的命运。”甘融有点闷闷地说，“我总想做点什么，至少能说明我来过。”
一个静止的社会，自己会走向消亡。
世界会毁灭才不是人类的气话，正因为无可回转，人们才破罐子破摔。
尔伏看着她，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看见她的苦闷，先看见的是寸草不生的冻土上，砰得开出一朵花来。
好可爱。
只有完美的人才值得上可爱的评价，蔺加三如此说。
但完美的人会活得很累，尔伏希望甘融不累，不希望所有人的命运沉甸甸加在她的身上，不希望人们把她看作赵广济的继任者，不希望蔺加三继续考验她。
为什么总是有人钟情于伤害呢？
赵广济通知大家吃饭，搬铁棍组路过搭铁棍组，从前歌正透过光滑的油漆面欣赏自己的美貌。
她听见情侣嘲讽似的对话。
男的说：“你不要再做完美的人。”
女的说：“没有人是完美的，完美意味着是个假人。”
从前歌：什么意思啊？
不过她才不在乎呢？世界上当然有完美的人，假人也意味着漂亮到不真实，她就当这是对她的夸奖。
被骂才有热度，她早就习惯了。
带着金属冷光的油漆面，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永远不会融化的血色。
它的表面极其光滑，几乎能映照出从前歌扭曲变形的脸。
即使是这样，她也还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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