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无论是在游戏剧情还是现实中，直到夺嫡之争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弗洛瓦皇帝都不曾在明面上表露出对皇储的倾向。
文本中对他的描述不多，只提到这是个从东方来的、痴情又坚强的男人——他是自愿为女皇放弃在东洲的身份与地位，入赘帝国的。
在弗洛瓦女皇死后，也不曾消沉太长时间。
女皇去世得突然。皇储之位空悬，与皇室沾亲带故的贵族们蠢蠢欲动。祸不单行，恰逢帝国连年干旱、庄稼欠收，灾厄一触即发。皇城之内，各派大臣们亦吵得不可开交……
当时，无论是亚纶还是希恩，都没能提出一个让群臣满意的方案。
是弗洛瓦皇帝站了出来，带领篱笆骑士扫清了隐藏在暗处的威胁势力。又在几年后率军打下格拉斯王国，取得他们肥沃的土地，为帝国争取来一线生机。
如此赫赫功绩，希娅的父亲成为弗洛瓦唯一一位异国皇帝，也勉强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直至希娅回到皇城，他已经掌握帝国的一半实权。
这样雷厉风行，或许归功于皇帝本身卓越的才能……又或许，是因为他早有准备呢。
“所以，你认为，女皇的死，和现在的弗洛瓦皇帝有关？”蜃楼问道。
希娅抿着嘴唇，向他点了点头。
若说她原先只有四分怀疑，在百合宫与那位奥术骑士见面之后，则有了六分的猜测。
许多人不知道，那位强大的骑士，其实是先女皇的密使。
她名为雪雾，是人类与魔法师所生的“混血种”，并不受魔法师们待见。曾经庇护她的魔法世家因掌权人更替变得纯粹而激进，而她也成了斗争的牺牲品，被剥夺姓氏丢入凡世流浪，直到遇见微服私访的女皇大人。
这是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但希娅是知道的，因为她是女皇唯一放在心上疼爱的女儿。因而她也知道，性格冷淡的雪雾绝不可能平白出现在百合宫里——除非出于妈妈的嘱托。
她一定是见过妈妈最后一面的。
所以，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这背后就没有一点他人的推波助澜吗？
那一天她没来得及问，蜃楼就出了事。后来的七天里，希娅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也不曾再细想这些问题。
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去一趟篱笆骑士的据地，与雪雾再见上一面。
而坐在她对面的蜃楼沉吟片刻，将攻略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围绕女主角希娅展开的《不合格皇女》不曾叙述弗洛瓦女皇与她丈夫的过往，这是连他作为“玩家”也不曾知晓的故事。
但，这个人的确非常可疑。
“只是，这样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蜃楼想起那东方长相的男人在晚宴上淡然随和的样子，“权力和名望，女皇在世的时候，他也是拥有的啊。”
弗洛瓦女皇对她这位唯一的爱人极尽偏爱，二人成婚前，便力排众议封他为王。成婚之后，更允许他每日与她一起觐见大臣、商讨国策。
花木相长，日月同辉。就像童话故事里所写的那样，相爱的两人共同携手，让弗洛瓦帝国走上一个全新的高度——直到希娅失踪，女皇暴病为止。
蜃楼不了解皇帝的性格。只是在想，他有那个冒着国家巨变的风险，害死女皇的必要吗？
大概算是了解皇帝的希娅也陷入了沉默。
“还有一个月就是绽放盛典了。”过了一会儿，她笃定地说，“二哥已经出局，大哥以后只会更加谨慎。我有一个办法，如果，能在盛典上证明妈妈的死和他有关——”
蜃楼有些诧异。
“你想指证弗洛瓦皇帝？”他顿了一下，难得露出不赞许的表情，“可这样太危险了，希娅。”
经希娅这么一说，他的确对弗洛瓦女皇的死产生了疑虑。
揭发皇帝或许可以跳过对付亚纶的过程，可一旦失败，他们就彻底无路可走了。
……不，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哪怕失败了，只要其他人都死了……到时，希娅甚至能够直接成为女皇，连皇太女也不必当了。
蜃楼想到这里，黄金色的瞳仁深处闪过一道晦暗的光。直到希娅再次开口，熟悉的声音将他从奇怪的思绪中解放出来。
“没有时间了，蜃楼。”希娅看着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扳倒亚纶需要从长计议，至少也需要一年半载。……我怕这样下去，你最后连自己从哪来都忘记。”
也怕她随着时间过去，愈发贪恋他的温柔，舍不得放他离开。
蜃楼恍惚一瞬，尚未来得及深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残忍念头，又听希娅说道：“阿灵，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蜃楼回过神来，向她点头。
希娅于是舒开眉眼，露出一个漂亮可爱的笑容。但她的话，却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轰地炸开来去。
她问：“你能代我去看看妈妈吗？”
“女皇？”蜃楼怔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等等，你是想——”
“弗洛瓦皇室的陵园就在城堡的后山上。”希娅说，“妈妈也在那里。她的陵墓周围种满了蔷薇花，应该是很好认的。”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自我回来之后，父皇一直没让我去看她。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进不了那个地方……但是，你不一样。”
蜃楼穿越至今，不光在众目睽睽下救走曾为死刑的希娅，连达木兰宫的禁闭室都可以堂而皇之地闯入。
皇室陵园，自然也算不上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与尸体打交道，要比与活人打交道简单得多。
希娅不希望蜃楼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牵挂。
“去帮我看看吧，阿灵。”她压低声音，语气听不出喜怒，“……妈妈的尸体。”
由此，蜃楼终于有了一个崭新的、明确的目标。
*
与此同时，苦竹宫内，大皇子亚纶听着下属的汇报，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前几天的花园审判好不精彩。尤是在跟希恩只有几面之缘的马坎男爵两嘴一张，指认他为“女神之血”的幕后金主之时，亚纶只觉得一切荒谬得让人发笑。
当然，想想也是。至少他在明面上从不与马坎这样的新贵族结交，对方更没有理由将脏水泼到他身上——虽然严格地说，“女神之血”运营的资金约有六成是从他这边出去的。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但亚纶问心无愧。
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光明，哪怕是他弟弟这样看似宽和温仁的家伙，背地里却是个好与执事男佣厮混的浪荡之徒。更不用提当年他前脚领着希娅出门、后脚便带回希娅失踪的消息，这样明目张胆的手段，又有谁是真的毫无所觉？
至少这个下场，对他来说已经是宽待了。
亚纶不清楚他父母的想法，但论他为什么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甚至在察觉希娅流落“女神之血”时依旧不为所动，原因却是十分可笑的。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希娅失踪之后，弗洛瓦皇室子女之中，只余下一些冷血自私的家伙罢了。
站出来戳穿希恩，又能怎么样呢？
这层窗户纸就好似这个家庭最后的颜面。在希娅失踪之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只为证明弗洛瓦皇室圣洁美好，还是那个花神最忠实、最宠爱的信徒。
至少在花神的教义里，并不提倡杀妻弑妹。
而花神……
与希恩的花园不同，亚纶宫殿的花园里并未种花。这在信仰花神、花园的意义堪比神祠的弗洛瓦帝国内，是十分罕见的。
皇室子弟本该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但亚纶从记事起便对神明产生了怀疑。
与遍尝苦痛方洗尽天真的希娅不同，他的质疑，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
亚纶不光不信弗洛瓦的花神，还不信格拉斯的无名神、东洲的天君……亚纶以为，只有弱小而天真的人才会信神；而到皇室这样尊贵的位置，早已不需要神明作为虚妄的慰藉了。
信仰，对弗洛瓦皇室来说，应该是一种手段。
可他曾见先女皇面无表情地唤人绞杀一位误闯她书房的侍仆，转而又在花园中流着泪虔诚地抚摸洁白的雕像。那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矛盾的母亲，他当时年幼，看不明白她叩拜神祇时的表情；现在年岁渐长，那些记忆却如同潮水一般，随着女皇的死去渐渐褪色了。
只剩下一点疑问，盘旋在亚纶心头，长达二十年的时间。
母亲的书房里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她身为一国之尊，仍然会对雕像露出虔诚的神色？
他直觉弗洛瓦建国的过程或许并不像教科书上那样光辉，那恒定的、在皇室血脉中流淌的魔力也绝不可能是什么神明的赐福。锦簇花团下究竟深埋着什么，他很有兴趣知道；但他也非常清楚，只有登上那个背负一切的位置，才有知晓真相的资格。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也在于，亚纶本就拥有一颗燃烧的野心。
希恩的脑袋不开窍，他只是向往名利荣誉，随波逐流地争。可亚纶不一样，他知道这之后应背负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比起荣华富贵，更吸引他的，是潜藏在这座帝国下的种种谜团。
还有微不足道的一点。
那就是，他知道他的两个妹妹，本性都太过天真。
尽管他待希娅不善、又有蓄意捧杀玫理纱的嫌疑，但促使他夺嫡的万分之一决心里，也有一丝隐秘而可笑的“保护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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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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